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竹中君子玫瑰夢(1 / 3)

《母親》reference_book_ids\":[6926351771363183629,7127581580834376741,7023706544973892616,7216652315766295612,707774898691165697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勇闖上海灘

1934年,這是董竹君和夏之時分居生活的第五個年頭。夏之時特地依約來到上海,約董竹君在滄州別墅談話。夏之時此次前來不過是想勸董竹君帶著孩子回四川,夏家若是少了董竹君這般能幹的媳婦,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對董竹君來說,離開夏家始終是正確的選擇,即使當時她的父親舊疾複發臥病在床,而夏之時承諾她隻要回川便拿錢給她父親看病,她也不願再回到那個封建家庭中,受盡身心的欺壓!因此,她堅決要與夏之時離婚,再也不回夏家。

往日在夏家受盡苦與痛,她都可以忍受,因為她知道,她還愛著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十幾年如一地愛護她,至今未曾娶一個姨太太,這是董竹君感到欣慰的事情。然而,度過患難、度過喜樂之後,他們終究是分開了!

雙方談定離婚事宜之後,一同去上海律師事務所簽訂離婚協議。而董竹君當時所提出的條件幾乎震撼了在場的律師,至於夏之時,在那一刻,也許曾有一絲悔恨!這兩個簡單的條件是:

“其一,分居時候,講好按月彙貼孩子的生活費用,然而五年來未見分文。孩子父親是有錢人,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不彙分文,讓孩子們長大成人,隻知其母不知有父。”

“其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若有個意外,請求他念兒女骨肉,夫妻多年情分,繼承我的願望培養他們大學畢業。”

除此之外,董竹君再無條件,在座的離婚證人聽完個個熱淚盈眶。那一刻,夏之時竟走到董竹君麵前與她握手,“竹君!今天才知道你的人格。你所提出的要求,完全可以辦到。”

夏之時是時至今日才知道董竹君的人格嗎?早在她十五歲赤手空拳獨自逃出堂子那時,他就當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她有獨立的人格,她可以像一個男人那樣去創辦實業,在那個時代,董竹君就是女權運動的先驅!

離婚之後,告別那種虛無的富貴榮華,她往後要走的路將充滿艱險困窘,可她心裏懷著玫瑰色的夢,即使失敗也不悔。

這一刻,董竹君是一個最快樂的人,她戴上玫瑰色的眼鏡,看到不同往常的傳奇與歡愉。離婚之後,她不是墜落無依靠的深淵,而是重拾希望,堅定目標,她知道生命的意義在哪裏,並會為此而勇闖上海灘。

每天睜開眼睛,她看看孩子,看看周圍的人,她就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重獲人生的自由之後,她看到的是願景中的未來,亦是她想要拚搏的未來!

這種重獲新生的感覺,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如同穿著五彩繽紛的外衣,而實是遍體鱗傷的小鳥又悲又喜地再次跳出牢籠。她能按著自己所選擇的方向,自由地飛翔,看天是藍的,看海是闊的,看人世是痛並快樂的!

至此一別,夏之時並未輕易放過她,她想要過上好的生活?這是夏之時所不允許的。他想以此要挾她回川。

不由得想起唐朝人的放妻協議,“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為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即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諸親,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怨,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夏之時做不了“各生歡喜”,他憎恨董竹君,若是用愛越深,恨越多來解釋,那麼董竹君寧願夏之時對她再無半分情義,互為陌生人也罷。這樣,或許他還不會一直想致她於死地。

離婚協議明確指出,夏之時要在生活上給孩子一些補助,可是他回到四川之後,繼續打牌抽大煙,一文錢都沒有彙到上海。就算沒有在生活上給予董竹君一絲一毫的幫助,也不該致電親朋好友誣蔑董竹君隱匿款項,勸告他們不要救濟董竹君。不但如此,夏之時還告發文興哲和張景卿是共產黨員,請當地政府迅速將他們逮捕。

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設法將董竹君拘禁,迫使她把孩子送回四川。

董竹君不幸的是有此前夫,所幸的是當時社會上的人並沒有聽信夏之時的話把董竹君拘禁,因為他們知道董竹君為人坦誠,並非夏之時所言那般惡毒。

曾經在成都與董竹君相處過一段時間的戴季陶,把好友夏之時交給他的信轉交給董竹君。

夏之時寫信給戴季陶無非是想通過好友追回那莫須有的款項,董竹君根本就沒有私藏夏家錢財,談何把錢如數彙回四川呢?

