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芍藥是藥(1 / 3)

第一章 芍藥是藥

宋橋把文件摔在了辦公桌上,脫掉西裝扯鬆領帶,剛收到的消息讓他非常的煩躁。

整幅的玻璃牆外是城市的上空,是空蕩虛蒙的磁場,吸收了宋橋的所有焦慮,然後繚繞、囤積、最終變成了壓抑。

宋橋的灰色襯衫幾乎融進這背景裏。古時有“衣冠”、方能稱為士大夫,現如今考究的衣服是最好的PS軟件。對於宋橋是再貼切不過了,這些高定的手工西服襯衫能把他健碩、高壯的身型拿捏得含蓄、斯文,脫掉這些“軟件”,他就是個赳赳武夫、肌肉塊壘。

外界人了解的宋橋是沉穩如他的體重,宋辰集團的人覺得他修養很好如西裝領帶,唯有身邊的人深知宋橋陰晴不定,怒火隨時會如他暴起的肱二頭肌——相當霸道。

“搞定潘昀昀!我不管你是用財還是用色。”宋橋對韓映說。

縱然韓映有財有色,也隻有仰天長歎:“那女人是出了名的膽大、愛錢,她想贏、就是想贏你這種大佬,我是沒轍了。”

“真晦氣!把她敲掉,太礙事。”宋橋皺緊了眉。他從來不為難女人,就在今天、潘昀昀身上,破例。

韓映笑笑:“小企業裏的小女人掙點兒小錢兒,何必砸她飯碗呢?”

韓映比宋橋的心腸略微菩薩一點,在他看來今天的事情隻是小插曲——潘昀昀搶了宋家的一個小項目、這女人卻不知道自己搗亂了宋橋布了很久的一個局。

無知者無畏、不知者不罪,韓映是可以原諒潘昀昀的。但潘昀昀毫無慧根,完全沒體會到韓映的“善心”。半個月後的藥品招標混戰中,潘昀昀鋒芒畢露、低價投標,毫不含糊的又摻和了進來,要撬宋辰藥業集團的藥品品種。

宋家、宋辰藥業集團,是本地製藥業裏絕對的龍頭企業,稅收大戶。

潘家、是散裝型、拚裝小藥企,僅有的優勢是“曆史悠久”。

不管是誰,想要“撬”市場,起碼要看看撬的是哪家門上的、哪個品種,對吧?各家企業心裏都有數,都不去招惹宋家的藥,否則會被嗤笑為——不自量力、不懂規矩、不計後果、不會成功。

潘昀昀想要撬走的藥品品種不僅是宋家的、而且是宋家的傳統王牌藥品品種。

僅差一天,潘昀昀這個名字就要被宋橋徹底忘記了。就在這一天,宋橋對她加深了印象。

依舊是陽光爆烈的午間,依舊是冷氣爆強的辦公室,宋橋的指關節用力敲著韓映麵前的桌麵:“事不過三。”

“你打算……”

“把這女人弄走,聽見她名字就煩。”宋橋這次是下命令。

昨天,潘昀昀在潘家藥廠實現了自己的三連跳水:

三年前潘昀昀初入潘家,是潘家掌門的秘書。因為在開會時間,她阻攔了潘掌門的兒子見他爹,被丟到人力資源部。

潘昀昀學乖了,不再多管閑事。可誰也沒想到她一年後提出了績效考核的新方案。大家都過的快快樂樂的、你搞什麼“績效考核”?第二天她就被傳出和人力資源部部長有“不正當關係”,被外放到市場部跑業務。

在市場部一年半,潘昀昀業績斐然,尤其是近期同宋辰藥業的幾次交鋒,她的表現著實亮眼,讓潘家藥廠頗有老木逢春之色。24小時前,潘昀昀被傳出和市場部部長有“不正當關係”,這回是流放——被扔到了潘家的中藥飲片廠。

