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過去了,終於出現一個會議工作人員,麥克風前說了句:“今天的招標會臨時取消,下次開會時間待定。”
各企業的人都火了,發著牢騷很快的散場。
潘昀昀、潘義,走在最後。出了會場,正看見台階下的宋橋坐進車裏,他的保鏢們看看周遭、謹慎的離開宋橋的車窗、坐進車裏。兩車隨行揚長而去。
潘義對宋橋也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能等到最後。”
“下次開會他肯定不來了。”潘昀昀猜測:會場的椅子不適合宋橋的魁梧身材和翹臀,估計憋屈得夠嗆。
潘義也點頭:“他這次把麵上的事情做到極致了,下次隨便派個人來就行。”
潘玥知道宋橋也去了會場,後悔得要命,叫嚷著下次她要同去。不過潘玥再一想:集團公司的老總不可能為了個小招標會一再去現場,這本是一個小角色就能做好的是事情,比如潘昀昀這樣的。
想通了,十天後的第二次會議,潘玥沒就跟著潘昀昀一起去。
但是不好意思,這次宋橋又來了。
潘昀昀瞅著宋橋的背影直納悶。而潘義勾鎖著兩掛長眉,他這個老江湖都看不明白了:宋橋如此反常,是被手下的人誆了來?還是他有什麼別的目的?
潘義於是給潘掌門打電話,讓掌門人火速趕來,潘義又加了一句:“帶上潘玥!”
宋家的標書是一個業務員遞交的,現場簽字的時候緊張得手抖。會場的工作人員有些小羨慕:還是宋辰藥業這樣的大集團能鍛煉、培養員工,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小業務員都有機會出些大場麵。
讓宋家業務員手抖的不是在前麵、而是在後麵,身後有兩道注視的目光:一是宋辰藥業最大的BOSS宋橋、二是最炙手可熱的實權派副總韓映。
潘家的標書是潘昀昀遞交的,回身瞧見宋橋和韓映像並排的兩尊佛爺,正襟危坐、麵無表情看著她。其中的一尊韓映,忽然對她飛快的擠了下左眼,非常正經的一瞬間顯得非常不正經。
潘昀昀唇邊隱約的笑了,低頭間、學著韓映的模樣回了他個眨眼的小動作——這是個不知內情的人完全看不出的小動作。
韓映鼻子裏笑了一下,掩飾的清了清嗓子。
宋橋則皺了眉——韓映的輕佻越發的不分場合了。
遠處門口,潘掌門正走進門來,領著他的掌上明珠潘玥。潘義迎過去,潘昀昀沒有回座位,也過去迎接潘掌門。
潘掌門站得紋絲不亂,穿著中式的立領上裝。因為人清瘦筆挺,這衣服顯出一身正氣。潘掌門與人點頭示意的動作更像是擠了擠下巴,老派的本地貴族格調。
潘義也瘦,微有駝背、習慣性的勾聳著肩,又總在心不在焉的琢磨著不知什麼事,就帶著一身蕭瑟氣。
這一對人物並排一站,身後仿佛就帶著舊時祠堂的背景板——財主家的老爺和賬房先生。
潘玥漂亮,她的臉妝、指甲、發飾、香水,都是心機用盡精心策劃的,所以整體效果完美自然,是很高明的漂亮。遠遠看著仿佛都能聞到潘玥香氣。她在潘掌門身邊,像祠堂邊上穿越時空的時興的大小姐。
老世家、舊望族的氣韻深厚,這對父女舉手投足裏都氣度十足。
參加會議的幾位官員,主動過去找宋橋攀談。宋橋很吝嗇表情,韓映倒是給了張笑臉。
潘昀昀遠遠的看見了這官僚的一幕,她倒不覺得宋橋倨傲無禮。官場、商場,大家都有默契:私交再不錯,在公開的場合對話的雙方要講地位對等。今天的場合裏能與宋橋平起平坐的人,之前一直沒有,現在勉強有一個——剛趕來的潘掌門。
可惜宋家的新生代們不認得潘家的土皇帝,沒有過來打招呼。
潘昀昀當著跟班,潘掌門、潘義和其他同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潘玥也有的忙:一直瞄著宋橋的方向,然後就不停的扯潘昀昀、使眼色,要讓潘昀昀把自己引薦給宋橋。
