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竹君革命意誌堅定,思前想後之下決定再次去找李先生。可是再次去找時他已經搬走了,這時,聰慧如她,隱隱感覺到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自從第一次大革命失敗後,蔣介石實施反共的陰謀,造成革命轉入低潮。多麼叫人沉痛!沒過多久,蒲、鄭她們都離開了上海。後來蒲振聲的妹妹告訴董竹君,她姐姐已死在獄中,鄭德音也入了獄。她很悲痛!兩位難得的知己就這樣遭受了磨難。
麵對這種情況,董竹君力所能及地幫助蒲振聲的妹妹、鄭德音的弟弟沙梅,在自身經濟不寬裕的情況下,還時常接濟他們,以尋求一絲慰藉。
她行走在上海的街道上,總是會看到林立的鴉片煙館,鴉片這種害人的東西,不僅消耗著國人的身體,還導致國內大量的白銀外流。它就像一劑慢性的毒藥,等你發現的時候,已然太晚,毒入髒腑。董竹君無奈地歎息,若不是她的丈夫染上鴉片癮,這個家也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1930年春末,董竹君開始籌謀生活的出路,靠著典當東西過活,總不是長久的辦法,當時她的二叔建議她去開辦紗管廠。
紗管這個生意國內很少,有市場,如果將來廠裏麵的出品能夠趕得上日貨,價格便宜且有銷路,還可以抵製日貨。董竹君思考了一番,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辦紗管在國內確實很有前景,若是辦好還可以使民族企業抬起頭來。
董竹君是個很有決斷的人,這種品性往往可成大事,她風風火火地展開了辦廠的計劃。首先,董竹君解除後顧之憂,將子女安排好,然後便想辦法去籌集資本。
董竹君將以前的一串項鏈及其他東西當了八百元,在二叔的幫助下,尋到一些小康之家的朋友來投資,還四處托人找來了有經驗的工人和職員。董竹君不顧他人異樣的目光,以一個女性的身份行走在生意場上。就這樣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四千多元的原始資本,在上海閘北台家橋創辦了不滿一百名職工的群益紗管廠。董竹君辦廠的目的很明確:
其一,解決經濟上的尷尬局麵,培養子女。
其二,婦女能辦實業,經濟獨立,並不一定非要依靠著男人。
其三,如那位李先生曾經所說,革命需要經濟支持,董竹君有濃厚的愛國氣節,她想從旁協助,為革命盡一份職責與綿薄之力。
創業之初真的很難,其中酸楚自知,但是董竹君從不吭聲,再大的擔子她也挑得下,挑不下也會硬撐,骨子裏那股不服輸不放棄的精神深深地激勵著她。
董竹君剛剛辦廠,除了工頭和幾個外戚外,一個人都不認識,包括場內的職工和社會人士。她的路如煙雲籠罩看不真切,如何走下去全憑她個人的決策,可能一步走錯將麵臨巨大的危機,所以她平靜的外表下埋藏著巨大的壓力。創業,若是沒有魄力和堅定的心智根本無從進行。
為辦好紗管廠,她不得不把三個小女兒送到蘇州一家教會學校寄讀。董竹君極其重視孩子的教育,她希望教會學校嚴肅的氛圍能夠幫助孩子的學習,但她又怕孩子受到帝國主義思想的影響,於是她每到假期都給孩子傳輸一些愛國思想,並且給她們看一些進步書籍。除此之外,她還要求孩子學會做家務,培養善良無私的品質。
在紗管廠內,幾乎全部行政工作,包括進貨、推銷產品等都由她獨自承擔。她還要下車間檢查、督工及出外接頭,裏裏外外奔忙。酷暑寒冬也照樣跑來跑去,在照顧孩子和辦廠之間,她要兩者兼顧真的太辛苦了。長此以往,董竹君患了嚴重的關節炎,但是她咬牙堅持,外創實業,內持家務,不可謂不艱辛。
初時,因為資本不足,經常資金周轉不靈,工頭欺負董竹君是外行,挑撥她和工人的關係,好兩頭得利。虧得董竹君知曉變通,方才化解這份矛盾。
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工廠,人力物力全無的她,時時操心,擔心有一天它突然倒閉。在資金難以周轉的那段時間,曾得到戴季陶的幫助,他給董竹君留下一千元的資金,並附帶一封介紹信,介紹她到無錫紗廠巨子榮德生處直接推銷。董竹君拿著信件,在身體發高燒的情況下,搭三等火車到了無錫。
