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苦+嘴賤\\u003d死撐
潘昀昀在家養傷,她沒請假,不會有人扣她薪水。一來廠長就是潘老大,再者她去廠子裏能幹什麼?也就是翹著二郎腿和那隻黑鷯哥玩。
如果按“曠工”算,潘昀昀曠了半個多月。
這天手機響起,來電顯示“喬宋”。潘昀昀接起,宋橋邀她吃飯。
“好啊,有什麼講究,我準備一下。”潘昀昀答應得很爽快。宋橋這是要為在亳州的相遇、同行劃個句號,由他親自邀約,給足了潘昀昀麵子。
“看你自己的喜歡,隨意就好。”宋橋說,看向窗外。陽光很好,像亳州城的幹爽。宋橋的心情也挺好:潘昀昀是個上道的女人,很敞亮,很好合作。
個人風格?潘昀昀一邊的眉毛挑起來就沒放下——怕宋老板你受不了,還是按常規來吧。
隨後,宋橋的助理聯係了潘昀昀,約好了見麵的時間、地點。根據選定的酒店、包間,潘昀昀判斷這是宋橋的一次商務宴請,大概是邀約的人做不滿一桌,就順便安排了她。人多的好處就是局中人既可以獨自沉默、又可以熱聊,不會拘束。如果僅隻兩人一男一女,這見麵的氣氛就能幹得能長出皺紋來。
潘昀昀挑了裙子、配飾,做了頭發、化了淡妝——她是潘家裏的小角色,但潘家是世家、潘家人不能掉價。
來接她的是宋橋的司機,為潘昀昀拉開車門,讚一句:“漂亮啊!”
“那是。”潘昀昀接受讚揚。司機笑了,潘昀昀也笑。
“我姓鄭,叫我老鄭。”司機說。
“鄭哥。”潘昀昀客氣,對“鄭哥”的恭謙勁頭比對宋橋還甚。
這可是宋橋的貼身司機、兼護衛,影子般的身份。影子是什麼屬性?無特征、不被察覺、不被記住。所以潘昀昀能和韓映、宋橋說話聊天,但這位“鄭哥”和那位保鏢,她可沒冒傻氣的去問:“您好,貴姓?”。
今天“鄭哥”主動報出姓名,算是和她交了朋友,潘昀昀還真有些受寵若驚,這是比同宋橋吃飯還嚴重的事情。
更讓她吃驚的是,酒店的超級大包廂裏隻有宋橋一個人。厚木門裏是縱深空大的房間,最遠處,宋橋獨坐在小桌旁,翻著雜誌、等潘昀昀。
包廂裏的裝飾雕花繁複,家具是中式紅木,這是個很有壓迫感的房間。潘昀昀繞過鏤空的細窄木屏風,從幽暗處走向窗邊的宋橋。她像是在走向光、走進了一個氣氛裏,驚動了一個人。潘昀昀心裏有絲異樣:這感覺挺不適應、挺別致、挺少見、挺……上癮的。
宋橋看著她,站起身相迎,他的姿態很紳士——魁梧的紳士,縱高的倒三角。
潘昀昀環視四周:“我以為能見到一群大人物。”
宋橋幫她拉開座椅,話說得很直接:“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人脈引薦給你。”
潘昀昀恍然大悟,笑話宋橋:“怕我沾你的光?夠小氣!我又不會對你造成威脅。”
“不能小看任何人。”宋橋笑了,在她對麵坐下來。
小桌不大,桌麵上有個透明的塑料袋,裏麵兩條盤成銀元大小的蛇,蛇身像蝸牛殼一樣旋轉著。
潘昀昀一眼認出,正是她在亳州“討”的那兩條金錢白花蛇。
潘昀昀挺開心:“我說怎麼找不到了呢,丟在你車上了?謝謝。”
“我買蟲草,送你毒蛇。”宋橋說。
“不覺得它很萌嗎?”潘昀昀取出兩條蛇,腹麵相對、蛇背向外,給宋橋看,“像不像棒棒糖?”