潘昀昀不想冒失,場合不對:
宋橋來這裏肯定有他的目的,她不能去攪局;
也不知道宋橋現在心情好不好,去了碰一鼻子灰就沒趣了;
再加上還有潘掌門、潘義在,潘家還輪不到她潘昀昀強出頭。
潘昀昀就裝不明白潘玥的意思,也不往宋橋和韓映身邊湊。
會議將近結束,媒體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呼啦啦的圍住了宋橋和韓映。可笑的是宋橋比所有人都高,攢動的人頭之上是閃光燈、話筒、攝像機、還有宋橋的臉——目標很好捕捉,隻要你夠得著。
記者們搶著提問,吵成一鍋粥,沒有一個問題能被聽清楚。韓映都費力的參與了維持秩序,宋橋的身邊被幾位保鏢攔出很小的安全範圍。
宋橋像是要說話,清了清嗓子,現場立刻沒了人聲,隻有密集的拍照聲。
宋橋友好的笑笑,如果他抽抽嘴角就算“笑”的話:“近期醫院裏出現的注射劑藥物在使用過程中發生輸液反應的事件,涉及到宋辰藥業兩個品規的藥品。宋辰藥業也因此受到多方的關注、質疑,我在此借各位媒體朋友做個回應……”
這是宋辰的高層對這次事件的首次發聲,更是宋辰藥業集團在核心權力交替後新任董事長兼CEO第一次見媒體,就這麼隨機的、毫無預備的、“借”了一場關注度極低的競拍會的現場,連張邀請函都沒發,就開始了。
潘昀昀是人群外圍的零星看客,聽宋橋這一串詞就知道他的路數。她自言自語的小聲念叨:“高度重視用藥安全,按照國家標準生產,建立了質量管理體係和監測體係;”
那邊,幾乎是同步的,宋橋一字一頓的朗聲說:“宋辰集團一貫高度重視消費者的用藥安全,嚴格按照國家標準進行生產,建立了完善的質量管理體係和監測體係;”
潘昀昀惡趣味的繼續:“封存、召回、配合調查。”
宋橋繼續:“對涉事藥品所有的剩餘庫存進行了封存,召回藥品,配合監管部門和調查組的調查。”
潘昀昀:“歡迎社會各界監督。”
宋橋:“歡迎社會各界監督。”
話音同時落下。
潘昀昀搖頭歎氣:毫無新意!
高層表態的話都是常規內容,沒有錯誤的廢話。寥寥幾句把各個方麵說到、四平八穩、嚴謹幹澀,當然誰也揪不住他的錯——其實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情人眼裏出西施,這些辭令閃爍著大集團藥業官方的光環,潘玥聽著心生向往,瞧著宋橋的眼裏漾起了水汽。
有隨從負責開道,被媒體包圍的宋橋像移動的沸點離開了會場,多麼惡意、刁鑽的問題他都不解釋、不應對。
媒體調轉矛頭,回來采訪外資藥企KN和其他公司,潘掌門的麵前也舉起了麥克。
角落裏,潘玥在對潘昀昀發脾氣——錯失了一次絕佳的認識宋橋的機會。潘昀昀不伺候潘家任何人的脾氣,尤其是潘玥的公主脾氣。她給潘玥個後背,對旁邊的潘義說:“義叔,接下來也沒什麼事了,我先走一步。”
潘昀昀向門外走,碰見宋辰藥業的業務員,正擦著額頭的汗回來。他也參加了剛才的對抗戰,付出了極大體力——排開人群把宋家的兩位老總送走。
潘昀昀對宋家的業務員抱怨:“你們老總也真是的,一個破產的小廠也來搶,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拿到了嘛。”
宋家的業務員長著一雙漂亮的大桃花眼,今日他家大boss出場鎮台,所以他也比較驕狂:“潘家確實也不可能拿到。”
潘昀昀還真見不得誰“瞧不起”潘家,就要銼一銼這“桃花眼”的驕氣:“你們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拿到。外資的KN的錢比你家的厚多了,你們兩家比拚著砸錢吧,看看最後能把價格飆到什麼樣的高度,你再算算看還有沒有錢賺。今天宋橋怎麼給你撐腰,到時候就怎麼收拾你。保重!”
