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睦文對麵前的老人肅然起敬，東大竟有這麼一位人物，他是怎麼記下這些數字的？更讓她驚奇的還在後麵。
老人說他當時是個誰也不管的逍遙派，整天東遊西蕩，無所事事人也悶得慌，他的興趣就投到這件事上，夜晚找一個人們發現不了的角落，把白天看到的聽到的一一記到小本子上。這還不算，他突發奇想，校園裏整天亂哄哄，打倒聲不斷，人們回家去又怎麼樣，夫妻不敢相互露真言，那還過不過夫妻生活？他有一個中學同學當民警，他跑到派出所了解，問報戶口的新生兒有多少？聽了人家說給他的數字，竟比平常年份增加幾倍，原來人們白天在校園內手搖著小紅書喊破喉戰沒正經事好幹，晚上回了家，倒在繁衍下一代上下工夫，這也算對未來存著希望吧。
盛睦文聽到這裏忍不住，祝伯伯，你是一位奇人！
老人糾正說，我不奇，我是一個閑人。我記的這些資料，也不是想要寫書，留點真實記錄而已。我看了你的書，決定把這個小本子送給你，你的書要是再版，能把本子裏記的材枓理一理，作為書的一個附錄，我就謝天謝地了。
盛睦文感動地接過筆記本，祝伯伯，我的書要是能夠再版，我一定會讓本子裏記的珍貴資料派上用場。
老人說，謝謝你。
盛睦文說，祝伯伯，該我謝你。她起身打開書局寄來的那包書，取出一本，要在上麵寫幾句話贈給老人，老人忙搖手，要寫就寫在我的這本上，多留一本你多送一個人看看。
盛睦文看著老人，鏡片後藏而不露的眼裏，貯存著過去那個年代多少人們早已淡忘了的信息，老人贈給她的不僅是珍貴的信息，還有觀察事物的視野，理性分析的方法，自己的書裏有沒有老人在別的書裏看到的那些毛病？有沒有情緒化的表述？自己對那場劫難的認識還是停留在比較膚淺的層次，老人給她最重要的啟發，就是要力戒情緒化，要超越個人的狹窄視野，重數據，時間把現實和曆史切斷，曆史卻和現實糾纏不清，新的時代，畢竟不是在一片廢墟上起步的。現實生活裏呈現的眼花繚亂，哪些是曆史的變相，這才是認識那場劫難的歸宿。
盛睦文送老人出門，一直送到一樓最西一間老人家門口，祝伯伯，下趟我來看你。
回到家裏，電話鈴響，是肖玫。
睦文，我方才去醫院看老韓，病情穩定多了，我告訴他，你的書出來了，他好高興，等著你拿書給他看呢。
我也才拿到書，我這就去。
別忘了送我一本。
還用說嗎。你一本，健行一本。我明天上門拿。
我在家等你。
外賓樓遠離嘈雜塵囂，出電梯是寬寬的過道，盛睦文腳步輕輕落在地板上，不聞腳步聲，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進了病房，盛睦文從包裏拿出書，躡手躡腳走近床邊，老韓半閉著眼，便輕輕耳語，老韓，書出來了。
書？老韓眼睛撐開。
盛睦文向他展示書的封麵，老韓頻頻眨眼，看清了，你的書！
盛睦文深情地接了一句，我們倆的書！真的，這書有老韓的一份心血一份關注。
老韓把手伸出，讓我摸摸。他不能看，隻能感覺，幹澀的眼裏忽然潤濕，真出來了，不是做夢吧？
老韓，真的，書局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