他一直強調是文興哲和張景卿使董竹君墜入迷途,他才是永久愛董竹君的人,若是董竹君能醒悟過來,帶著錢和孩子回四川,他將不再追究。若是董竹君不願回四川,她可以留下一些錢日用,但其餘的錢必須彙回四川,並且孩子也要送回去。最後,夏之時放下狠話,若是董竹君不知悔改,繼續隱匿款項,並不肯送回孩子,則以夏之時的名義正式將其驅逐逮捕迫其交出孩子。

對於夏之時的誣蔑,董竹君火氣攻心,即使是十幾年的夫妻,又怎至於此?這事發展至此,她唯有勇敢麵對,當即應戴季陶的邀請前往南京。戴季陶夫婦待她極其熱情,情真意切地給她分析帶著孩子和雙親闖上海灘是極其危險的事情。既然她不想回四川,往後的路如此長,如何立足。勸誡到此,戴季陶夫婦極力勸董竹君加入國民黨,這樣還能獲得政治資本的支持,要闖上海灘也容易些。

政治對於她來說,是不可輕易觸及的事情。即使她有創辦實業的勇氣,可是政治終究是不一樣,於是她委婉地拒絕了戴季陶夫婦的建議。

離開南京之後,她回瀘途中去探望了高槐川先生,並把她和夏之時離婚的經過告訴他。當談及夏之時在離婚之後寫信誣蔑她私藏財產的事情時,當真是痛心疾首。怎麼能說她卷款潛逃呢?在上海舉行文明婚禮之後,她就是夏之時的妻子,加上在合江老家再次舉行了名正言順的婚禮,由此看來,在法律上,董竹君於禮於法都應該分得夏家的財產。如今,夏之時不但不給分文補貼,反而誣告董竹君卷款潛逃,可笑至極!

在董竹君為生活擔憂的時候,夏之時想方設法軟硬兼施地逼迫董竹君帶著孩子回四川。眼看著董竹君無視夏之時的栽贓誣蔑,夏之時唯有再次寫信給董竹君,試圖讓她改變初衷,重回四川。

在第二封信中,夏之時先以情動她,十七年的夫婦關係,如此走到這個地步,他把一切都歸咎於文、張兩人的誘惑。

“而我愛君之旨,憐恤之心,仍與當年未稍減也,君其如何”,夏之時在信中字字句句袒露對董竹君的愛憐,他欣賞董竹君的勇力與智慧,她的過人之處,作為她的丈夫,夏之時又如何不懂。

董竹君責備夏之時不以兒女教育為重,更是置家庭垂危於不顧。這些都導致董竹君學著孟母,毅然帶著孩子去瀘讀書。其實,夏之時亦並未全然不顧家庭,他曾不惜重金為兒女請家庭教師,董竹君創辦實業亦是得以夏之時的支持。然而,種的因結的果,如今挽回已無當初的真心實意!

與董竹君分居三年之後,夏之時寫信來質問董竹君,“究不識計劃商業成乎?所辦工廠成乎?女兒學問成乎?社會革命成乎?名譽較前優乎?娛樂較昔勝乎?生活較家快乎?文、張有以助君乎?文子果大器乎?文、張之為人如何乎?交識朋友盡如君乎?以及我君所懷之目的,有一達乎?”

對於夏之時的質問,董竹君滿是滄桑的臉龐,哀傷而堅定。當夏之時試圖以往日溫情引她再入火坑時,她是清醒的。她感激當年夏之時救她出堂子,並給予她愛情,送她去日本留學;回國之後,夏之時教她處理家政,給她教子、處世接物等機會。

算起來他們至今已是十九年的夫妻,有兒女五人,且曾甘苦與共。在一一細數過去的溫情之後,夏之時提出以下幾條建議:

其一,念及夫妻感情,重視孩子前途,帶著女兒回川生活。

其二,如不回川,可為她在合江置田養老,但他的紀念品必須送回。

其三,若董竹君不願回川,則國瓊可由她主嫁,但不能與文興哲結婚。其餘三女托人送回川,她可隨時回川,但不能出軌。

夏之時所要求的事情,董竹君一概不理,情急之下,夏之時竟企圖謀害她。“一二八”事變不久,董竹君在上海因政治關係被捕入獄。在入獄期間,夏之時不僅不設法相救,還在她釋放後,向四川軍長範紹曾告密說董竹君是共產黨員,托他設法誘她去杭州遊玩,並把她推入西湖淹死。幸好當時範紹曾和楊虎商量,楊虎敬佩董竹君的為人,非常不讚同範紹曾去殺害她,範紹曾才把這件事情擱置不顧。

夏之時作為一個富裕的封建老爺,閑時就想辦法不讓董竹君好過,可董竹君在上海灘雖然過著拮據窘迫的日子,卻絲毫不願低頭。她絕不願意去求助夏之時的朋友,隻想自食其力。

從上海到日本、到四川,最終她還是回到了上海這個充滿魔力的地方。而夏之時,從四川到上海、到日本又回到了四川。他們終究是要分開了,愛情若是沒有了平等,談何眷戀。

上海灘的十裏洋場,在張愛玲眼中是繁華、是才華展現的魔地,可在董竹君眼裏,上海這個地方,不是生就是死,除了咬緊牙關上進之外,別無出路!

她想投身社會活動,專心培育孩子。可是經濟上的難關讓她寸步難行,夏之時不給孩子讀書的費用,她唯有把一些值錢的東西拿去當鋪典當。

在店鋪麵前,她猶豫躊躇,卻不得不邁步進去。如今,她除了當一些東西救急之外,當真是無路可走。

而她與夏之時的孽緣,但願能畫上句號。此後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即使曾經有過美麗的相遇,也但願此後最好不相見。若是老後,也但願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現在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為了未來,故來與君相決絕,免得日後蹉跎歲月!往後的日子裏,是風、是雨,還是風雨兼程,她都會一如既往地往前走!