這也是實情,桃花眼頓時泄了些氣。
潘昀昀一走開,她身後便露出一個人來:枯瘦、微微駝背、兩掛稀疏長眉、細長的眼耷拉成三角眼,一隻幹枯白手如爪、端在身前盤玩著一串金剛菩提,盤著、算著。這人上了些年紀,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看著宋家的桃花眼。
桃花眼竟生生的被看得打了個寒噤。
這人的笑容擴大了些,臉頰上推開幾輪皺紋:“我是潘義。”
“義叔。”桃花眼恭敬的彎腰點頭:潘家的“義叔”是不能得罪的人,雖然此人沒有任何的頭銜和實權。
潘義和桃花眼聊了兩句,越聊聲音越低。
桃花眼的臉色微微的變,才真正發現自己真是閱曆淺,需要潘義這樣道行深的人指點才會知道:“江湖”真不是看得見的刀、劍,而是看不見的光、影;誰知道哪些小角色也許就是幕後大手,妙手拈花、翻手起浪。
桃花眼被驚著了,感覺自己這小角色吃不下這麼大的蛋糕:“義叔,要是照您這法子辦,這可就是個超級大單子了!”
“還好還好,問問你的韓映老總嘛。”
會場外,潘昀昀吃到了提前退場的負效應——地表溫度四十多,柏油路麵都被曬軟。她踩著高跟鞋,鞋跟像是能紮進路麵裏。她來時是搭潘義的車,此時隻能打車了。
地下停車場的出口開出一串車,其中一輛車頭略偏開到路邊,停在潘昀昀眼前。車窗落下是韓映那張討人喜歡的帥臉:“潘昀昀?”
潘昀昀正要說話,韓映手機恰響,他接起來態度很老實:“馬上馬上,跟昀昀敘敘舊。”
潘昀昀陪著幹笑,心說:這個“昀昀”也是你叫的?真不見外!
車隊裏的其他車輛停在了前方稍遠處,等韓映。
“你回潘家市場部了?”韓映問潘昀昀。他的手機還搭在耳邊,電話那邊的宋橋不說話也不掛,韓映也不敢掛。
潘昀昀嗯了一聲。她興致不高,雙手抄在長褲兜裏,挺不提氣的閑散模樣。回市場部是為了競拍到破產的藥廠,但宋橋強勢進入,潘家的宏偉計劃注定落空。
潘昀昀這小模樣偏偏最對韓映的胃口,其實潘昀昀這人就很對韓映的胃口。他說:“我回工業園區,順路送你?”
