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親媽媽帶兩個孩子看著總是可憐,爸爸單位裏的人同情她,給她安排了一份活兒,她自己有點小頭腦,又在外另謀了兩份賺錢的差事。一份是替一家香港公司守著在東莞的宿舍,一份是“二手房東”。她總是苦著臉告訴別人“我一個人打三份工”,對爸爸大學同學們以及單位各種各樣的資助,照單全收,並讓我和弟弟繼續裝窮。
當時,香港人流行到東莞“包二奶”。媽媽雖然40歲了,但經常出入美容院,保養得當,衣著講究,她很快在自己工作的那家香港公司,覓得一位50歲的男人,他的幾個兒女都在香港成家,老婆還在一家公司做著清潔工,在香港,他是所有人眼裏的的“好丈夫”、“好爸爸”。
這位叔叔一邊照顧著香港的家,一邊對媽媽很好,對我和弟弟也很好。媽媽做了他在大陸的婚外情對象,或者說,是她講的“好朋友”。
還在上高中的我,不知道如何來說服自己接受媽媽的這種行為,隻好暗暗對自己解釋道:媽媽不容易,她並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何況,叔叔人這麼好。
我們家得到這位“後爸”的資助長達十年,還買下一套房。我不止一次地質疑過,這不就是媽媽曾經最深惡痛絕的麼?可我不忍打破眼前的幸福。我勸服自己,孝順,就應該讓媽媽開心,讓她過上她喜歡的生活。
在外人看來,這個失去經濟支柱的家庭必然是“天塌了”,但實際上,媽媽仿佛從牢籠中釋放出來般,大放異彩,我們的生活過得比從前還要好。我和弟弟雙雙考上了大學。
所有人都說,她是成功的,單親媽媽培養了兩個大學生,她熬過來了。我也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幸福了。
那段時間,我夢見過幾次爸爸,在一個光線很暗的牢籠裏,透出憂鬱的雙眼。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即將去廣州念大學,媽媽讓我去拜訪某位潮汕老鄉,告訴我對方是很有權勢的人,提前見麵能讓他在大城市裏關照我。那天,她給我買了一條特別鮮紅的緊身連衣裙,送我到火車站,將一張火車票塞到我手裏,便讓我獨自一人前往廣州某大酒店。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坐火車去陌生的城市,在那個連湯勺都像金子一樣沉甸甸的餐桌上,一個羞澀懵懂的女孩,完全不知自己陷入了何種境地。
一個滿臉褶子和酒氣的大叔和我碰杯:你就是李莉的女兒啊?長得像媽媽一樣好看哦!
第二天一早,我被安排去大叔的家裏,那是一個高檔小區的高層樓上,50多歲的大叔穿著睡衣打開了門。我倒吸了一口氣,很害怕,剛關上門,我就被迫接受了一個見麵擁抱。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環顧四周,猜測這麼大的家裏應該還有其他人,聽到大叔說兒子兒媳都在屋裏睡覺,才稍微鬆了口氣。
大叔問我餓不餓,他煮餃子給我吃,我不好意思拒絕,就跟著進了廚房。很快,又遭遇第二次熊抱。我嚇壞了,逃回了客廳的沙發,掏出了手機迅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打通後馬上掛掉,這時候大叔從廚房出來,當我感到他又要伸出手抱我時,媽媽回電了,大叔把手縮了回去。
我趕緊接電話,用很大的聲音說,在伯父家裏吃餃子。此時,他的兒媳婦從裏屋走出來,一切恢複正常。
送我回去的路上,大叔牽起了我的手,我趕忙甩開,他一句接一句地問“你覺得叔叔老不老?你長得不像你媽媽,你比小時候更好看,你小時我抱過你的哦……“
我不敢回話。
在候車室,他又一次抱住了我,試圖將臉頰貼過來,我迅速逃脫開來跑進了閘門,硬著頭皮禮貌回身說“謝謝叔叔,叔叔再見!”即使在那時,我仍然遵守著媽媽的教導,要尊重長輩。
上了火車,我跑進衛生間反複地洗手、洗臉。
回到家,我滿腹疑惑,把委屈告訴了媽媽,她平靜地說了一句:當年追我,現在想追我女兒。
直到30歲想起來,我才覺悟到,這件事意味著什麼。
大一軍訓剛過的某天,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那位大叔,他說,出來吃個飯,給你買衣服。夠不夠生活費,你媽媽沒什麼錢,我養你。
我生氣地把電話掛了,拔了卡。重新換了一張。某個瞬間我產生了疑惑,究竟是誰告訴他,我剛上大一,學校給新生開學才配上的電話卡號碼?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我不敢深想。
媽媽認識的大叔不止一兩個,大學開學前夕,媽媽帶著我神秘地坐摩托車去一個偏僻的工業區,另一位兒時見過的大叔出現了,他放下厚厚的一疊錢,匆忙就走了。每年開學前,媽媽就讓我用她手機發短信給這位“資助上學的好人“,一年又一年,都會這樣見麵扔下錢。
我問媽媽,為什麼他這麼好?
“當年,你爸出去找小三,我要自殺,是他救了我,我就跟他好了,就是為了氣你爸。我在外麵隨便找個人都比你爸爸好一百倍!“
我稍微清明的大腦又一次陷入混沌,我失去了評判對錯的能力。
大學期間,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是個農村小子,不如初戀有錢,媽媽很不喜歡,但看到男友送我的金手鏈,她一邊反對著一邊就搶去戴了,要裝修新房了,媽媽張口就讓還在念大三的男友支持八千塊錢,那是2008年,她一邊收下大學生男友不知哪裏弄來的錢,一邊給我安排相親。
那次相親,我和媽媽、弟弟一起去的另外一個城市,在一棟別墅裏,我見到了那個每年甩一疊錢給媽媽的大叔,大叔隻有一個獨生子,從小到大都被認為智力低下。我的相親對象,正是他。
回到家,媽媽問我,你願不願意?住別墅,給你和你弟安排政府工作,媽媽還能過去養老。
我生氣地拒絕了。
媽媽狠狠地說,“你要跟那個農村小子,你會後悔的!”
即便是這樣,畢業後參加工作的我依然覺得媽媽是最好的,工作中賺到的錢,都默默轉給她,賺點小外快,也趕緊塞給她,毫無保留。她總是說:“這次賺到多少了?都給我媽媽,媽媽會很開心,可以到處跟人炫耀了。“
我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乖乖地掏空了自己,卻不舍得給自己買衣服。我以為自己攢了多年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替媽媽揚眉吐氣,成為家裏的功臣。
小時候說過的那個帶著媽媽出嫁的決定,我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