可是結果卻讓她很失望,作為一個為創業奔波的女性,被那些沒有看過婦女跑街做生意的人當作怪物一樣看待,而且並沒有得到榮德生的信任。為了尋求資本,董竹君邀請某銀行投資或者把廠作抵押貸款,但是此時的上海,女子辦廠就她一人,本身便讓人帶上了有色眼鏡,在負責人的一番盤問後,董竹君受到一陣白眼且並沒有得到支持。
創業是艱難的,這也是一條別人沒有走過的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在董竹君的努力下,群益紗管廠漸漸地有了起色。
1930年,又是一個盛夏,金燦燦的陽光照得海麵波光粼粼,浮塵起就,不知這生活是不是也能燦爛起來。
戰亂牢獄災
辦廠後,董竹君帶著孩子與雙親分開,另租法租界麥色爾蒂羅路三德坊兩間亭子間住下。房東莊希泉是講義氣、正直熱情的進步人士,還有一些共產黨員也同住在此地,氛圍很好。董竹君來到這裏,因工作被壓抑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她日間在工廠工作,晚上回來有閑暇時刻,亦能與他們暢談時事和革命理論,幾位有著進步思想的人士,都對董竹君這位獨自創業的女性刮目相看。
1931年春天,這一年,董竹君的實業有了重大起色,這也得益於剛剛認識不久的幾位好朋友的幫助,這個世間總是有著關懷和溫暖。
二月柳梢抽枝,曉風和暢。由馬尼拉來上海遊玩的好幾位華僑受到了莊希泉等人的接待,在他們的引薦下,董竹君這位女性實業家受到了他們一致的讚揚。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董竹君和他們接觸,覺得他們開朗、直爽、熱誠,封建意識少,愛國心重,事業心強。而這些華僑對董竹君這位拚搏愛國、堅強的女實業家,獨自創業,很是敬重。這種敬重不是源自麵子上的恭維,而是發自內心的認同。
這些華僑到群益紗管廠參觀後,很驚訝,對董竹君的能力很佩服,為此他們鼓勵董竹君去南洋招股擴廠,由此便迎來了董竹君創業之初發展最快的時期。
1931年,董竹君乘荷蘭爪哇輪船公司的船去菲律賓馬尼拉住了近一個月,招得近一萬元的股子來擴大廠房建設。並增加職工數量,同時又解決了一批就業問題,群益紗管廠呈現欣欣向榮的景象。董竹君很忙,但是她很充實,那顆時時懸掛快要操碎的心,稍稍地放了下來。
董竹君在菲律賓結識了很多工商界的華僑名流,在回來時受人所托,幫助周桂林醫師在上海霞飛路、維爾蒙路轉角開設了華南醫院。
在所有結識的人中,陳清泉給董竹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常在一起談論國事,對於帝國主義劃分租界、侮辱婦女的行為都是咬牙切齒。二人也研究共產主義,逐步認識到,隻有共產主義才能救中國這一真理。
董竹君很有思想,不僅僅是為了這個時代的女性爭取自由,還想為下一代鋪路。但這很難,得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路漫漫求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陳清泉很敬佩董竹君,於是二人結為好友,常有書信來往。
這一年的夏天,董竹君搬到了花園坊。這期間,董竹君接觸到的都是些有新思想、新文化的有誌之士、共產黨員、文藝工作者。可以說往來無白丁,這使得董竹君更有活力,更加堅定地走這條路。
這世道變化無常,時局波詭雲譎,沒有人能厘清,在董竹君的創業生涯如火如荼時,國家告急,國難當頭。
1931年,正當夏雷轟鳴,在日本關東軍安排下,鐵道“守備隊”炸毀沈陽柳條湖附近日本修築的南滿鐵路路軌,並栽贓嫁禍於中國軍隊,之後炮轟沈陽北大營,掀起了喪心病狂的侵華戰爭。由於蔣介石當時的不抵抗主義,東北三省快速淪陷。
“九一八”事變以後,全國學生、工人抗日情緒高漲,舉行大罷工、大遊行。董竹君帶著大女兒國瓊,加入到遊行的隊伍,而且走在隊伍的前沿,她這樣一位愛國誌士,研究共產主義的進步思想的女性當然壓不住心頭對日軍的痛恨,對實施不抵抗主義的蔣介石深惡痛絕,奮不顧身地投入遊行的洪流中。