潘昀昀說:“我去古玩街,和韓總不是一路。”
“讓司機繞一下送你。”韓映殷勤、熱情。
潘昀昀也就不客氣了,上了車。
韓映的手機裏還是沉默,宋橋大概是忘了掛電話。韓映就先掛斷、再給宋橋撥過去,說要繞路送潘昀昀。前麵那幾輛車就啟動了,揚長而去。
“宋橋真是看重韓總,居然會停了車等。”潘昀昀說,韓映和宋橋之間的關係果真是非同一般。
“他心細。”韓映說。韓映更關心眼前的美女:“沒想到潘家也參加了這次的拍賣。”
潘昀昀笑了,果然韓映的車不是友情坐,是要問這件事的。她說:“論實力和資本,潘家完全不在宋家的眼裏,你大可不必擔心潘家這類的小廠子。”
這話說的是事實,但韓映縝密,任何的小意外都要查清楚才肯放過:“潘家雖是小廠、卻是老廠,我也不敢看輕。如果外資藥企KN沒參加我們確實很有把握,而且醫院裏輸液反應的事件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對宋辰藥業的負麵影響很大,不然宋橋也不至於兩次來開這麼個小會。”
潘昀昀不搭言,心想:你跟我說宋家的難處有麼用呢,我又管不著,事實是這次潘家真沒的玩了。
韓映的手機響,他接通了嗯嗯呀呀的應著,看了潘昀昀兩眼。掛斷電話,韓映問她:“宋橋送你的兩盆芍藥,你沒扔吧?”
潘昀昀:“開玩笑,養的好好的,枝繁葉茂。”
韓映覺得潘昀昀在說謊:“別逞強,宋家的那十幾盆都死了,你的怎麼可能好好的?”
“我是學中藥的,怎麼可能養死中藥材?”
韓映說,“那就好。剛才宋橋電話裏說,想去看看你那裏的兩盆花。”
“哈?”
“你確定那花還好好的?”
潘昀昀喉嚨裏滾了一下:“嗯。”
“什麼時候能去看,宋橋說他現在有時間。”
“現在?!現在不行。”潘昀昀的聲音挑起、又落下。
“為什麼?”
潘昀昀的眼珠子轉過來、轉過去:“因為……因為……因為!因為花養在中藥飲片廠,宋橋的身份要去潘家的藥廠會很微妙、他的安全也是個問題,我得做些準備,還得請示總部。”
“潘昀昀?”
“嗯?”
“花真的還在?”
“在!開玩笑,宋橋送的花,怎麼能死?”
“什麼時候能看到,宋橋的日程也很難安排。”
“給我兩天時間,”潘昀昀望向車窗外,越說越慢,“讓我想想、準備準備、安排好……”
潘昀昀沒說謊的是,兩株芍藥確實養在中藥飲片廠:宋橋送給她的這花第二天就要蔫,潘昀昀不是養花的料,就連花帶盆都搬到飲片廠,讓潘老大這位老藥鬥子伺候,之後她就把這事徹底扔腦後了。
潘昀昀風風火火的跑進了中藥飲片廠。
潘老大見是她,高興的張開嘴還沒說出話來,潘昀昀很哥們義氣的拍下他的肩,徑直鑽進了耗子洞似的辦公室。辦公室的棚頂上一盞昏沉黃燈,角落裏兩個花盆,一個是空的,另一盆裏半死不活的歪著一株芍藥。
潘昀昀傻眼:“死了!搬來的時候還都活著呢!”
潘老大跟進來:“咱們這裏雨水多、陽光少,怎麼能養活芍藥?芍藥要光、要幹燥。”
它們是不能死的啊!潘昀昀欲哭無淚,好在她在來的路上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她轉身,目光堅定:“老大!托朋友從亳州搬兩盆芍藥回來!要快!要活的!”
潘老大倏地瞪大一隻獨眼。
潘昀昀雙手扶住他的雙肩,重托:“事關生死!拜托!”
潘老大預想下這事怎麼辦:托當地朋友專程跑到地頭、買兩盆花、再找一輛車長途送來。問題是本地不適合種植芍藥,弄來了沒兩天又是澇死。千裏奔襲買花隻為養死?禍害好東西!
潘老大拒絕:“不好辦。”
潘昀昀雙手合十把潘老大當佛拜老大:“你一定有辦法的,拜托,救命。是宋橋、宋家的那個少爺要來看花。”
宋橋?!
