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新知識中的“生意”(2 / 3)

楊深秀、李盛鐸的建議是否存在私下的協調,由於史料原因現在還很難下斷語,但是這個建議確實合乎清廷此時的需要和判斷,所以清廷很快發布禦旨責成總理衙門拿出創辦譯書局的具體方案。

清廷的決定大約很快就傳出來了,康有為獲悉後遂於6月13日與梁啟超合擬了一份保薦“維新救時”人才折,以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的名義上報,折中推舉康有為、黃遵憲、譚嗣同、張元濟、梁啟超等人為維新救時人才,懇請朝廷特旨破格委任。並非常具體明確保薦梁啟超或到大學堂任職,或到譯書局主事。奏折稱讚廣東舉人梁啟超英才亮拔,誌慮精純,學貫天人,識周中外,其所著《變法通議》及《時務報》諸論說,風行海內外,如日本、南洋島及泰西諸國並皆推服。湖南巡撫陳寶箴禮聘梁啟超主講時務學堂,訂立學規,切實有用,若蒙皇上召置左右,以備論思與講新政,或置諸大學堂令之課士,或開譯書局令之譯書,必能措施裕如,成效神速。徐致靖:《保薦人才折》(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戊戌變法》卷二,第337頁。這就將擬議中的譯書局或譯書館與梁啟超的工作安排聯係起來了。

然而不知事出巧合,還是事出必然,就在康有為、梁啟超借用徐致靖的名義自我保薦的同一天(6月13日),掌陝西道監察禦史黃鋆隆上了一份奏折,指責湖南巡撫陳寶箴近年來學行西學,徒務虛名,毫無實際,其資人口實,有不能為其諱者。在黃鋆隆指責的諸多罪狀中,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陳寶箴支持時務學堂,縱容梁啟超大放厥詞:梁啟超在時務學堂不是老老實實教育學生學習西學精髓,而是大講特講什麼民主政治、議院政治等。在梁啟超的蠱惑下,原本純正的湖南學風被嚴重汙染,湘中士大夫起而效尤,大放厥詞,甚至有好事之徒鼓吹什麼改正朔、易服色等烏七八糟的東西,駭人聽聞,不一而足。至於陳寶箴主持,由翰林院庶吉士熊希齡、前國子監祭酒王先謙、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以及梁啟超等人參與的南學會,更是荒謬絕倫,幾乎成了煽動社會動亂的講壇。黃鋆隆:《掌陝西道監察禦史黃鋆隆折》(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戊戌變法檔案史料》,第253頁。黃鋆隆的這個奏折,幾乎將以徐致靖名義保薦的“維新救時人才”逐一否定。這顯然不是偶然巧合。

黃鋆隆的彈劾給清廷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不過從當時的政治需要來說,以徐致靖名義保薦人才更合乎新政時期的總體需求,所以清廷當天發布禦旨,雖然沒有否決黃鋆隆的指控,但依然如徐致靖奏折所請,明諭主事康有為、張元濟預備召見;道員黃遵憲、知府譚嗣同送部引見;舉人梁啟超由總理衙門查看具奏。《軍機大臣奏片》(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戊戌變法檔案史料》,第160頁。

創設譯書局翻譯西方學術著作的建議,以及推舉維新救國人才的建議,不管背後有多少利益關切,但其政治訴求無疑都是光明正大,合乎維新時代的精神的,因而獲得清廷高度讚同。6月28日,總理衙門對這些建議做了審慎研究,提出了籌辦方案,表示籌款開館翻譯西書,以開民智而造人才,自係當務之急,亟應及時舉辦,以開風氣之先。總理衙門同意李盛鐸的建議,翻譯事宜自當應該委派重臣主持,鑒於當時的政治構架,翻譯西書實與京師大學堂的創辦互為表裏,所以建議由管學大臣一並管理。

至於梁啟超的工作安排,總理衙門在議複中也有建議,以為梁啟超先前有在上海工作的經驗,不妨任命他管理上海譯書局事務,其基礎就是梁啟超與同人先前在上海創辦的譯書局,現在隻要進行“官督商辦”的公有化改造,就可立即開館。

總理衙門認為,上海為華洋總彙,所購外國書籍甚為便利,印刷工本亦相對比較便宜。由梁啟超經理譯書事務,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至於經費,總理衙門建議由政府每月撥給譯書局二千兩。如果仍不敷支出,可以準許譯書局召集股份,以竟其成。

至於需要翻譯的圖書,總理衙門建議應先從各國政治、法律、曆史文化等方麵入手,以觀其治亂興衰之故,沿革得失之跡。稍後逐步擴展其兵製、醫學、農礦工商、天文地質、聲光電化等方麵,以收實用。既然由政府出資,既然由政府委派官員管理,那麼譯書局翻譯的圖書也應該首先進呈禦覽及分送各省新設學堂、學會、藏書樓,當然也可以由譯書局進行商業銷售,待譯書局經營上軌道並有贏利後,可以考慮停止劃撥常年經費。奕劻等:《總理各國事務奕劻等折》(光緒二十四年五月初十日),《戊戌變法檔案史料》,第449頁。

總理衙門的規劃獲得了朝廷認可,由此也就確定了梁啟超在當時政治格局中的位置。奕劻等:《總理各國事務奕劻等片》(光緒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戊戌變法檔案史料》,第454頁。7月1日,總理衙門遵旨傳梁啟超到署麵談,大臣們一致認為梁啟超誌趣遠大,學問淹通,尚屬究心時務的有用之才,同意任命其前往上海將先前籌設的譯書局進行公有化改造,建議更名為譯書官局,由梁啟超經理負責。奕劻等:《總理各國事務奕劻等片》(光緒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戊戌變法檔案史料》,第160頁。

根據總理衙門的考察和推薦,皇上於7月3日召見舉人出身的梁啟超,聽取他對新政等各方麵的建議。按照梁啟超的說法,依照清朝成例,四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獲得皇上召見,皇上召見官品低下的小臣自鹹豐以後四十餘年從未有過。很顯然,梁啟超對自己僅以舉人身份獲得召見,還是非常感激非常自豪的,以為“我大清朝”數百年所僅見。《梁啟超年譜長編》,第126頁。

梁啟超和乃師康有為一樣未能免俗,也將這次畢生中唯一的一次召見看得很重。然而關於這一次召見過程及詳細情形,梁啟超不似乃師康有為那樣有詳細追憶,隻是說此次召見後,皇上令他將先前發表的《變法通議》一書呈遞上來,並任命他以六品銜負責譯書局的籌辦和主管。至於其他細節,梁啟超不願多說,因而這次召見的真實情況就成了人們爭相猜測的故事。

與梁啟超有過密切往來的王照認為,梁啟超之所以不像乃師那樣張揚這次召見,主要是因為梁啟超沒有在這次召見中獲得皇上的賞識和器重,更沒有獲得所期待的職務。按照清朝慣例,皇上召見舉人雖然不多,但隻要蒙獲召見,一般是賜予翰林,最下也應該賞給一個內閣中書職務。按照梁啟超當時在知識界的名聲,他自信應該突破清朝曆史上已有成例,誰料到不僅沒有突破,甚至連成例都不如,僅僅賜給一個六品頂戴,甚至由此所獲得的譯書局職務,其實還是孫家鼐感到梁氏實在有點委屈,請托各方而獲得的,其地位也與梁啟超先前《時務報》主筆差不多,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進入正式官場。這不能不使梁啟超失望,這也是梁啟超不願多說這次召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