中藥飲片廠的廠長是潘老大,老實巴交、五十多歲,可憐瞎了一隻眼。不出意外,他應該是下一個同潘昀昀有“不正當關係”的人。

飲片廠的辦公室裏,潘老大偏著頭、努力的用一隻眼睛看向門縫外。有窈窕的身影走進了的院子,是廠子裏未來唯一的女職工——潘昀昀。

潘昀昀抱著個不大的紙箱子,踩著高跟鞋,高抬腿輕落步,穿過堆滿中藥麻袋的院子。

白天鵝掉進了爛泥坑,白不了幾分鍾。潘昀昀的乳白色鞋子在石板小徑上直打滑,兩條性感的小腿很快被濺了黑泥點子,再淌成細細的黑水漬。

辦公室是幾間低矮平房,簡陋陰潮,木門漏光、高門檻擋去一半的光。潘昀昀背轉向門,小腿向後抬高,鞋跟抵開門,很淑女的側身邁過門檻,進了辦公室。

她跟潘老大打招呼:“老大,多關照。”

潘老大有“選擇性口吃”:說到藥、說起藥材行情,舌頭溜得刹不住;遇到人、遇到著急的事,他的舌頭就打結。此時見了潘昀昀,潘老大愈發的堵心:“沒、沒有、辦公桌。”

憋仄的小屋裏,誰來了都顯得多餘。潘昀昀轉了一圈,發現手裏的紙箱確實沒地方放。她出了門、雙手一拋,一箱子的文件紙張噗通落地,丟進雨中的積水裏。

潘老大結巴得更厲害了:“不、要——了?”

潘昀昀奇怪的瞧一眼潘老大,反問:“沒辦公桌,往哪兒放?”

箱子裏裝的是她的資料:在人力資源部的績效考核方案,前兩天和宋辰藥業競標時的策劃案,還有她沒來得及提交的、關於潘家藥業的發展方向、產品定位的報告。

吾之珍寶、彼之棄履。這些胎死腹中的心血,在潘昀昀進了牛棚似的中藥飲片廠後,才徹底的死了心——她抱著的真是一堆廢紙。

辦公室裏暗潮,窄門像山洞門,還漏光;洞外的院落青苔雜草、門窗生鏽、牆泥剝落。這中藥飲片廠曾是潘家藥廠當年起家的風水寶地,如今是不掙錢的末流小廠。

潘老大蹲在角落裏,潘昀昀過去和他蹲在一起,麵對麵的:“老大,你在這裏幹了四十多年呢。”

潘老大裂開嘴,笑:“別的我也幹不了。”

潘昀昀請他算一卦,“你看,我在這兒得幹多少年?”

“快倒閉了,你、沒幾年了。”

這回答還真是出乎意料,潘昀昀覺得有意思了:等著潘家藥廠倒閉的人不隻她自己一個,甚至還有潘老大這種老資格、老廠長、潘家的老人。

潘昀昀是潘家的新人,但是在多個部門裏幹過,無論是以潘家不肖子孫的身份體會、還是從任職經曆的角度判斷,潘昀昀都認為這飲片廠還是倒閉了的好——早死早超生。

忽然的振翅撲騰聲,是黑暗牆角裏的一隻鳥。這鳥奇黑,它要是不出聲就是黑暗的一部分,誰都看不見它。

潘昀昀的黑眼一亮:是隻鷯哥,活靈靈的,轉著頸項、交替用兩隻眼觀察她這個“新來的”。

中藥廠的鷯哥都像是吃了保健藥,胖大,橘紅豔麗的嘴、眼後頸處兩抹鵝黃,羽毛光澤油量。潘昀昀想起那些燒烤架上的鳥,被烤的油滋滋的焦香,應該都沒有這隻鳥肥。

潘老大得意的:“我養的鷯哥,會說話。”

“會說話?說話,快!”潘昀昀逗弄著鷯哥。

那鷯哥驕矜傲慢,掉轉身,給她個不能細看的鳥屁股。

潘昀昀鬱悶,威脅:“小傲嬌,千萬別讓我聽見你說話,那時候你就麻煩了。”

潘昀昀用手機搜索鷯哥的百科,念一句內容、對照著籠中鳥端詳半天,十足教條的老學究。

潘老大一邊聽,一邊搖頭:“說的不對,不對……”

潘昀昀:“……‘鷯哥不能總關在籠子裏,要讓它學會在人手中玩’——老大,你也常把它放出來玩?它會不會偷跑飛了?”

