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滾滾紅塵》reference_book_ids\":[693605531290226179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第一節 台灣來人

1991年5月29日,又是一個雨天,不是台北的雨,是西安城裏的雨,很大。賈平凹剛剛從醫院回到家裏,這麼大的雨,和夏天的暴雨一樣,在門前的台階濺起彈子一樣的水泡,還有風,風把玻璃窗擊打得啪啪地響,門也被幾次吹開。他奇怪著門明明是關上的,風咋一會吹開,一會吹開的。他責怪著妻子為啥不關門,妻子說關上了呀。他也去關了一次,門卻又開了,帶進來一股風。

他吃驚,疑惑著,心裏有些慌慌的,感覺像是有大事發生。

果真,當門再次被風吹開的時候,有一個客人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大雨傘,可是雨還是打濕了他的肩頭。當他說出自己是從台灣來的,賈平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被這個彬彬有禮的陌生客人驚到了。

客人十分謙卑地說:“賈先生你好。我姓陳,陳達鎮,是三毛生前好朋友。突然地打擾到您,在下實在慚愧,請您務必原諒。”

一聽說三毛的朋友,賈平凹立刻頓感親近,像是商洛家鄉來人一般。他上前拉著陳達鎮的手,口裏連說:“快到屋裏來,快到屋裏來。”

陳姓友人把雨傘遞給了賈平凹,任由他放在門前牆角。他說:“我的時間很緊,您的時間想必比我還緊,我送三毛的遺物到敦煌去,經過西安,一定要來看看你。一定是耽誤了您寶貴的時間。”

賈平凹一連聲地說好好好,一點也不耽誤。

陳姓友人眼睛有些澀澀地說:“我與賈先生素不相識,也無書信聯係,到您府上,實在冒昧。”

賈平凹給陳姓友人遞上一杯熱茶,說:“這麼大的雨,西安城又這麼大,您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我先是找到您的單位,您單位人說您在醫院,我到醫院,醫院又說您回家了-----我就這樣找來了。”

賈平凹抱歉地說:“冒著這麼大的雨,真是的,真是的。”

彼此客氣恭敬之後,陳姓友人打開一隻皮箱,皮箱裏麵像

是一堆女人的東西。

賈平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說:“這些東西都是三毛的嗎?”

陳姓友人說:“是的。我帶來了三毛的遺物。”

賈平凹把目光放在遺物上,不敢用手去碰,他知道那些物件上都寄存著三毛的靈魂。三毛來了,她終於來了。一早他就覺得有大事發生,果然三毛禦著風,駕著雨趕來了。她是一個驚天地的女人,所以駕著的雨就是這麼的大,她禦著的風也這麼烈,一次次把關著的門撞開。

啊,三毛,你這個世間的奇女子,我們這就算是見麵了吧。你還願意跟我去商州我的故鄉那裏,去乘木筏,去看倒流河,騎上自行車,到雞鳴三省的白浪街去逛一逛嗎?那裏的小吃很有特色,我要你一個個地品嚐,我還要問你吃了以後的感想。看你下一步,能不能把我的家鄉也寫進你那奇幻的文字裏。

陳姓友人從一個大塑料裏往外掏,掏出一頂太陽帽來,這是三毛生前一直戴著的;他又掏,掏出一條發帶,紅色的,極有彈性。他說:“這是她的發帶。”

陳姓友人又掏出一件水手裙。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說:“這是她的裙子,她最愛穿這件。這種裙子在台灣一般有些年紀的婦女是不大敢穿的,四十多歲的人了,敢穿的恐怕隻有三毛了。三毛性情坦真,最不願受約束。”

賈平凹說:“就是的,我在報上看到過她的一張照片,是她在成都的街頭,赤了腳坐在一家木板門麵前,樣子頑皮如

小狗……三毛穿了這件水手裙走著,走著的是個性,走著是瀟灑呀!”

陳姓友人還在掏著,是一件棉織衫,一條棉織褲,全是白色的,上邊似乎還殘留著幾點什麼斑痕。他說:“我沒有帶她的襪子。……三毛是以長筒絲襪懸頸的,襪子對於我們都太刺激了。”

陳姓友人最後掏出來的是一包西班牙產的餐紙,一瓶在沙漠上護膚的香水,一包美國香煙,淡味型的,硬紙盒裏僅剩五支了,明顯地已經黴了。他邊掏邊說:“這些都是三毛十多年來一直喜歡用的。”

賈平凹凝視遺物,已是潸然淚下了。他幽幽地說:“先生這是要送三毛去哪裏呀!”

陳姓友人說:“三毛說要流浪,流浪遠方。現在我就把這些遺物帶到遠方,帶到敦煌,帶到沙漠裏。”

賈平凹長歎了一聲。

“啊,冥冥之中,三毛的幽靈是真真切切地到了啊!我看見她了!都說是神使鬼差,先生,你如此耐煩辛苦,合該是三毛的神使鬼差呢。”

賈平凹默默著:“啊,三毛,她從頭到腳的穿戴,吃的用的小東西,完整在眼前了,那三毛確實是來看我了呀!我也確確實實地見到三毛了呀!”

賈平凹久久地目視著三毛的遺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刻能說什麼呢,物在人去,生命已不可複得。她的歸宿是她選

擇的。她的選擇應該是對的,瀟灑而美麗,雖然對於讀者是一種遺憾和痛惜。

賈平凹走到窗前,推開窗扇,雨還在下,簷前垂下粗而白的雨,扯也扯不斷。他心裏又在說:“三毛,我不知此刻該對你說些什麼,我想說,三毛你好,我還想說一句阿彌陀佛?”

又是一陣風,窗戶被風打了回來,“啪”的一聲合在窗框上,賈平凹知道那是三毛在回應著他。

他臉色鐵青,顫抖著手點起了煙,頹然坐在椅子上。

陳姓友人注意到了賈平凹的臉色,關切地說:“賈先生,您的臉色很是可怕了,您別難過。”

賈平凹掐滅了煙頭,再一次走到窗邊,他對著從天而降的大雨和那茫茫無垠的天空。

“三毛,元月十六的清晨,你將你生命的最後的一封信,於亡日後第十一天寄給了我,你信上寫著五月份你是要來西安的。現在不就是五月嗎?三毛,你果然不失言,你真的在五月的最後的日子來到了!我此刻雖然見到的不是你的真人,但以你的性格,和我的性格,這種心靈的交流,是最好的會見方式啊!”

陳姓友人說:“我居住的地方與三毛家很近。我常常去她那兒聊天,三毛在生前對我說過,如果有天她死了,希望一半葬在台北,一半就留到浙江鄉下的油菜田邊。去年十月,她到西北,到了沙漠,主意改變了,她希望能葬在敦煌石窟前的鳴沙山上,她說她把地點方位都選好了。”

賈平凹沉痛地說:“鳴沙山,三毛真會為她選地方,那裏我是去過的,多麼神奇的山,全然淨沙堆成,千人萬人旅遊登臨。相傳在那裏出過天馬。鳴沙山,月牙湖,連同莫高窟構成了藝術最奇豔的風光,三毛要把自己的一半永遠安住在那裏,她懂得美的,她懂得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