領頭者是暨南大學學生、浙江人駱介庵,他在前麵演講說起革命理論,激動得麵紅耳赤。聚來的人越來越多,董竹君也擠進去,助威呐喊,無所顧忌,愛國情懷如一口心頭之血漫上來,迸發出的是灼熱的感情和報國的拳拳赤心。
她心中的愛國情,或許在十三四歲遇到夏之時那時便明了的。夏之時曾經可是一個豪爽愛國的英雄人物,那些年陪伴君側,肯定對她造成巨大的影響。隻是可惜,後來董竹君想投身革命事業時,夏之時卻退縮了,他的思想在倒退,這是讓董竹君深感惋惜的,同時她可惜的是自己未能把他引上正途。
反對帝國主義的怒火,一直燒到英法租界,在麵對巡捕的刺刀和槍口時,董竹君沒有後退,帶著國瓊一邊走一邊喊口號。愛國青年的熱血被點燃,全部搖旗呐喊,吼聲震天。後來,一大批武裝巡捕開始攻擊民眾,董竹君隨機應變,帶著國瓊拖走了受傷嚴重的駱介庵。
這一年冬天時局動亂,寒風凜冽,東北三省淪陷區更是一片水深火熱,深受日軍的大肆迫害。董竹君雖然忙於群益紗管廠和華南醫院,但時刻都在關注著局勢,牽掛著東三省的落難人民,那段時間,心有症結,可謂吃不好,睡不好。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接下來的一件事又給了董竹君莫大的危機。
1932年1月下旬夜裏,日軍突然進攻上海,淞滬戰役爆發後,守衛上海的主力軍英勇起來抵抗,工人學生組成義軍投身其中,全國人民捐款支援,董竹君投出了幾乎全部能夠拿出的錢財。對董竹君來說,錢沒有可以接著賺,大敵當前,國將不國,國人更應眾誌成城。
淞滬戰役持續一個月,中國擊退了敵軍,可這時十九路軍彈盡糧絕,隻好往西邊打邊退。在“一二八”事件期間,董竹君兩年來辛辛苦苦創辦的群益紗管廠被日軍炸毀,她懷著沉重、悲痛、不安的情緒,料理了工廠的善後事宜。
一些人告發她是“拆白黨”,即所謂“空手套白狼”的騙子,這讓董竹君哭笑不得,這是愚昧到了何等程度。幸好工廠各部都拍有照片,還有幾位華僑作證,才將這次謠言拆穿,董竹君內心是無比氣憤的。但是她明白眼下隻能忍氣吞聲,這件事不僅沒有打擊到她,反而使她的性子越磨越銳利,就像一把出鞘的寶劍。董竹君仍然尋找著經濟出路,同時也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隻有共產黨才能解救中國。
因戰爭關係導致市麵處於停頓和混亂的狀態中,董竹君整天忙得焦頭爛額。陳清泉在廈門了解到上海的局勢後,擔心董竹君出事,請她到廈門暫避。董竹君處理好工人的善後問題,考慮了一番,便答應了廈門一行。
時局混亂,難以買到船票,董竹君就和陳清泉的弟弟帶著幹糧做了“黃魚”(即沒有船票的人)偷渡到廈門。這一段水路極為難熬,貨艙中狹小的空間,人擠著人,熬過了十幾天,董竹君麵色蒼白地到了陳清泉的家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32年2月,董竹君在某女子中學演講,她慷慨激昂,語調深沉,講到抗日救國,並呼籲革命,在座之人無不動容,場上山呼海嘯,氣氛熱烈。但是董竹君冥冥中感到有不祥的預兆,她提前離場。在陳清泉的家中時,又被告知有危險,隨後董竹君果斷地離開,僅僅在廈門待了三天便又返回上海。
後來從陳清泉的信中,董竹君得知,她前腳剛走,後麵就有人過來搜查,她幸運地逃過了這一劫。董竹君非常感謝陳清泉的支持,當初她願意去他老家廈門避難,留下雙親和孩子在上海,並不是為了躲避個人的身禍。而是想,若是去廈門或許還能籌募到資金再次創辦實業,事業得到發展家庭才有保障。
她未料到了廈門,為了宣傳抗日愛國卻被追捕,更未料回到上海後還是難逃被捕入獄。1932年3月的一天,因被懷疑是共產黨,董竹君和駱介庵等被關進法租界巡捕房。當董竹君被帶走的時候,她也害怕過,她擔心入獄之後孩子怎麼辦。可是當初堅持走革命道路她就想到過有這麼一天,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天她還是害怕。想到革命,想到國家,她是那麼正氣凜然,挺直腰杆。祖國受難,她作為中國人,又怎麼能避開身禍呢?
