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種是學官。所有有頭銜的教授,所謂的雙肩挑幹部,都是學官。學官有學銜,職稱是教授、研究員,但屁股坐在官椅子上,主要的身份,其實是官。嚴格來講,這些人是大學裏最重要的人物,因為所謂的衙門,就是各級複雜管事的官僚構成的,教授可有可無,包括前麵撐門麵的教授,即使真的走了,也不打緊,花工夫、出高價再找就是,但是沒有了官,衙門可就玩不轉了,衙門的架子搭起來,由於國有而且壟斷的緣故,根本就不愁沒有人來教書,沒有人來上課。
第三種是計劃經濟體製下的計件工人。除上述兩類教師之外,所有的教師均屬之。雖然這些人裏也分三六九等,但基本上都是計件工人,唯一的特權是學校方麵不大好輕易解聘,但必須完成計件工作,從上課課時到科研任務,完不成,輕則扣工資,重則降級。別小看這計件工的活,所有的讀書人都搶著幹,在學校領導眼裏,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教授有的是。
必須說明的是,大學裏最大的官,校長副校長之類的領導,無論自家有沒有這個本事,都會帶上若幹學術的頭銜,躋身第一類教授之列,如果拿不到院士和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成員,也得掛上著名學者的桂冠,身兼若幹學術評議組的組長、副組長。大學就是這樣的一個有意思的去處,領導是官老爺,但必須掛上學者,乃至大學者的頭銜,哪怕自家就是出身政工的政工幹部,隻要當上了書記副書記,也必定是教授。在做官之前原本就是院士教授的,自然學術地位陡升,輕鬆地化為學術泰鬥,如果此前隻是官僚,比如做了若幹任司局長的,一旦搖身一變,成了校長,也馬上會變成著名學者,同時還要兼著名教育家。官老爺是具有實在利益的官員,而大學者,則是校長們自我榮耀的光環,別的官老爺,則不那麼容易得到這種閃著學術光芒的光環罩身。
有位著名的校長說過,要想辦好大學,隻有一句話,招徠最好的人才,讓他們快樂(recruit the best people and keep them happy)。
學銜壟斷與士風日下
現在的中國,所謂的學銜, 一般指學位,學士、碩士和博士,而講師教授之類,被稱為職稱。其實泛泛地說,職稱也是學銜,按道理說,總得先有了學位,然後術有專長,才能有職稱。雖然說,眼下的中國,黨校和各個大學紛紛亂撒文憑,博士碩士滿天飛,各行各業都有職稱,連政工幹部,也有政工師、高級政工師(相當於講師、教授)這樣的職稱,但一般來講,在人們眼裏,有職稱的人,還是知識分子,或者說高級知識分子的專利。不管學銜濫到什麼地步,它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特征,那就是國家授予。從講師教授到政工師,都是拿著國家授予的資質證書。獲得資質的過程,差不多舉國一致:外語考試、學術評審,而且全部由國家授權的機構認可。嚴格來講,這種學銜,不意味著職位,有沒有這些玩意,理論上說,跟你擔任什麼職務,沒有直接關係。盡管很多高級官員都喜歡拿一個博士頭銜,但沒有這個頭銜,也不一定就當不上官員。即使屬於技術職位,也不一定有高級工程師頭銜的人,必定會擔任工程師或者總工程師。
在中國古代,類似的東西隻有科舉製下的科名,即所謂秀才、舉人和進士。明清兩代最接近當下,越久遠越不像,在察舉製下麵,各地向上舉孝廉,所謂的“孝廉”,根本沒有職稱的意思,如果沒有官做,什麼都不是。孝廉真正有含金量,是在明朝以後,人們習慣把舉人類比為孝廉之時,那時候中個舉人,即使不做官,自有人養著你,拖家帶口,帶著田畝來投充到你的門下。這樣具有含金量的頭銜,跟今天一樣,都隻能由國家掌控,由國家特定的機構和程序來頒發,個人縱然權傾朝野,也得按規矩走。比如秦檜想要自己的孫子當狀元,也隻好參加考試,頂多吩咐考官照顧,斷不能自家相府裏弄出張紙片蓋上印就算數。
古代學銜含金量之高,是國家與社會合力為之。國家看重這些人,給他們以高官厚祿,而社會也看重這些人,無論得沒得到官職,都會得到相應的物質和精神兩方麵的待遇,就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不僅見了官不用下跪,而且老百姓都會對你客客氣氣,鄉間禮俗活動,少不了他們,宗族管事,也優先考慮,至少,教學生謀束修,不會再有太大的問題。混成舉人進士,則自己一輩子加上兒子一輩子,如果不發狠敗家的話,基本上衣食無憂了。葉淺予回憶說,他老子是舉人,他這個舉人老爺的兒子,小時候被抱到街上,各路小販會自動地把各種好吃的塞給他,多到自己和仆人都拿不了。過去所謂的鄉紳,大多跟功名(即我們所說的學銜)有點兒關係,沒有功名,得到的尊敬就會打折扣,而地方地麵的維持,我們知道,有鄉紳自治這回事。
不用說,這種國家頒發的學銜,對於讀書人來說,吸引力巨大,大到如宇宙黑洞與宇宙粒子一般。《儒林外史》裏馬二先生說,如果孔夫子活在今天,也得忙於趕考,其實是有道理的。這種吸引力,不僅僅是功名後麵的“黃金屋”和“顏如玉”,還因為這玩意意味著來自家族、社會和國家三位一體的榮譽感。就算可以抵禦利祿的誘惑,也不大能抗得住這種光宗耀祖的魅力。寫了《聊齋誌異》的蒲鬆齡,可以在自家的書裏把迷戀於科考的士子諷刺得體無完膚,而其在某些方麵晚年得一個歲貢生,也一樣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