“你可以嚐嚐。”
“味兒腥,口感幹柴,不好吃。”潘昀昀把小蛇放進包裏。
宋橋看著潘昀昀,她低頭間,一雙漂亮的眉毛如飛蛾的薄翅,末梢處輕靈的一抹勾挑,就能攪動一片無聲。待她抬眼,是黑白分明的清楚眉眼,硬朗郎的明媚。
宋橋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話,不然此時太尷尬。他問:“腳傷好了吧。”
潘昀昀不在意的:“早好了,‘跌打損傷,輕骨貼’嘍。”
這是一句廣告語。
A城是輕骨貼的傳統之鄉,如果再加上相鄰的幾個城市,做輕骨貼的藥廠大大小小有幾百家。宋家做、潘家也在做。
現在的市場情況是,全國人民都知道:跌打損傷就要用輕骨貼、用輕骨貼就要用A城的、A城裏最好的就是“宋辰”牌的。
反過來說,就是骨科病人對這貼老膏藥的購買習慣:買輕骨貼就要買“宋辰”牌,沒有“宋辰”的再買A城的,沒有A城的,那麼也就不用買了。
市場上的人沒有深究的是:“輕骨貼”的藥物配方最早是從潘家祖上來的,有近百年的反複斟酌研究。小作坊年代,“輕骨貼”口碑最好的也是潘家的“潘牌”,是被追捧幾十年的老字號。
但是規模化生產時代,宋家的“宋辰牌”輕骨貼搶先通過了國家的注冊。緊接著一連串的造勢拿獎,“宋辰”牌成了全國馳名商標,甚至首批拿到了國家“重點保護品牌”,以“傳統、正宗”的形象壟斷了跌打損傷類中成藥的市場。
靠輕骨貼站穩腳跟,宋辰藥業研發新藥、大肆吞並,如今是現代化的藥業集團、醫藥大鱷。
“跌打損傷,輕骨貼”。潘昀昀說的是“潘牌”輕骨貼的廣告語,她若是真的用膏藥、必定也用的“潘牌”。
宋橋笑了,發現潘昀昀是打心眼兒裏愛著潘家。他問:“聽說,宋家、潘家,祖上有仇?”
“聽說是。”
“我其實不太清楚。”宋橋說。
現如今宋家哪有時間低頭搭理腳下的潘家,兩家早前的恩怨傳到宋橋這一輩人,他隻是隱約聽旁人說過幾句。
“我也不清楚。”潘昀昀說。
潘家的老輩人常念叨起從前潘家的隆盛,大罵宋家“無恥竊賊”。但潘昀昀生來不愛管閑事,聽到陳年帳就火速溜走。
宋橋不信她,說:“兩個月前,你是潘家市場部的急先鋒,連著撬了我們兩個項目。我的營銷副總鄭重的提醒我,潘家的新生代銳不可當,我以為你要為‘祖上’報仇,振興家業。”
潘昀昀挺意外的,她還真不知道自己這麼出名。但她努力工作後最終的收獲,一直沿襲著潘家人做企業的風格。她說:“所以我被市場部踢了出來,扔到中藥廠曬中藥去了嘛。可憐薪水大幅縮水,愛上了一個玉鐲子都沒錢買,最近更是沒有敗家、不開心。”
宋橋想起韓映說的“男女關係”,低了頭,不說話了。
很快上菜,就在這張窗邊的小桌上。淮揚菜,碗碟精致,火工老道,土菜細作的簡樸和精工有大巧若拙的醇厚。二十多道菜,每道菜都隻盛兩小碟,宋橋和潘昀昀一人一碟。
潘昀昀終於享受到了符合宋家大BOSS身份的接待水準,比當沙袋打舒服多了。
通常人和宋橋打交道,礙於他深沉靜穩的冷硬性子,都會小心翼翼的設計些話題、準備好談話技巧。宋橋呢,則是永遠的不動聲色。人們同他交流時,總是有探不到底的不踏實感覺,話題進展更是滯澀。
潘昀昀對宋橋就沒那麼小心翼翼了,她跟誰都像是哥們。如果說有忌憚,她知道宋橋聰明絕頂。然而此人有個本事,能把城府偽裝成木訥。但若是研究他的目光,你會發現宋橋在觀察、在研究,眸子深處已然洞悉了一切。
今晚,潘昀昀和宋橋相處起來出奇的自然順暢,因為今天的飯——真的是超級好吃。就算是陌生人,關於吃也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畢竟大家都吃飯嘛。
窗外是夕陽盛景,霞光暈染進室內,豪華厚重的房間像是浸在深水裏,柔和得發著水光。
中途宋橋接了通電話,罕見的擰了眉頭就沒再鬆開,半晌他隻“嗯”了一聲,聽完就掛斷了。
潘昀昀問:“你有事?”