好半天,潘老大才說出一個字:“不……”

潘昀昀挺佩服這老頭的:“不飛?!你還真是養鳥的行家。”

她的手指剛把鳥籠的門抬起一條縫,那鷯哥成精了似的,頭一衝鑽出了籠,連飛帶蹦的循著光出了門,胖黑影子撲棱棱的上了樹。

潘老大張著嘴追到院子裏。門口是一株高大香樟樹,新葉翠綠的樹冠迷蒙在煙雨中。一點黑色遙遙的停在褐色的枝幹上,煞是自在。

潘老大直跳腳,對那鷯哥招手,越急越喊不出聲。

潘昀昀跟著追出來,她現在才明白:潘老大剛才是想說“不能放!”

她誘哄著樹上的鷯哥:“下來,寶貝兒。”

那寶貝忽然說人話了,尖舌頭從後腦勺裏發出來的聲音,腔調怪異像外國人:“不好。”

“下來。”潘昀昀愈發溫柔。

“不好。”

“下來。”

“不好。”

……

潘昀昀就這麼變成了複讀機,站在樹下一中午,一聲聲的喊著“下來”。那鷯哥的“人話”說不過她,就閉了嘴俯視著潘昀昀,頸子全角度的轉著,像在自拍。

潘老大打心眼兒裏佩服潘昀昀:果然是市場部的大咖,她沒去擺地攤賣菜真是可惜了。

鷯哥最後八成是餓了,落了下來,被潘老大閃電般的用竹筐子扣住,逮捕回籠。

“不好!”潘昀昀學著鷯哥的腔調說著,用力扣上鳥籠門。

“四奶奶……”潘老大氣脫,抱緊鳥籠子——在潘家的族譜裏,潘昀昀是潘老大的“四奶奶”。

潘昀昀一揖到底,賠禮認錯。潘老大一跺腳,去尋找更高的地方掛鳥籠。

這鷯哥算是被沒收了,潘昀昀就在廠子裏亂逛。她很快找到了另一個樂子,而且是就地取材:滿院子、倉庫堆放的中藥材和飲片,菊花、黃芪、枸杞、薄荷、麥冬……她每天換著花樣泡著賞鑒、喝。

潘老大由著她折騰: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潘昀昀剛從風光的位置上摔下來,心裏必定窩著火等待發作,雖然她表麵上情緒正常。

潘老大還是不太了解潘昀昀,潘昀昀不是表麵上正常,她是真的很“正常”。她才不在意自己在潘家的位置,更不在乎潘家的人怎麼看她。因為這種老派大家族也根本不在意她。

大家族的女人分兩種——娶進來的外姓女人、要嫁出去的潘姓女兒。都是那株香樟樹上的葉子,秋風一到掉個幹淨,潘家這株老樹根本不在意。

潘家人是盤散沙,但是潘家的事要潘家人做,不歡迎外姓人。潘昀昀能進潘家藥廠上班是因為姓“潘”——葉子長得位置再偏,也還是老潘家正枝上的一個,總比外姓人靠得住;

她遲早外嫁、跟著男人跑了、生個孩子不姓潘,所以潘家不可能讓她參與家族事情太多、太深;

可潘昀昀貴在生得逢時——潘家男丁老的老、小的小,壯年的在炒古玩。迫不得已的,她被放在重要部門、暫時委以重任。

所以潘昀昀被打發在什麼地方上班都無所謂。她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嫁出去的女人比娶進來的更不稀罕。

