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萬事俱備,隻欠副使(3 / 3)

荊軻聞之,再瞧瞧那張長滿粉刺的年輕的臉,心中竟湧起一絲莫名的感動:我怎麼能夠忍心拒絕一個主動爭先奮勇領死的人呢?口中便道:“國之使節乃朝廷所遣,既然太子有心遣你為副使,我有什麼好說的。你就隨我去吧!”

舞陽遂轉怒為喜。

太子丹滿心歡喜道:“今晚,丹於太子宮設宴,為二位壯士餞行!”

被懷疑的傷害是顯見的:荊軻已經沒有心情出席太子宮的餞行夜宴,但為了不使太子丹再無端起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這是生死訣別酒。荊軻與秦舞陽這兩位“死士”被特意安排在太子丹的左右就座,接受太子親信們一輪又一輪的敬酒與讚美,但荊軻卻很少說話。整個夜宴上,他說的話隻有寥寥數語——

第一句,是他對秦舞陽說:“舞陽,今晚你把酒喝夠,把這輩子的酒都幹了!明早上路之後,你我滴酒不沾。”

第二句,是太子丹稱讚其詩才,並請他現場賦詩一首,他極富尊嚴又意味深長地答道:“太子以百金而購匕首——在太子眼裏,臣乃匕首而非毛筆。”

後麵的話是圍繞著一個忽然出現的女子。夜宴上有歌舞助興,表演者均為太子宮所養之藝伎,有一佳人長袖獨舞,荊軻覺其麵熟,越看越麵熟,終於脫口而出:“這不是……”

太子丹答其曰:“認出來了?正是丹為荊卿之愛剁其一手之女。丹將其收養宮中,令其任藝伎總管,她卻並不閑著,傷愈之後便練出這段長袖獨舞。丹聞其養傷期間,荊卿曾親自登門贈金與之。”

荊軻道:“伊不見臣!”

太子丹曰:“今夜丹使之為壯士侍寢。”

荊軻道:“不可!臣將其視若姐妹,且無顏見伊!”

至此,荊軻提前告退離席,獨自返回國賓館。

夜裏,荊軻將太子派來侍寢的美女們全都推給了大醉而歸的秦舞陽,自己則精心做著出發前的最後準備。他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去見高漸離最後一麵。這個猶豫在翌日淩晨即將出發時才有了動作——他請仆人騎上一匹快馬去通知漸離,在易水河畔田光墓前相見!

在此冬日的清晨,寒風凜冽,冰封的易水河,猶如一把利劍置於北國的大地上。

田光墓碑前,列隊肅立著那一千名出身於“田家軍”的士兵,統一穿戴著白色衣冠,仿佛參加葬禮一般。田光墓碑上鐫刻著荊軻的題詩:“亭空空兮唯有風,淩空飛去兮國士魂!”

太子、荊軻率眾祭拜田光。第一碗酒倒在地上,第二碗酒一飲而盡……

當其時,遠遠傳來一聲喊:“哥……”——眾人側目而視,隻見一人正打馬飛馳而來,荊軻自知:漸離來也!

飛馬來到近前,高漸離飛身下馬,撲至荊軻麵前,單膝跪地,拱手拜之曰:“漸離來送哥哥!為何不早告於我?”

荊軻道:“現也不晚,總算還能見上一麵。”

漸離四下一望,看這送葬一般的陣勢,心下已經明白了八九分,曰:“暴秦與漸離有不共戴天之仇,哥哥使秦,為何不帶上漸離?你我兄弟同去,必將不辱使命!”

荊軻道:“豈有兄弟同去之理?漸離斷了此念!”

漸離曰:“既如此,漸離請為哥哥高奏一曲,送哥哥遠行!漸離以哥哥所贈之資,購得一把好築。”說罷,將築自身上取下,擺好,擊之。

漸離擊築,築聲悲壯;荊軻和而歌,歌聲蒼涼,送行之士皆垂淚泣涕。

在築聲裏,荊軻壓低聲音對漸離道:“弟從此休想複仇事,兄為弟報之,謹記!”說罷,招呼秦舞陽上得一輛出征的馬車,舞陽坐前打馬駕車,荊軻坐後,隨漸離築聲慷慨而歌曰: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慷慨悲壯的歌聲回蕩在易水河畔,田光墓前,天地之間,驚天地而泣鬼神!

送行之士怒目圓睜,怒發衝冠。宋意領銜,和而歌之:“風蕭蕭兮易水寒。”全體盡唱:“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舞陽打馬,馬車前去;後座中的荊軻,端坐如鍾,直視前方,終不回頭。

三日以後,夏扶自趙國歸,此次果然有負使命,沒有帶回魯句踐,隻帶回了太子丹贈魯的那一箱金銀財寶。“天下第一劍客”令人大失所望:王翦所率之秦軍向邯鄲發起最後的總攻前,他已率家小、門徒、家丁潛出城去,跑到山中躲藏起來。夏扶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他的這一行蹤,並找到了他在山中的躲藏地。剛一見麵,魯句踐還對夏扶謊稱他已看破紅塵,厭倦了人世間打打殺殺的恩怨是非。在夏扶一番義正詞嚴的痛斥之下,總算承認自己怕死,寧願苟活。於是便將那箱金銀財寶退回了事,承認有負重托,無顏再見燕國友人與天下俠士,從此再不入江湖。

夏扶此番入趙,還聽聞到另一位“天下第一劍客”蓋聶的下落:秦軍聞其名而納其降,於是乎,這位不可一世妄想蓋倒聶政的“大英雄”便率家小、門徒、家丁一起向秦軍投降,還主動請纓參加了攻打趙都邯鄲的戰鬥,殺趙國軍民無數,雙手沾滿了同胞之血!戰後論功行賞,現已被秦王親命為新的榆次縣令。不要說“死是趙國鬼”,他連“生是趙國人”都沒有堅持到底。

太子丹聽罷,發出一聲慨歎:“嗚呼!士如斯,趙當亡,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