不提還好,一說到是宋家少爺,潘老大佝僂的腰緩緩挺直、有了氣節:
先不說兩家祖上有些不痛快,就算是宋橋的老爹此時站在眼前,潘老大也是不搭理——廠子再小,他潘老大也是個廠長、求不著宋家什麼。
再說,五月份的時候從亳州城回來的那一路,他和潘昀昀還幫過宋橋;
再再說,宋橋要看花這要求無異於武則天冬天要看百花開,千金之子拿起傘、天就要下雨?憑什麼!
潘老大不伺候,倔兒上來了:“焦骨牡丹。”
牡丹花不懼武則天,不到花期偏不開花,被貶、被焚,卻在枝幹被燒得焦黑時在火裏盛姿綻放,因此得名“焦骨牡丹”。
潘昀昀哭笑不得:“老大,這事兒不至於扯到人格和尊嚴上。都是在醫藥圈裏討生存,不過是互相示好,交個朋友。”
她倒不敢說自己嘴敞,已經誇口把自己“誇”出去了……
潘昀昀持續哀求、耍賴、主要是利誘,她在市場部裏的那些小權限幾乎被用盡了。潘老大悶不吭聲,最後還是被收買,挺不情願的:“行吧。”
潘昀昀高興,展望:“這事辦好了,就和宋家的大BOSS有些交情了。”
潘家眼前經營困難,頹敗的勢頭就是個破車下坡、一瀉千裏。奈何潘家人一個個的自以為家大業大,就算破產也是下一代人的事情,自己這輩子到死都應該是LV的命。最為潘家未來憂心的反倒是潘昀昀了:看看潘家藥廠的財務報表,離被拍賣的那一天也不肖幾年了。
潘家,應該謀求一切合作、尋找新發展方向。若能搭上宋家的船就更好了——宋家蛋糕上掉下來的奶油渣也夠潘家多維持幾年。
就不要提潘家祖上的“英雄氣”了。什麼才是真英雄:邪不勝正、快意恩仇。潘家的子孫現在都是小家子氣,把市場越做越小、最後斷了氣。
這方麵潘昀昀欣賞宋橋。宋家現在正隆盛,宋橋不是也來結交她、繼而示好潘家?宋橋這樣,就很有些潘昀昀看重的氣派了——敞亮!寬闊!大氣!
潘昀昀的腦子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著這些事,潘老大在那邊已經拜托好亳州的朋友,約好五天後送花過來。潘昀昀立刻聯係韓映:六天後、請宋橋來看花。
聽著潘昀昀打電話的客氣勁兒,再想想自己幫潘昀昀也是要利用她在市場部的能量、間接的也是在巴結宋橋,潘老大覺得自己真丟祖宗的臉。
他也不知道在說潘昀昀還是自己,總之是很鄙視的衝著那株隻剩一片葉子的歪芍藥,粗聲粗氣:“趨炎附勢!”
潘昀昀正開心,抓起潘老大的手,和他擊掌:“五天!”
潘昀昀的嘴得有多厲害!?
第五天,暴雨、高速封路。
屋簷下的雨簾子裏,潘昀昀坐立難安、上躥下跳。雨不停,她給潘老大的電話就沒完。潘老大要瘋了,醞釀了半天說了句流利話:“四奶奶,別給我打電話了,那邊車堵在高速路入口,司機比你……急!”
潘昀昀恨不得拿頭撞牆:和宋橋約好明天一早看花,這雨下得像龍王得了流感涕淚俱下,明天給宋橋看啥?
要不,領宋橋去看芍藥根入藥的飲片?都在中藥店的藥鬥子裏,曬幹了、切成片、稱斤賣。
潘昀昀惆悵的在廊簷下轉悠,望著陰雲裏掉下來的水點子,每一滴都像宋橋的咒語:芍藥、芍藥……
雨到深夜都沒停,水汽打濕了衣裙,潘昀昀險些把自己的指頭啃斷,罵自己:“趨炎附勢!”