潘昀昀端著馬克杯、泡著最好的雞爪黃連敗火喝,在“冷宮”似的飲片廠裏賺著薪水不幹活。偶爾想一想,潘昀昀略微覺得挺不好意思,自己也成了啃祖蔭的胖大蛀蟲。

一連半個月都是陰天,庫房裏一垛垛的中藥材怕潮,容易腐爛發黴變質。潘老大領著幾個工人忙著通風、晾曬,把藥材翻過來、翻過去、再翻過來……

都是些勞力活兒,潘昀昀就翹著腳看,男人們也不把她當成個數。除了逗鳥,潘昀昀話不多,也真能閑得住,連潘老大這等老實蔫巴人都能被她悶出汁兒來。

要不是這天二世祖突然駕臨,潘昀昀真以為這飲片廠裏能悠然見南山了。

“二世祖”、現任潘家掌門人的兒子,會定期來飲片廠鬧事,連偷帶搶的搞些貴重藥材去倒賣,換些零花小錢。

這位紈絝三十郎當歲,隻欺負潘老大這種秤砣心腸的老實人。哄騙、耍賴、吵架、動手推搡,二世祖的搶劫流程都是製作好的預案,一步步的升級。

潘老大每次都藏著鑰匙不開庫房,每次都是抵抗徒勞。今天也一樣,他氣得哆嗦,死也不交鑰匙。

二世祖指著潘老大的食指筆直如秤杆,腕子上盤著一串金剛菩提。他吼潘老大:“趕緊拿麝香去,二爺時間寶貴不等你。我爸知道我來這裏拿東西,他都沒說不行,你廢什麼話?看門狗裝裝樣子就行了,還真把自己當成奴才表忠心了?”

二世祖在家排行老大,但是潘家人都叫他二世祖,久而久之他也自稱“二爺”了。

“說誰‘看門狗’呢?”潘昀昀挑了門簾出來。

“呦嗬,潘昀昀?潘部長!”二世祖看到了大笑話,“你還真來這兒上班了!”

潘昀昀手裏端著個大鳥籠,裏麵一隻黑鷯哥。她瞭了二世祖一眼,抽了抽嘴角,算是賞了二世祖一個笑。

二世祖發現,潘昀昀那股子誰也不搭理的狂勁兒若是用到提籠遛鳥上,比他還像個敗家子兒。

二世祖:“你別摻和啊,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這兒哪有我說話的份兒呀,”潘昀昀笑,打量著二世祖,“你又缺錢了?成藥提取車間的那個小情人又跟你要錢買包了?你直接把麝香送她吧,那是個識貨的女人。麝香的升值潛力比愛馬仕強,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那股子味兒。”

二世祖跳了起來:他新上手的這個美人還沒外人知道,更不敢讓老婆和老爸知道——潘家在這方麵守舊到變態,傳出去,廢了他的可能性都有。

潘昀昀怎麼知道的?!

“你敢胡扯?”二世祖擼袖子衝著她過來,作勢要動粗。

潘老大過來攔,但是腿腳不利索。

潘昀昀手一轉,把鳥籠子擋在了二世祖眼前。那黑鳥被撲來的二世祖的凶相嚇到,撲棱棱的滿鳥籠子裏亂飛,鬼叫著:“不好!不好!”

二世祖反倒被這炸了毛的鳥嚇得花容失色,後退了一步,手捧著心。

潘昀昀也拉下可臉子,眼裏是戾色:“我們這些‘看門狗’看的是你家的門。二世祖你要拿東西,還是請老太爺批個條子,不要難為下麵人。”

“你這是要替潘老大出頭?你是徹底不想在潘家混了!”

“潘老大用不著我出頭。當年廠子失火,你親爹是被潘老大從火堆裏背出來的,不是為了你爹,潘老大現在兩眼明亮、唱歌好聽、一條英俊漢子。這麼多年潘老大不擺老資格是他厚道,倒是潘家的老老少少裏,我還真沒見過有哪隻忘恩負義的‘東西’敢來他這裏耍威風,那‘東西’也可能是想作死吧,是吧,二世祖?”

潘昀昀的目光像一杆秤,把二世祖吊起來反複的稱,確定他的骨頭確實不值多少斤兩,就厭棄的撂在地上。她還真不怕這紈絝,從小到大同二世祖吵架、打架,潘昀昀沒輸過。對這種不成器的掌門之子,潘昀昀見一次扁一次。

二世祖七竅冒煙:有些男女命裏是青梅竹馬,潘昀昀和他命裏互為煞星。

今天討不到好處,二世祖恨恨的走了:“潘昀昀!你給我等著!”

