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心上傷·袖底血(2 / 3)

“我想等霖霖生日之後,請大夫開始那個新穎大膽的療法。”念卿平靜開口,語氣輕快,將那極具危險性的人工氣胸療法說得如一個新鮮的遊戲。

“你想過萬一失敗的後果嗎?”薛晉銘語聲微澀。“也不會比這樣拖下去更壞。”念卿淡淡一笑。“但至少……”薛晉銘黯然說不下去,不知道至少還能怎樣。“我已想過,這樣拖著,或許可以拖得久一些,給仲亨和霖霖的擔憂卻也更多,仲亨他所要承擔的已經夠多,霖霖又這麼小,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唯恐將她染上……我親眼見過念喬的母親死於癆病,也見過夢蝶那形銷骨立的樣子,我不想重蹈覆轍。”她微仰起臉,望了夜空中孤月皎潔,輕輕歎道,“若能一搏,贏回一命自是上天眷顧,輸了也了無遺憾。”她有條不紊談論著自己的生死,仿佛說著與己無關的平常事;擔憂著丈夫與女兒的感受,卻不提他,半個字也不提他的悲傷。

薛晉銘木然聽著,心上有發僵的麻,隻聽著她語聲幽幽,偶爾夾一兩聲咳嗽,並不理會他的反應,隻低低說下去,“我此生沒什麼再可遺憾……仲亨會是一個好父親,他和霖霖都足夠勇敢,他們會好好的……除此,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見你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家人。”這是第一次,她對他如此坦言。薛晉銘轉過臉,不讓她看見他的表情,挽韁的手緊握成拳。念卿也不說話,低歎一聲,挽住韁繩,駐馬在一樹高大木棉之下。

石徑盡頭,一座爬滿青藤的兩層小樓被高牆鐵欄深深圍著,橘黃燈光點點亮起,養在門後的獵犬已聞聲低吠起來。生鏽的厚重鐵門軋軋開啟,警衛從裏頭奔出來厲聲嗬斥,走近才發現竟是夫人來了。薛晉銘將念卿扶下馬背,在警衛引領下踏入那宅子,夜裏看不清庭院模樣,隻覺林木森森,木葉搖搖,碎石砌成的路麵積了青苔,落腳微滑,仿佛是極少有人走過的。他伸手扶住念卿,抬眼望向那透出燈光的小屋,隻覺整棟宅子除了那點燈火,冷冰冰再無人間煙火氣,連二樓的每扇窗戶都被鐵條焊牢,上麵纏繞著爬山虎的藤蔓。

警衛推開門,屋裏倒是整潔清淨,窗後垂著白色紗簾,地上織毯柔軟,兩名中年健朗的女仆恭然立在樓梯兩側。念卿沉默地走上樓梯,腳步放得極輕,到二樓走廊處駐足站定,拿帕子掩了口,微微氣喘。

薛晉銘從身後扶住她,扶她緩緩走到一間門上有鐵枝方孔的房間前,裏麵燈光透出,隱隱可見一個女子側身而立的輪廓。警衛掏鑰匙打開了門,房裏那穿白裙的女子聞聲轉過頭來,濃密長發從臉側垂下,膚色極白,眸色極黑,尖削下巴與挺秀鼻梁與念卿如出一轍,唇角卻有一道猙獰傷疤,橫貫整個左頰,一直劃到左眼下方,將整張左臉拉扯得微微扭曲。

薛晉銘的目光凝在她那可怕的傷疤上,再也不能移開。她是念喬,她竟是念喬。當年晨露玫瑰一般的少女,被念卿嗬護備至的同父異母妹妹,笑起來有著和念卿一樣的眉彎,不顧一切愛著那個懦弱的富家子,眼裏被愛情的火焰灼燒,無視一切障礙與現實——那樣的念喬,曾對他笑如春風,也曾對他怒目而視的念喬,竟成了眼前容顏盡毀的瘋女。

她目不轉睛看著念卿,唇角浮著一點癡癡的笑,帶起頰上一點酒窩,“姐姐。”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薛晉銘立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對姐妹,一個病重憔悴,一個瘋癲破碎,滿心都被這可怕的疑問充斥,鐵窗密閉的房間裏,窒悶得令人心悸。念喬牽起身上白裙,裙袂蕾絲層疊,長長拖曳在地——他這才看清楚,竟是一襲婚紗。她轉過身子,癡癡對著念卿笑,“好不好看,我的結婚禮服好不好看?”

“好看。”念卿拿帕子掩住口,斜靠門口,肩頭有些發顫。“我還有好多新樣式的禮服!姐姐,你來看!”念喬癡癡笑著拉開壁角衣櫥,裏頭滿滿一櫥都是婚紗,有的掛不下便團團皺起,塞在角落,隨櫃門打開而跌出。念喬俯身在那大堆的婚紗裏,歡悅地一件件抓起來,比畫在身上,一麵喃喃自語,“我穿哪一件好……”

念卿彎下身子咳嗽。薛晉銘扶住她,一時無言以對,低低說了聲,“走吧。”驀然聽得身後念喬尖聲問:“你要走哪裏去?”薛晉銘愕然回頭,見念喬站起身來,目光幽幽盯住自己,眼睛刹那間瞪圓,“你要和她走?”

念卿回過神來,將薛晉銘往身後一擋,弱聲喘道:“他不是程以哲,他是四少。”然而話音未落,念喬已撲到跟前,揚手抓住念卿肩膀,語聲尖厲扭曲,“把他還我,不許你帶走他,你要害死他……你要害死他……你要害死他……”她重複尖叫著這一句,直至被薛晉銘鉗住雙手,強行帶離念卿身邊,外間的警衛也一擁而入,將她牢牢按住。

念卿以手掩麵,耳聽著念喬淒厲慘叫,無力地靠在門邊。警衛熟練地拿出注射針劑,片刻後,她叫聲減弱,昏昏歪倒在沙發上。薛晉銘攬住念卿,覺察她身子顫抖,雙手冰冷,當即不由分說將她帶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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