罵的不夠全麵,她果斷又補一句:“嘴真賤!”
第二天一睜眼,晴天!潘老大更是發來賀電:再過兩個多小時,花就送來了。
潘昀昀跳下床:“我拖住宋橋,你準備好了就給我打電話。”
潘老大看看表:“最晚,十點。”
潘昀昀擼袖子,準備施展“拖”功:宋橋,兄弟我就不見外了。
潘昀昀給韓映打電話:“純屬意外,昨晚的大雨壓塌了中藥飲片廠辦公室的房頂。工人正在維修,你看是改天還是推遲下時間?”
韓映又請示宋橋,宋橋也不說行不行,反問韓映:“修房頂?和我看花有什麼關係?”
韓映的電話撥回給潘昀昀:“修房頂不耽誤看花吧?”
潘昀昀:“工人多,場地雜亂,主要是考慮宋橋的安全嘛。”
韓映傳話,宋橋冷清清的:“不說,誰知道我是誰?”
韓映再傳,潘昀昀堅持安全第一:“我絕不能讓宋橋冒這個險。”
韓映的舌頭很累,“傳話筒”傳的話沒有一句是他自己用得著的!無奈,又去請示宋橋。宋橋聽完,什麼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韓映知道,宋橋這是在罵他:這麼點兒事都辦不了?不停的問什麼問!
韓映這次再打電話給潘昀昀時,也不想說話了:“你有宋橋的電話,你直接跟他說。”
潘昀昀看看腕表:八點。
她撥通宋橋的電話:“純屬意外,昨晚上這場大雨真是……”
“我在橋邊。”低沉的聲音意外的打斷她,這音質瞬間讓潘昀昀聯想到宋橋一身腱子肉、寬厚的胸背。
潘昀昀:“啊?橋?”
“八點,橋邊。”宋橋重複。這是之前約好的時間、地點。
潘昀昀眼睛鼓了出來:“可是,房子塌了呀!”
那邊沉默,批評性的、譴責性的、壓迫性的沉默。
潘昀昀心裏罵宋橋:這是什麼急性子?做為大老板這麼守時、還讓小人物活不活了?
但潘昀昀嘴上殷勤:“好的、稍等、我馬上到、請您再稍等片刻……”
“橋邊”,是說的本地的一座五孔的拱橋,建於明代末年的石橋。在百年前這絕對是“大”橋,名揚海內。但如今在立交橋這類新貴麵前,它必須被稱為“小”橋。因為這橋沒名沒姓,本地人索性就叫它“橋”;說起“橋”,也就專指這座跨河的古橋。
橋,對麵是本市的新城區,現代化的“高”,樓高、消費高、女人的鞋跟高。
橋下是流水,古船。
橋這邊,是古鎮,舊時的民居黑瓦木梁。沿河畔改造成古玩街,商鋪是仿建的古時民居,飛簷鬥角、古韻盎然,賣玉石、瓷器、字畫、古錢幣、舊煙鬥……
一早一晚,橋上、路邊,會有擺攤的小販忙碌。
潘昀昀住在爹媽的老宅裏,往橋邊走。
橋邊停著兩輛越野車,宋橋的司機老鄭落下車窗,看著從石拱橋上搖晃下來的潘昀昀,挺生氣的大聲喊:“遲到了,還這麼磨磨蹭蹭的。”
八點四十分。
潘昀昀笑嘻嘻的,走過來湊在車窗上:“鄭哥,房頂塌了。”
“房頂塌了不是功勞,不要這麼高興。”老鄭手指頭磕著腕表盤,“宋總十點還安排了事情,趕緊上車,走吧。”
潘昀昀不上車,“廠區工人太多,鐵鍬鏟子的修房頂。宋總去了不安全,你的保衛壓力得有多大!”
老鄭沒說話,他其實反對宋橋去看什麼花,有什麼好看的?