“沒事。”宋橋說。
潘昀昀識相的告辭。宋橋相送,他的手機也啟動了熱線模式,不停的震,宋橋直接關機了。
潘昀昀走出門,宋橋忽然問:“你那兒的兩盆芍藥,謝了吧?”
潘昀昀說:“謝了,又開了兩朵,花長得很旺。”
“有空我去看看。”宋橋說。
“好啊,如果你有空。”
潘昀昀轉身就笑了:宋橋去看花?別逗了!
送走潘昀昀,宋橋的助理老田衝了進來:“宋總……”
宋橋沉聲嗬斥:“慌什麼!”
老田助理四十多歲,跟了老宋董事長十多年、比宋橋年長十多歲,被喊得立刻噤聲,臉上挺掛不住。
“說。”宋橋坐下來,聽。
老田趕來彙報的,同宋橋方才接到的電話是一個內容:一家醫院的住院病人輸液時集體發生了藥物反應,高熱、寒顫。同時使用的幾種藥品中有“宋辰”兩種注射液,雖然還沒確定是哪家的藥品出了問題,但宋辰的藥品被高度懷疑。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事件在網絡上迅速發酵,輿論沸騰,萬劍齊指宋辰藥業;監管部門的應對也很迅速,封存了涉事的幾種藥品,進入調查環節。
“宋總,怎麼辦?”老田是真著急。
宋橋端詳著老田,挺納悶的:“父親在世時你也這樣彙報工作,然後問怎麼辦?
老田這個老練男人,生生被宋橋問得臉通紅。
宋橋說:“有應對預案、有發言人、有公關部門、有分管副總,你去安排。記住,媒體上的表態必須誠懇。”
老田領命走了——他被這年輕的富家子羞辱不是一次兩次了,而是一天兩次了。老董事長在世的時候也沒對他這麼無禮過。少帥老臣,宋橋又暴躁不耐,遲早會把他從這個位子上換掉。
宋橋心裏很躁,坐回窗邊的小桌沉默著,麵色如鐵。沒人敢發出聲音,空氣靜得像凝固了。他望著著窗外的夜色,黑亮的眸子對峙著稀薄的夜光,竟能占據上風。
良久,宋橋沉沉的歎出口氣,開了手機給韓映打電話,問事態進展。韓映說了些情況,對宋辰藥業都很不利,更有公司裏的蠢貨說話不注意、被輿論揪住了不放、引火上身。
“要立刻統一公司員工的口徑,避免再生事。”韓映說。
“得讓大家言論自由嘛。”宋橋說,臉色很難看。他直覺這裏有陰謀:涉事藥品關係到七八家藥企,為什麼風頭獨獨衝著宋辰來了?
