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梅蘭芳、楊小樓和餘叔岩到養心殿謝恩時,又受到溥儀的親切接見。溥儀非常高興,當場再賞每人一隻禦製鼻煙壺,都是稀世珍品。
梅蘭芳的兩出戲雖說博得清帝、“皇後”以及老太妃們一致叫好,卻也引起幾位王公大臣的憂慮。他們認為太妃過生日不該演《霸王別姬》,還通過武進壽向溥儀稟報,說這“不吉利”。溥儀沒聽這一套,還是拍板讓演。加之梅蘭芳的表演真切動人,演到虞姬自刎時在場女眷們都落淚了。這就使那幾位王公大臣更感到是一種不祥之兆,進而對溥儀見梅等都表示了強烈不滿。
溥儀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回憶此事時寫道:“不料這件事傳到在我身旁的那些封建禮教思想極其濃厚的老學究耳中之後,他們便對此說了不少閑話。例如說‘皇帝不應該親自接見優伶’。特別是對於那些他們所認為是在‘身份’上大有問題的人,竟賜以那樣破格的厚禮。尤其那些鼻煙壺又都是乾隆年製的珍品,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等等。所以在我平生第一次聽完了梅先生的戲以後,所得到的並不是什麼‘餘音繞梁’之類的快樂回憶,而恰恰是給我留下了一種懊惱的情緒。”
一年以後,溥儀被馮玉祥將軍趕出紫禁城,當初反對演《霸王別姬》的人又出來說教:“看!不祥之兆到底應在今日了。”這時,梅蘭芳剛剛結束第二次訪日演出而回到北京,他在國內外的聲名更高了。
溥儀愛聽戲,“皇後”婉容也是戲迷。自從皇家遷居天津日“租界”張園,婉容開始琢磨怎樣才能過過戲癮。她找到娘家姨夫察存耆,此人係清末內務府大臣增崇之子,從“小朝廷”時期就在溥儀身邊做事,到天津以後給溥儀當英文翻譯。一九二七年四月,梅蘭芳來天津在新明戲院主演《西施》,婉容遂授意讓她姨夫買兩張戲票,並以自己的名義恭請“皇帝”和“皇後”觀賞。這是溥儀和婉容第二次聽梅先生的戲,也是他們第一次以普通觀眾身份欣賞梅先生的表演。不料,清室駐津辦事處總務處任事,即張園大總管胡嗣瑗就坐在樓下池座裏,一眼看見包廂裏興高采烈的“皇帝”和“皇後”,一時無名火起,隻覺頭昏眼花,悻悻而歸。
第二天,溥儀便收到了胡嗣瑗“自劾”的奏折,大意是以“皇帝”、“皇後”而雜坐於市民中間看戲,有損龍鳳之尊。此所謂“臣以翠華俯臨劇場,外議頗形輕侮,言之不覺垂涕”。胡認為,溥儀“有失君德”,他作為輔弼之臣“有虧職守”應該“引責求退”以自懲,同時,他還提出要對“致吾君於不義的罪魁禍首嚴加申斥,以儆效尤”,就是要求懲處給溥儀和婉容買戲票的察存耆。
溥儀知道看戲乃是自己情願的,賴不到察的身上,想來想去,隻有向胡老頭賠個不是,以求平息事端。遂在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七日發布了一紙給胡嗣瑗的親筆手諭:“頃聞麵奏各節,非至忠愛,孰肯出此?朕當誓改前非,永念祖宗付托之重,以副卿等期望之殷。嗣後,事無小大,均望隨時規益,毋視朕為不可與言,至自請罷斥。朕一時疏寥,卿事前並未預聞,有何咎責?況倚任方深,豈可恝然舍去,重朕之過,著賞給貂皮一件,以旌忠直,並以誌吾過,庶杜迎合嚐試之漸,通諭知之。欽此。宣統十九年三月二十六日。”
溥儀拿一件皮筒子賞給了胡嗣瑗,總算了結了此事,但從此溥儀和婉容再也不敢逛戲院了,甚至沾點兒“戲子”的邊就覺得掉身份。
有一年,瑞典皇太子來中國遊曆,在北京時曾拜訪梅蘭芳,溥儀在報紙上見到他們會晤的照片,遂認定這位皇太子是不愛身份的人。不久,瑞典皇太子訪問天津,並要求晉見溥儀,竟被嚴詞拒絕了。
很明顯,對待梅蘭芳,溥儀在心理上存在著巨大的矛盾:他非常崇拜梅戲藝術,卻又不能不視藝術家為“下九流的戲子”、“伶人”。
一九三二年春天,溥儀將在長春就任偽滿執政,成為日本軍人的掌上玩物。偽滿“建國”之初,負責籌建“新國家”並將出任偽滿“國務總理兼文教部總長”的鄭孝胥,多次派人赴北平邀請梅蘭芳來偽滿演出,以裝潢門麵。溥儀當然也想再“傳”梅蘭芳“入宮供奉”,借以重溫“別姬”舊夢。不料,前往請駕的人幾次都是碰一鼻子灰。梅蘭芳義正詞嚴地說:“話不能這麼說!清朝已經被推翻,溥儀先生現在不過是個普通老百姓罷了。如果他以中國國民資格祝壽演戲,我可以考慮參加,而現在他受到日本人的操縱,要另外成立一個偽政府,同我們處於敵對地位,我怎麼能去給他演戲,而讓天下人恥笑我呢?”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對溥儀來說,是他接受改造的歲月,逢年過節,撫順戰犯管理所也組織犯人自編自演文娛節目,其中總有一兩出京劇。這時,溥儀不能不想起梅蘭芳,回味精湛的梅戲表演藝術之餘,也會想起他們交往中愉快的和不愉快的故事。溥儀非常留心見報的關於梅蘭芳的消息,希望能了解梅戲藝術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