潘昀昀好笑,撂狠話的男人,是黔驢技窮了吧。

潘老大惴惴不安的:“他不會害你吧?”

潘昀昀已經把二世祖看穿了:“他要真是個心狠手辣的,潘家藥廠還至於成現在這樣?”

一挑門簾,潘昀昀端著鳥籠回了辦公室。

潘老大的心頭還滾著一口沸湯,感念著“四奶奶”的好。

兩個星期前,潘昀昀還是潘家藥廠炙手可熱的明星,踩著高跟鞋、腰和屁股扭著職業裝。現在她是肥褲子、趿拉板,像個懶婆娘,工作重心就是打發無聊。

潘老大在香樟樹下蹲了半天,對門裏說:“四奶奶,這雨過兩天就停了,我出門收藥材,帶上你一起散散心。亳州的芍藥該開花了,現在正好看。”

潘昀昀對出門沒興趣,不過領導發話了,她總的聽。她學著鷯哥,後嗓子腔裏發聲:“好,您安排。”

宋辰集團的頂層辦公室裏,宋橋也抑鬱半個多月了。自從陰雨天開始,他所有的事情就不順。

韓映在和他商量:“等雨停了,你該去亳州看看咱們的中藥加工廠,那裏近千畝的芍藥地、菊花地,一直是李董在管理。”

宋橋手指敲著桌麵:“好,你安排。”

連日陰雨,好不容易放晴這天,淩晨天不亮宋橋和韓映就出發了。高速路上隻有零星的幾輛車,路況很好,距亳州五個小時車程,他們中午之前就到了,比預計的時間提前。隨行的還有公司的財務總監、法律顧問、司機、和宋橋的私人保鏢。六個人裏,隻有宋橋是第一次到亳州。

亳州城的五月也很熱了,天氣APP裏是裏一串的“晴”,這讓最討厭雨季、恰被雨季悶了半個月的宋橋很暢快。

宋家幾代人做藥經商,宋橋從骨子裏覺得他和這裏對脾氣——亳州城,華佗故裏、藥材之鄉、藥都、晉商徽商名流彙集之地。

宋橋要去看曹操的地下運兵道看看。地下軍工戰道、縱橫交錯八千米。“詭雄”兩個字,一千八百年前就被曹操玩到了登峰造極。

剛過五一假期,又是工作日,景區裏很冷清。

眾人要隨他一起下去,但宋橋今天的好心情,他又是無人搭理的異鄉人,難得的自由放鬆,堅持一個人去。

宋橋進了兵道一分鍾,保鏢和司機也下了運兵道:最近宋橋身邊不太平,大意不得。前幾天,宋橋的車就遭遇了一次極險的刮擦,肇事車當場加速逃逸。警方介入後發現那車是套牌車——這是策劃好的事故,連宋橋的行程、乘車都摸清楚了。

地下運兵道裏幽暗陰潮,岔道攀纏、交錯詭異,隧道裏布著一條燈管照明,指示著細窄的隧道通到黑暗裏。

宋橋高壯。半米寬、最高一米八高的窄道,他完全能把通道塞住。到了低矮處,他更是要蜷著身子、才能艱難通過。

腳步聲在隧道裏回響,地下兩米多深的地方像是隻有他一個人。宋橋摸著粗糙的漢磚,三繞兩繞的就找不到出口了。他倒是過了癮,一個人對峙著地底的黑暗,永無盡頭似的,周遭隻有自己的呼吸聲。

不知道第幾次接近一個丁字交錯口時,宋橋看到牆壁上有很虛的影子晃動,是被對麵通道頂的燈投過來的。但是兵道裏靜極了,沒有任何聲音。宋橋心下警覺,極緩慢的靠過去。就在他的影子即將越過牆角時,那個影子也要向他的方向移動過來,宋橋聽到了極微弱的衣物窸窣聲。

宋橋猛的撲上去,一手絞扭了對方的手臂,另一隻手臂橫亙著杠在了那人的喉嚨。身體帶著衝勁,宋橋把對方摁壓在牆上,牢牢的固定在了身下。

一招製敵,對方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但同時宋橋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這人很軟、非常軟,熟麵條似的沒有抵抗。從被他頂住的喉嚨的位置判斷,這人個頭也不高,壓在身下的感覺其實是很嬌軟的……

與此同時,身邊人影晃動、腳步雜遝,躥出來兩個人:“宋總,沒事吧?”