宋橋吩咐韓映去把宋辰藥業涉事的兩種藥品送到第三方的藥檢機構,委托質量檢驗。
“你親自去。”宋橋說,他誰都不信。
韓映知道他的擔憂,不禁歎氣:
一歎:自己雖貴為“韓總”,也不過是宋橋的狗腿子、主要是用腿;而且宋橋能使喚順溜的“狗腿子”也太少了;
二歎:宋橋這命,在勾心鬥角中如履薄冰、對手還都是老薑;
再歎一下:宋橋這心機思謀……
“你再去辦一件有意義的事。”宋橋說。
韓映以為是不用跑腿的大事,高興:“什麼?”
“把亳州的中藥廠送的那些補品、禮盒,給各個董事、副總、部長送過去。”
韓映哀嚎,“明天必定會有報導:事發當晚,宋辰藥業的營銷副總韓映在奔波著送禮。”
“那你就紅了,恭喜。”宋橋說。
韓映認命,去跑腿。
宋橋坐下來,窗外是黑壓壓的夜色,點綴幾盞虛弱的霓虹,他透口氣都覺得艱難。
潘昀昀還在路上,刷著手機玩,看到宋辰藥業的勁爆消息,熱度成幾何倍數的攀升,像病毒複製一樣快。
這麼大的事……
難怪宋橋方才擰了眉頭,一頓飯的時間,他現在是風暴中心,卻靜的可怕。
宋橋這樣的男人潘昀昀以前沒遇到過,擁有她討厭的一切特質:城府深、不親善、說一不二的強勢,甚至外表也不是她的菜。
潘昀昀對男人的審美還停在十九歲:清瘦、頎長、五官工整的白臉男生,最好連眉毛都一絲不亂。宋橋這種脖子粗、肩背厚實的高壯男人,她瞧著難受、覺得蠢。
宋橋的個性極收縮、狀態始終都很緊,否則在地下運兵道時就不會誤會她是殺手。
被宋橋攻擊的一瞬間,窒息、黑暗、如山般壓住她的,是死亡的氣息。當時,潘昀昀真實得覺得自己是隻螞蟻,輕易就被他碾死了。
不過潘昀昀現在能理解了:如果沒有那身腱子肉,宋橋的命怕是會短很多。
宋橋是個壓抑的黑色漩渦,站在他身邊都像能被他吸進去。這種人,潘昀昀一點兒也不羨慕。
第二天一大早,網絡上爆出來的不是宋辰的營銷副總韓映深夜奔波送禮,而是宋辰藥業年輕的新任掌舵人宋橋、在企業涉事的當晚與神秘女郎在酒店約會。
橫飛的照片是美女出酒店,坐進宋橋的車裏。可惜司機太搶鏡,總是會把女人擋住大半個身影,讓人看不清楚。
潘昀昀起得晚,趿拉著涼拖穿過舊城的小街巷,去了中藥廠。迎麵撞見二世祖,潘昀昀呦嗬一聲:“好久不見,來幹嘛?”
二世祖慌張張的,摸頭就走。
潘昀昀喊:“喂,又偷東西了?”
“你少管!”二世祖一回頭,忽的想起件事,“潘昀昀,你什麼時候搭上了宋家的敗家子兒?”
“管得著麼你?”
“打扮得那麼風騷,別人不認得、我可是認得。宋橋那小子,換女人快得眼花,你到底勾到他了沒?”
“真無恥,”潘昀昀被氣笑了,奚落二世祖,“他換的女人比你多,你羨慕啊?”
二世祖消瘦、頎長、五官工整一張白臉,眉毛都是精修過的。潘昀昀今天看他,隻覺得此人細溜溜的脖子、白掛掛的小臉,長得真是清湯寡水,沒有男人氣、沒福氣。
再評估下二世祖這小身板,宋橋一抬胳膊就把他摁在牆上、順手扔地下。偏偏二世祖總念叨著自家祖宗和宋家打過商戰,真是不把自己當小人物看啊。
潘昀昀不跟小人一般見識,雙手抄在肥褲子的口袋裏,溜達著進了中藥廠。
不可殺、也不可辱的二世祖被氣夠嗆,對潘昀昀的背影狠狠的“呸”,溜溜的跑了。
潘老大見到潘昀昀,說:“四奶奶,你不用來上班了。”
潘昀昀是很清楚人事製度的:“開除我了?因為違反請假製度了?”