創業新生活

董竹君常常念著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這首詩對於她來說真的很重要,這其中的“自由”不是一般的自由,而是擁有獨立的人格,她的獨立是為了個人也是為了孩子的教育發展,從更長遠來說,她的獨立是為了喚醒更多女人的獨立。

身在上海打拚的董竹君想起昔年在川看過的一些文藝書籍,其中便有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董竹君感慨命運的相似,她的丈夫和娜拉的丈夫一般,是一個偽善的封建衛道士,於是她像娜拉一樣從家庭出走。她有的是毅力,她相信隻要肯奮發圖強,自力更生,她照樣能立足上海灘。

然而,娜拉出走後就沒有了下文,那董竹君呢?是不是也會淹沒在人流中?

董竹君是一個愛國之人,有民族大義,她希望中國能擺脫帝國主義的控製,若是國家獨立,能夠繁榮民主富強起來,那麼人處於社會中就擁有更多的權利。然而國家的富強,需要千千萬萬的子民去擁護,那麼她願意站出來,站出來去擺脫封建的束縛,靠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生存下來。

在這個大上海,董竹君接受到更多的新思想、新文化,她孜孜不倦,在創業的同時也在思想上與時俱進,甚至超前一步。

回味著過去種種,董竹君陷入了沉思。自記事以來,隨著自身生長過程和生活本身的體驗,她漸漸懂得什麼是饑餓、貧窮、侮辱與不公平!在政治、經濟、社會方麵,董竹君親身體會到什麼是壓迫、損害、墮落、汙辱,以至於什麼是愛情,什麼是罪惡!

董竹君見證了軍閥專橫,禍國殃民;貪官汙吏,瘋狂斂財;封建帝製,荼毒百姓;從辛亥革命起到“北伐”這一係列的偉大運動,都給她很大的影響和啟示,使她的眼睛一天天地更明亮起來,頭腦一天天地更清楚起來。對於“五四”運動、“五卅”運動,從本能上起了共鳴。身處昏昏濁世,但她對未來的路看得更加清晰明了。

1930年,在上海的董竹君經國瓊的音樂教師張景卿介紹,認識了四川女共產黨員鄭德音和蒲振聲。又通過鄭德音認識了她的胞弟鄭誌,這個人是靠近共產黨的進步學生,為人真誠坦率,乃是一個熱血青年。

董竹君與鄭德音和蒲振聲一見如故,在一起相談甚歡,不久就情同姐妹。她們思想同樣進步,有文化,有見地,有著共同的語言,渴望救國。她們由衷地佩服董竹君,能走出夏家,獨自在上海打拚,這給了董竹君很大的鼓勵。而董竹君有了交流的同路之人,她們討論高爾基的《母親》,感受到當時自己母親受辱時生氣的那種心情。

董竹君坦言,初看《大眾哲學》《曆史唯物論》時,激動得徹夜難眠。深讀書中的精妙,她認為這其中可以給窮人找到出路,飲水思源,董竹君出生貧苦之間,不會忘本,她始終心係著底層的人民。

在新思想的碰撞下,終於擦出了火花。董竹君說到了讓她們極為開心的事,從書中考究,深入研讀舉一反三。她明白日本的明治維新以及後來的三民主義,並不能真正解決底層平民的窘境,漸漸地,她開始相信共產主義。這是董竹君重大的轉變,從這開始,再沒有變過。

董竹君深知一個人單槍匹馬很難為革命做一些事情,於是她想加入共產黨,一起投身革命的事業。

鄭德音和蒲振聲欣喜萬分,但知道董竹君如今拖家帶口,生活艱難,勸她回四川拿一筆錢回來再進行革命事業。

對於朋友的勸告,董竹君拒絕了。她不能再回四川,如今好不容易走了出來,若是再回到那個閉塞的地方,那麼孩子的教育如何保障。若是孩子的未來沒有前途,她這個做母親的就是失敗,一個人連自己的家庭都照顧不好更談何去投身革命事業呢?況且若是回去了,不但錢沒有拿到,反而會被夏之時淩辱。她是何等的剛強,即使夏之時不肯給予分文生活用費,但她從不去求他,如今要她回四川更是不可能!

董竹君意誌十分堅定,即使生活再苦,她也不能帶著孩子回四川,到時候孩子又走上她的老路,這是她不能接受的,不能讓孩子毀在那個封建大家庭中。苦?苦又如何,即使做苦工也能養活一家,而如今精神上的自由滿足,自由的呼吸,又豈是金錢能衡量的?

鄭德音和蒲振聲二人得知董竹君不肯回四川,無奈之下隻好帶著她去法租界尋找共產黨人李先生。李先生得知了董竹君的近況,便勸她先從經濟上找出路。入黨後流動性很大,那時父母如何供養,子女如何撫養都是問題,言下之意董竹君不適合入黨。董竹君提議,入黨後也可以經商,可是這位李先生隻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