是他的保鏢、司機。

宋橋惱火:這倆家夥是怎麼藏的?隻能容一人的隧道裏,他轉了幾圈都沒發覺。

可是,如果連保鏢都沒動手的人……

宋橋低頭看被自己扼住喉嚨的人……

半米寬的隧道,被宋橋和這人擠得滿滿的,他還用力抵住對方,這人快要被他壓沒氣了。

照明光在他身後,身下的人被擋在他身形的陰影裏,宋橋依稀能看清:翻著白眼、張大嘴努力的抽著空氣、像條將死的魚的——是個女人。

宋橋蹭的閃開,女人悶咳一下,摔在地上。沉悶的落地聲,這一下摔得也不輕,但是她沒出聲。

宋橋暗叫糟糕:下手太重,莫不是被弄暈了?

地上的人是潘昀昀,她喉嚨被壓碎了似的,發不出聲。方才那一瞬她真以為自己要被整死了,此時努力的呼吸著空氣,鼻涕、眼淚嘩嘩的下流。

待眼前的黑花消散,潘昀昀忍著痛支起上半身,靠坐在牆角喘息。淚光裏地上三雙男人鞋,中間那雙皮鞋就是襲擊她的人。這三個人要幹什麼?

一女PK三個魁梧壯漢,壓迫感極強。各種凶殺案血淋淋的場景碎片樣湧進腦海,潘昀昀一陣瑟縮,害怕了。再一想這裏是景區,攝像頭無盲區覆蓋,出口處更是有工作人員,她心裏踏實了些。

宋橋低頭看著地上的女人,衣著打扮是個普通遊客。隧道裏的黑暗和空寂讓他太過警惕,莽撞了。

“你沒事吧?”宋橋蹲下來,問。

潘昀昀抬起一張淚臉,一出聲發出個破音:“你沒事吧?”

接著她又是一通咳嗽。

保鏢和司機立刻幫忙打圓場,道歉、解釋、慰問,兩人小心的攙扶潘昀昀站起來。

潘昀昀稍稍安了些心:這些人也還算客氣,應該不是針對她。

潘昀昀邁步想走,左腳一落地立刻失去重心,人一歪跌在了牆上。幸虧被保鏢及時扶住,不然又是個乾坤倒。潘昀昀疼得悶哼一聲,一身的冷汗。

保鏢蹲下來,用手機照亮:潘昀昀穿著長裙、短襪、布鞋,外露的赤裸腳踝處已經腫了,可能是被宋橋撂倒時崴了。

“我背你上去?”司機說。

潘昀昀疼得咬牙,發脾氣:“不要!”

“那我攙你上去。”

“不要!”

黑暗裏,潘昀昀精準的看向站在最外圍的宋橋,目光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這個男人隻負責傷了她,剩下的事情都是他的兩個朋友處理,再沒有這麼傲慢、不負責的男人了!

宋橋承受著潘昀昀憤怒的目光,依舊是麵無表情。

潘昀昀回過頭,看看隧道出口的方向,雙手扶牆、單腳跳著,一步步的往外蹦。黑黢黢的隧道裏光影虛晃,寬鬆長裙的白影子,小鬼似的。

一直蹦到了出口處,陽光從上麵曬下來,地牢裏重見天日一般。潘昀昀也蹦不動了,坐在台階上,頭一歪靠在牆壁上,無力的閉了眼。

宋橋這才看清楚,這女孩半邊臉都擦了,顴骨處有血絲滲了出來;手腕被他攥紅,纖細的腳踝腫著,衣服、手臂上都是塵土。

保鏢要過去對潘昀昀說什麼,宋橋抬手攔住他。宋橋走過去,蹲在潘昀昀眼前,歉意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