“潘掌門一早打來電話,說要調你回市場部,讓我通知你。”
潘昀昀怔了怔,有意思了:“我可是被他親手從那裏扔出來的,我又不傻,我不回去。”
“這是潘掌門的意思。”
“老大,你把我留下吧,想想辦法嘛。”
潘老大想想潘掌門那一言九鼎的王者風範,良久幾不可聞的一歎:“昀昀啊,潘家的人都是蛇。”
陰天,光線模糊,潘老大的角落尤其陰暗。他習慣縮著肩、垂著頭、藏起受傷的臉,像隻無害的老牛。這些殘疾都是為了救潘掌門那條大富大貴的命落下的。
潘老大是跟徒出身的老藥工,和中草藥玩了一輩子。任何中藥材,就先不說根莖葉都齊全的,哪怕是被切成片、碎成粉,潘老大隻銷手指攆一攆、聞一聞、舔一舔、上下牙間咬一咬,就知道是什麼藥、摻了什麼假、摻了幾成。
許是潘老大一聲“昀昀”叫到她心裏的軟處、又說了句掏心窩的話,潘昀昀沒忍住,也說了句不該說的話:“老大,你離開潘家能掙年薪。”
潘老大悶聲:“不說這些了。”
他從小就在潘家幹活、人和事都糾葛太多,走不了。
潘昀昀不是潘老大,她隻是姓“潘”而已。在她的理解中,自己隻是在潘家藥業上班,是一個自由的打工仔。當初怎麼離開的市場部,她還沒來得及忘呢。
潘昀昀去了潘家藥業總部,進了市場部。市場部的當家花旦是潘玥——潘掌門的親閨女、二世祖的親妹妹。潘玥戴著耳機,身子打著節奏,看樣子聽的是首勁歌。
潘昀昀叫了她幾聲,當家花旦沒聽見。潘昀昀敲潘玥的桌子,潘玥才抬頭,拿掉耳機,問:“什麼事兒?”
潘昀昀指指她的耳機:“就是跟你說,你這個‘助聽器’不太好用。”
潘玥給她甩個臉子:“我聽我爸說,調你回來。”
潘玥遞了幾張表格給潘昀昀填,就算是報到了。
潘昀昀填完表,又拿了一張紙,寫了幾行字又遞給潘玥。潘玥疑惑的接過來,待看到紙上最大的三個字險些背過氣去:辭職信。
潘玥把那張紙用力的抖著,幾乎貼到潘昀昀的臉上:“報到一分鍾就辭職,你有病啊?”
潘昀昀也不答,跟她算舊賬:“上次告我黑狀、說我和部長有‘不正當關係’的人,就是你吧?”
“是我,怎麼著?”
“誰告訴你的?”
“我哥,他親眼看見的。”
又是二世祖,潘昀昀倒也不奇怪:這位兄台的眼裏哪裏還能找出正當的“男女關係”?
她驚奇的是潘玥的智商:“一問就招供,你有本事造謠害人、最好死都不承認,豬隊友。”
潘玥有心吵架,忍了忍,酸溜溜的:“幾天不見漲脾氣了,敢跟我頂嘴了,你不就是認識了宋橋?”
“宋橋?”潘昀昀忽悠悠的的明白了些,“認識個宋家人就在潘家有了撐腰的,潘家大小姐說出這話來倒也真是謙虛。”
潘玥還要問,潘昀昀已經走了,丟回來一句,“跟你爸說一聲,我主動辭職了啊。”
潘玥幹瞪眼,拿起電話給潘掌門打過去。
潘昀昀回了家,在正午的屋簷下乘涼。潘十七背著手進了院子,見女兒躺在搖椅上閉著眼睛、打著晃,不僅搶了他的搖椅、還搶了他的逍遙姿態。潘十七挺生氣,過去,陪著笑臉:“下班啦?累啦?”