董竹君入獄之後,她窮苦的家人哪裏有錢贖她出來。而且她的罪名是“通共”,這牢獄災一坐就是四個月,若是她還是督軍夫人,別人或許還會賣她幾分麵子。如今夏之時看著她入獄,不但不幫她,反而落井下石。
夏之時以為隻要把孩子帶回四川,那麼她必定會跟著回去。或許他早就料到董竹君會出事,畢竟她身邊都是一些“危險”分子。他能夠料想到一切,獨獨沒有想到董竹君的意誌竟是這般堅定,她不但離開了那個封建大家庭,而且想依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地。
凡此種種,都是夏之時袖手旁觀的原因,看著她前途未卜,那麼她或許還會想到回頭。隻是她決定奔向新生活,不可能再回頭了。
山窮水盡時
董竹君曆經四個月牢獄災之後,緊接著去杭州避禍一年,在此期間她創辦的群益廠被“一二八”炮火炸毀,生活的拮據,加之身心的創傷使得董竹君決定細細規劃未來。
群益廠曆經戰亂之後,元氣大傷地癱瘓在那裏,且不說繼續賺錢了,怎麼運行下去都成了問題。原來的股東懷疑董竹君的能力,紛紛不願增加資金運行公司。董竹君無奈之下,唯有另尋願入資的股東。即使是孤身一人闖商界,她也不能失敗!
黃浦江邊的上海灘風詭雲譎,長街十裏燈光閃爍,古街古巷古屋,到處都充滿著江南繁華的小鎮氣息,還有那五洋井處,中西結合交相輝映。然而,上海灘這個地方,有它獨特的印記,泥沙俱下,龍蛇混雜,社會矛盾縱橫交錯,鬥爭激烈。在正義與邪惡之中上演著人間的悲喜劇。內憂外患之時,商會充斥和愛國主義盛行見證了上海灘的傳奇!
董竹君生於上海灘,亦拚搏於上海灘,隻是她是孤軍一人!就在她走投無路時,群益廠的承包紗管原料本商給她介紹了一個股東。介紹的股東是浙江紹興人張雲卿,前清官府出身,年七十,欲謀身後事,遂有意願投資董竹君創辦的群益廠。
這消息對於董竹君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霖,當即就去找張雲卿協商投資的事情。怎知這個張雲卿並非善類,竟一步步誘董竹君入圈套。經張雲卿的介紹,一個東北公子哥帶著錢來參股。然而在他們真正入股之前,卻讓董竹君參與賭局。
董竹君原本計劃,先想利用增加的資金來恢複群益廠的元氣,再擴充廠地。為了這個計劃,無奈之下董竹君順著他們入賭局。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董竹君以為他們之間建立了合作的“友誼”,卻不想,騙局才剛剛開始。
縱使董竹君再怎麼小心,迫於規劃,還是入了圈套。那個東北的公子哥因整日揮霍,應承入股群益廠的一萬元股子已經花完了。但是那個東北公子哥可不止有一萬元,他還有十幾萬元,在他還沒有花光錢之前,賬房先生獻計用四門攤賭錢的辦法來“抬轎子”,把東北公子哥的錢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