下午,蒙嘉到訪時,舞陽依然睡著——倒是為荊軻提供了一個借口。
收下重金厚禮的蒙嘉表功曰:“過年期間不上朝,今日正午,我為你們覲見之事特意進宮一趟專奏大王。所幸大王聞之,大喜。明日早朝時間,設九賓,於鹹陽宮召見二位燕使。”
荊軻聽罷,亦是大喜,拱手道:“受秦王陛下召見,臣不勝榮幸之至!謝蒙大人!”
蒙嘉曰:“如此一來,大事不誤,二位回去便可對燕王、太子交差了。為表謝忱,今晚我在府上設家宴款待二位,敬請光臨!”
荊軻道:“今日午膳,副使貪戀貴國美酒,足足飲下一壇,到現在還睡著。晚上我們就不去叨擾了,大人好意我們心領。”
蒙嘉曰:“也好,那你們就在此吃吧,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早早歇了,不誤明早召見。”
荊軻道:“臣正是此意!”
蒙嘉曰:“甚好,明日一早,宮裏會派專車來接二位,還望早做準備,不敢誤了。”
荊軻道:“大人盡管放心,我倆必早早恭候!”
說罷,蒙嘉告辭,荊軻一直將其送至國賓館的大門外,送上他的私家馬車。
“夠快的!”在獨自回屋的路上,荊軻心想,“似乎也有點……太快了!”心情頓時由喜轉悲,暗淡下來,望著路邊枯樹枝上棲息的幾隻黑鴉,呆愣了半晌。
晚膳時,荊軻要了一桌秦地美食,將舞陽喊醒。兩人狼吞虎咽,飽餐一頓,待到飯後,荊軻才告舞陽:蒙嘉來過,秦王明日早朝召見。
舞陽一聽便愣住了,即刻陷於無言的境地,過了良久,問荊軻曰:“大……大哥,你……怕死嗎?”
荊軻沉吟片刻,回答道:“怕。人皆怕死。”
舞陽曰:“我……也怕!”
荊軻道:“怕歸怕,大事必行!舞陽,入得鹹陽宮,到達大殿之上,你隻管跟著我,話由我來說,事由我來做。你隻需要做一件事——萬一我一刺不成,你要抓起匕首再刺,你知此為毒匕首,劃破一點皮,秦王必死!然後,你我都以此匕首自盡,共赴黃泉,休讓秦兵生擒,活受其罪。聽明白了嗎?別怕,咬咬牙,挺一挺,就過去了!你這麼想:你十三歲就殺過人,犯下滔天死罪,能夠活到今日,已經賺了三年……”
舞陽曰:“對呀!反正我已經死過一回了!”
見舞陽情緒好轉,荊軻建議早早睡覺。兩人躺下之後,卻又遲遲睡不著,此時窗外傳來曼妙的琴聲,夾雜著女人的嬉笑,給這寒冷的冬夜送來一絲溫馨、一縷色情……
舞陽曰:“大哥,你沒發現這國賓館裏頭有藝伎?反正明天就要死了,咱倆索性召倆來,快活一夜如何?我還沒搞過秦女呢!聽說很有些妙處……”
荊軻一口回絕道:“不可!這些女子都是身兼使命的,從你嘴裏什麼都套得出來……快別胡思亂想了,睡覺!”
舞陽歎息曰:“掃興!”
雞叫頭一遍,荊軻猛然睜開眼,卻被嚇了一大跳——隻見破窗而入的晨光中,一個黑色頭影正伸至眼前,盯著他看!
“誰?”他本能地發問道。
“我!”黑影甕聲甕氣地回答。
“舞陽……你這是醒了……還是沒睡?”
“沒……沒睡,睡不著!”
“唉!沒睡就不睡了吧,從今往後夠咱倆睡的!”
說著,荊軻挺身而起,把燈點亮,將所有入宮覲見要用的東西細細清點一遍,再從箱子裏取出兩件幹淨的燕國朝服,與舞陽一起換上,然後指著他倆的佩劍曰:“依秦律:外國使節覲見秦王,都不得攜帶兵器上殿,所以佩劍是無用之物,但咱們還是挎上,讓秦國人自來取走,如此他們更放心。”然後,他將裝地圖的匣子置於舞陽麵前曰:“覲見時,你端地圖匣,我抱人頭匣,到秦王麵前,我先將人頭匣獻上去,請其過目、驗收;然後,我再從你手中取地圖匣,我不連匣奉獻,而是取出地圖,徐徐展開,匕首藏匿於圖中,圖窮而匕首見,我持之便刺,你隨時做好補刺準備……記住:你的眼中隻有這把匕首——這可是咱倆的命!待刺成後,如果匕首在我手裏,我便先劃你一刀,然後自劃;如在你手,你便先劃我一刀,然後自劃……至此,大事已成,一了百了!”
荊軻布置完畢,舞陽麵色煞白。
眼見窗外天已亮透,荊軻喚仆人上早餐。麵對豐盛的早餐,舞陽食欲全無,曰:“我吃不下。”
荊軻呼嚕嚕喝著小米粥:“還是喝點粥吧!秦國的小米不錯。”
舞陽搖頭曰:“我喝不下。”
荊軻笑道:“你不吃不喝,以後想吃想喝都沒機會了。”
未等早餐吃完,仆人便來報曰:“鹹陽宮的馬車已到門口,恭請燕使大人乘車入宮!”
“等一等!”舞陽忽然大叫道,“我……我想……拉屎!”說著便朝廁所奔去。
這一泡屎拉得特別長。在等待中,荊軻想起了什麼,便從箱子裏取出一錠金子塞到仆人手中,叮囑道:“善待吾馬,別光喂一般草料,給它們喂點小米,讓它們吃得飽飽的……好上路!”仆人連聲道諾。
舞陽的屎總算拉完了,喪魂落魄地回來,仿佛拉空了一般!荊軻幫他理好衣服,挎好佩劍,讓他拿好地圖匣,自己一手拎起人頭匣,朝屋外走去。
幾位全身鎧甲全副武裝的秦軍士卒和一輛豪華馬車正在門口等候著。
走在前麵的荊軻拱手道:“久等!”
為首的校尉曰:“我等王宮侍衛,專程來接二位,恭請燕使大人登車!”
荊軻一步跨上車去,舞陽腿一軟,差點栽倒於車下,被荊軻一把提溜上車……
馬車行進,馬蹄聲聲。車內,舞陽呆若木雞地坐著,雙手死死抱定地圖匣。荊軻挑起窗簾看鹹陽城清晨的街景,心卻並不在焉,現在他已經可以十分肯定地說:太子丹在選擇副使一事上,做出了一個大錯特錯的決定!如果此時此刻身邊坐著的是宋意該多好呀,是魯句踐當然就更好了!他們絕對不會令他如此的不踏實!舞陽畢竟是個毛孩子,並且沒有見過大世麵,在市井中仗著青春衝動殺人(哪怕你心狠手辣)與進到大國王宮中去刺殺天下人談之色變的一代暴君,畢竟有著天壤之別!現在他已經不敢將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副手的補刺上了,他隻能向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一蹴而就,一刺便成!對副手唯一的指望,便是到了大殿之上不要過於失態露出馬腳而引人懷疑壞了大事……想到這裏,他伸出一隻手臂十分有力地緊摟住舞陽的肩頭,他發現這可憐的孩子在瑟瑟發抖,抖若篩糠!他想說點什麼,又怕被秦兵聽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