“被開除了,再也不用上班了。”潘昀昀手臂大展,挺自在。睜眼瞧見自家老爸一團和氣的臉,潘昀昀說,“店裏不是缺夥計嗎,雇我唄,薪水給你打七折。”
潘十七的老心髒一連串的早搏:他開著一家賞石店,賣些石頭玉器珠寶,裏麵的東西都是高價,被潘昀昀一邊私吞、一邊送人,很快就會倒閉——這不是高薪聘請老鼠看米倉嘛。
這姑奶奶還是去潘家藥廠混日子比較好,對他、對她、對潘家,總之對誰都好。
潘十七講道理、憶往昔:從前咱們窮得揭不開鍋,這麼多的親戚裏肯借錢給咱家的隻有潘掌門;現在潘掌門讓你回去工作、你怎麼能撂挑子?沒良心!
潘昀昀自有道理:小時候潘掌門一家對她確實有幾碗米飯的恩情,每當需要她賣命時就會被想起來、拿在嘴邊說。這幾年她也沒少給潘家賣命,就算是報恩、她這輩子還有沒有報完的時候?潘掌門真有難處時她當然會幫忙,眼下的潘家的祖業裏是真不需要她。
“眼下就有難處了。”潘十七說。
潘昀昀往搖椅裏一躺,翻身給潘十七個後背,閉眼曬太陽。
潘十七又繞到她麵前,說:“這一輪製藥行業的政策調整,潘家大部分的藥品品種可能連生產的批準文號都拿不到了,那就不能生產了、藥品品種就徹底死掉了。而每個藥品品種重新評價的成本都是在三百萬以上,潘家現在連這筆錢都拿不出。”
“氣數將盡樓要倒,我力氣小也不敢去扶,怕反被砸死、多陪葬了一條無辜的性命,誰養你老?”潘昀昀說。
不是她沒良心,她提出過很多的建議,但是潘家沒人聽,還都嫌她多事、造謠汙蔑她。
潘十七說:“潘掌門想出個法子,有個破產的廠子正要拍賣,這廠子有個呼吸係統的注射劑藥品TB。他想讓你回去幫忙,參加競標把這個廠子拿到手、改做化學藥品TB,潘家就有機會翻身了。”
這倒是個騰籠換鳥的妙招。
潘昀昀心算著:TB注射劑每支賣二十多元錢,成年人常規的用量是每次兩支、每天三次點滴,一天就要用6支、就是一百二十多元;每個病人至少不得用三天?加上呼吸道係統的藥市場很大,感冒、肺炎、呼吸道感染、手術前預防感染……都要用。
潘家現在的藥多是一盒十幾塊錢的口服藥、一盒至少吃三天;最貴的藥輕骨貼一盒28.00元,一盒十貼用五天;這些比起注射劑的用量、利潤,真是差的沒邊了。
潘家到現在都沒有一個這樣的好品種。
潘十七還在絮叨:戰略、盈虧、規劃、市場定位……
潘昀昀拍拍他的肩:“別背了,累腦子。”
她的親爹她知道,腦子裏隻有文玩、玉石、瑪瑙。潘十七說這些企業用詞都拗口,大概是潘掌門教給他、讓背給她聽。
潘昀昀一個骨碌爬起來,說:“潘掌門既然有雄心要做振興的中興之主,我雖然不是個能人,但總比一般的打工仔要認真負責,自家人也靠得住。我明天再去報到,去看潘玥那張美人臉。”
再上班,潘昀昀拿到了破產藥廠的所有資料。再查參加競拍的幾家競爭對手,她看出意思了:有國字號的大藥企、有跨國製藥企業KN、還有宋辰藥業集團……規模較小些的企業例如潘家這樣的小廠子、名單打了兩頁A4紙。
這個破產藥企是多香的肉,這麼多家都來爭?