潘昀昀靠在車門上,跟老鄭商量:“鄭哥,你看那邊、不對、是那邊、那邊,那家早點鋪的餛鈍是百年老字號、全城有名;橋上那位阿婆賣的玉米是她自己種的特別甜;橋下的小夥子賣的檀香手串都是假貨;河畔賣手繡花布包的女孩是他女朋友……”
“你到底想說啥?”老鄭忍不住了。
潘昀昀油滑:“介紹一下本地風光嘛,不感興趣?那咱們走吧,去飲片廠。開車去?走著去?走著去風光好,雨後的清晨濕漉漉的很舒服,還有早點鋪油炸的香味,聞到了嗎?”
車後門忽然打開,下車的人身影擋住了潘昀昀頭頂的陽光:“走著去。”
潘昀昀腳下險些軟倒,結結實實的被宋橋嚇到——她還以為宋橋在另一輛車上。
潘昀昀像是個提繩木偶,貫通全身的那根線被狠抽了一下,尤其是連心的那根總線。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太自然,撐出個笑:“宋總,早,嗨!”
宋橋臉上的墨鏡能擋住半張臉。別人戴墨鏡顯得酷,宋橋恰相反,墨鏡擋住精明黑沉的眼、再壓住鼻梁高挺的氣勢,反而會讓他顯得溫和些。
遮掉眉目,臉的下半部就突出了。潘昀昀留意到宋橋的唇線其實是柔和的,唇峰處的弧度婉轉漂亮,隻看唇的話這應該是個多情的男人。
但宋橋多情的唇角一繃,喉結滾動,聲音天生帶著混音效果,說:“走吧。”
潘昀昀夢回,旋身追了上去:“宋總……”
“叫我宋橋。”
“宋橋啊,你走慢點,我追不上你。”
兩人身邊陸續跟上宋橋的跟班們,或前或後、有意無意的圍繞著宋橋和潘昀昀。
潘昀昀看表:快九點了。這樣慢吞吞的走到飲片廠,再“走錯”幾條小路,最多也就九點半,她還缺半個小時的時間。
電話響,是潘老大的,潘昀昀站住,接電話:“房頂修好了?”
潘老大吭哧:“……壞……了,車爆胎了……在、在……”
潘昀昀臉上的笑被凍住:“在哪兒?”
“……在……修……”
潘昀昀氣短,覺得天要絕人……
宋橋在石橋頂上,站住了等她。潘昀昀耷拉著頭看著手機,不抬頭也知道宋橋在俯視她的頭頂。
他像個烏雲,烏雲壓城,城欲摧……
潘昀昀深呼吸一下,仰臉看向宋橋,心下問自己:命苦+嘴賤\\u003d?
潘昀昀腿沉沉的走上石拱橋頂,宋橋就繼續向前步下石橋。潘昀昀望著他的背影,慢慢跟上。
宋橋走、潘昀昀停;宋橋等、潘昀昀跟上;宋橋再走、潘昀昀再站住……
老鄭看著那兩人間的距離像鬆緊帶似的抻長、拽短、再抻長……他快麻煩死了,真不知道那倆人玩什麼呢。
清晨河畔的早市喧鬧,地攤挨挨擠擠、小販叫嚷招徠,人和人之間擦肩碰臂的很擠,河畔的市井氣供養著很多人,匆忙謀生。
討價還價的吵嚷聲中,宋橋也不是很顯眼,但苦了老鄭和宋橋的保鏢們。老鄭生潘昀昀的悶氣:這裏難道比塌了房頂的中藥廠更安全?
沿河溜達,宋橋漸漸對攤販擺的小玩意兒感了興趣,偶爾會停留、看看。潘昀昀就湊趣的給他講:這是橄欖核的雕件、這帽子的珠子是塑料的、是批發市場批來的……
她瞄眼腕表:九點多,潘老大還沒打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