潘玥從桌邊經過,看她的電腦屏幕上的LOGO,站住:“宋辰集團?”
見潘昀昀沒反應,潘玥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肩,問:“宋辰集團的宋橋,你是怎麼認識的?”
潘昀昀翻著桌上的文件,都不抬頭的,反問:“怎麼,想讓我給你引見啊?”
“姐妹一場,幫幫忙唄。”潘玥說,腦子裏已經開始講一個粉紅色故事了。
潘昀昀於是認真回想下宋橋這個人,就想到了那雙望不穿的眸子、虎視眈眈的。
“這事我倒是能辦,不過未必能達到你滿意的效果。”潘昀昀椅子轉向潘玥,挺正經認真的,“舉個例子,我介紹朋友給你、潘掌門也介紹朋友給你,你搭理哪一個、更看重哪一個?”
“當然是我爸啊,你畢竟是個小人物。”
“中間的引薦人就是這麼重要的,所以你考慮清楚,我引見給宋橋的人、宋橋可能會很不在意。”
潘玥覺得這話也有道理,有了新方向:“看來我隻能靠我爸了。”
她又問潘昀昀:“你是怎麼認識宋橋的?”
潘昀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冒著生命危險嘍。”
“不說算了。”潘玥小蠻腰一擰走了。
潘昀昀點了下鼠標,PPT的下一頁忽然跳出了宋橋的雜誌封麵照,嚇了潘昀昀一跳:封麵上的宋橋頭發不知道抹了多少油,把閃光燈都要逼死了。他故作成功人士的挽著臂膀,這姿勢把襯衫的肩、胸撐得飽滿,再加上資本家的僵硬表情——這人真是不上鏡!
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請個造型師?
不過這個人肯配合造型師、攝影師的話,才是怪事。
破產藥廠競拍的第一次會議,各投標企業要當場遞交自己的資質文件。潘昀昀很早到場,幾個投標大企業的代表也都提前到場。會議快開始的時間,會場前方一陣小騷動,潘昀昀聽到身後有人議論:
“看!看!宋辰集團的老總親自來了!”
“不至於吧!派個業務員來就行了,宋橋親自來?”
……
潘昀昀向門口張望,人頭攢動裏看不見宋橋,前排被幾層人圍著,大概是宋橋的位置。
潘昀昀是跟著潘義一起來的,潘義在潘家沒實權、是潘掌門的幕僚:什麼都不管、其實什麼都管。潘義的輩分也很高,潘昀昀是潘老大的“四奶奶”,但潘昀昀要稱潘義一聲“義叔”。
潘義知道宋橋親自來了,也是吃驚,他問潘昀昀:“你看呢?”
潘昀昀納悶的:“這麼高調?是來鎮場子的吧,表示宋家對這次招標很重視,誌在必得?”
潘義謀算著,“這是表麵的意思,還有深一層:注射劑副作用的事件還在調查、還沒出責任認定的結果,宋家在風口浪尖被重點調查,工廠被查、藥品被召回、信譽跌、業績跌。你再看看今天的會場,有政府的領導、大大小小的藥企同行、媒體也多,宋橋的出現是給眾人看——宋家在這次注射劑副作用的事件裏沒問題、不怕查。”
有心機、才能看穿心機,潘義畢竟是骨灰級別的謀士。潘昀昀服氣:“義叔看得透徹,難怪都說你是‘老奸巨猾’。”
這個貶義詞,但是誇對了人,效果很好。
潘義嘴角勾笑,瞧瞧宋橋的位置,又看了看潘昀昀。
但這次的招標會開的太傲慢,開會時間已過,主辦方沒人出現、也沒任何解釋、通知。眾人隻能等,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
參會的人都不滿,有人去問、一點兒消息都問不出來。外資大藥企KN來的是兩位高管,從沒受過這種憋屈。但他們看看坐得穩穩當當的宋橋,也隻能耐著性子比拚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