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芍藥是藥(3 / 3)

那兩人還在拌嘴,韓映:“說得這麼無情,他鄉遇故知。”

潘昀昀:“我和你是什麼故知?”

那邊方總拍著一厚摞的奢華禮盒惆悵,司機也惆悵:“車裏絕對放不下。”

宋橋說:“讓潘廠長幫忙用車捎回去。”

潘昀昀和韓映正在扯皮,聽見這話立刻停止鬥嘴。

潘老大憨厚:“行。”

潘昀昀:“放不下。”

韓映:“去掉代駕就放下了。”

潘老大實實誠誠的:“行。”

方總納悶的問潘老大:“為什麼找代駕?”

“四奶奶腳傷了,開不了車。”

“這麼多人,還愁一輛車?我給你開回去。”方總說,拎了大禮盒就走,潘老大立刻幫著拎。

韓映跟上:“開長途車累,老方你歲數大了,我開。”

方總立刻就坡下台階:“那就有勞韓總了。”

宋橋跟著走,他陣仗大,所有人就都撤了。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潘昀昀愣怔間,落到了最後,一崴一崴的跟在末尾出了市場。

潘昀昀走到停車場的時候,代駕已經被潘老大打發走了。她的車後備箱敞開,潘老大在把禮盒往裏放。

韓映站在稍遠處,對潘昀昀的車直搖頭,很是嫌棄——潘昀昀的車是輛小巧的MINI——紅色的。男人開——娘得不一般。

潘昀昀看見宋橋站在遠處,和他的黑色越野還有些距離。他的保鏢在他耳畔說了句什麼,宋橋回頭看向了她。

潘昀昀別開臉,走向紅MINI,坐進了副駕駛。

保鏢對宋橋說的是:“昨天中午在運兵道外停車場的那輛車,不是這女孩的。”

昨天那輛車高大彪悍,停在僻靜處。因為宋橋“誤打誤撞”了潘昀昀,當時他們就都留心了那輛車的牌照。

“你和我坐那個女孩的車走。”保鏢對宋橋說。

“是不是太多疑了?”宋橋問。

“小心總沒錯。”保鏢慎重,這些事情上宋橋得聽他的。保鏢給韓映打電話,安排著三輛車的人員。

宋橋轉身望向停車場外圍,道路寬空、人車很少,輕霧繚繞,舒適的清晨。

潘昀昀坐在自己的小MINI裏,晨霧散了很多,視野還不是很好。她看到韓映在接電話,一邊轉身走向霧裏。

韓映是個瀟灑的男人,黑色的襯衫西褲把他的風流習性略略壓住了些,若是穿得再撩人些、必定更讓女人喜歡。韓映的背影也賞心悅目的,他的方向是宋橋。

宋橋是一身白色衣服,站在霧色的邊緣,向後一步隱進霧裏、向前一步就會眉目清晰。但他健碩的體格很具侵略性,很醒目。這種體格不符合潘昀昀一貫的審美,但是看了兩天似乎看習慣了,居然會覺得也很賞心悅目。

潘昀昀惡趣味的審視著宋橋,居然是個翹臀!胸肌大過女人、腰腹勁瘦、腿部肌肉發達、速度和力量都很強,這種人腦子裏的肌肉也應該很多,當集團老總合適麼?

潘昀昀在心裏努力的作踐著宋橋,這讓她很開心、報了昨天的“仇”似的。

有隆隆的聲音忽然從霧裏傳來,像是很重型的機械車開來。

韓映忽然發足狂跑向宋橋,他的黑身影擋住了宋橋的位置,也阻斷了潘昀昀的注視,她隱約覺得有異樣。

陡然,一輛紅色的重型大卡車衝破白霧,迎麵衝來,轟隆隆的顛簸著碾過宋橋的位置。撞斷兩棵樹後,俯衝在一排平房上,一聲巨響、塵土飛揚。

潘昀昀猛地跳了起來,頭狠狠的撞在了車頂。她看見韓映的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那輛重型大卡車龐然大物似的停在霧色邊緣,引擎聲漸熄,是熱騰騰的千鈞廢鐵。

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潘昀昀叫都沒叫出聲來,張大嘴看著宋橋的方向。

一片被攪亂的白霧,沒有人影,偌大的停車場靜得死寂。

有人聲漸漸嘈雜,雜亂的人影從四麵圍了過去。韓映爬起來,趔趄著跑過去,像個醉漢。

潘昀昀手哆嗦著搬車門,想下車過去。車門剛被推開一線,不防備被人從外麵用力一磕,“嘭”一聲又關上了,那人隨即上了後座。

駕駛座門也被拉開,坐進了人。陸續幾聲門響,車裏坐進了三個男人。

潘昀昀眼睛睜圓,叫了出來:“宋橋!”

宋橋坐在駕駛座。他沒事!還活著!

潘昀昀回頭看後座,是宋橋的司機和保鏢。三個人,隻有宋橋狼狽的像是從土裏剛拔出來,灰頭土臉的。

宋橋發動了車子,緩緩的繞過出事被圍擠的現場,從停車場出口劃出。

紅色重卡在車的左側,潘昀昀看過去,視線經過宋橋。他戴著鴨舌帽、黑超眼鏡,右臉側有一線鮮血從帽簷邊流了下來,臉頰上戾氣爆顯。

宋橋也在看車窗外。

巨型大車旁圍了好幾圈的人。人聲鼎沸中,韓映臉無血色,方總癱坐在一旁的地上打著電話。

出停車場時,潘昀昀隻把車窗押開窄窄的一道縫隙,把錢遞了出去。看見錢在抖,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不由自主的在哆嗦,她控製不住。

收費的人心不在焉,張望著出事現場,急著想去看熱鬧,用方言大聲喊著,依稀能聽明白:“……肯定活不成了,我看見的……”

宋橋油門一腳踩到底,馳向高速路方向。霧漸漸散了,陽光大把大把的照進車裏。

車廂裏沉悶無聲,宋橋沉在靜默的底處,他人穩、車快,像劈開水流的一塊磐石,冷森、凝固、堅硬。

一口氣開出一個小時,停在了服務區。

潘昀昀下車,從後備箱裏翻出醫藥包。有棉球、創可貼、紗布繃帶。

車裏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宋橋最應該知道,他那算是給他自己準備的麼?雖然這事有些輪回報應的可笑,但潘昀昀心裏隻是歎氣,笑不出來。

宋橋開車也累了,他下了車換坐在後排。潘昀昀就鑽進了車後排,問他:“處理一下?”

宋橋摘掉了帽子,墨鏡,向她靠近些。帽簷下的黑發被血浸得黑亮。

潘昀昀用棉球小心翼翼的擦。傷在了眉弓處的血管,傷口不深,但是血流了很多。已經被帽簷壓迫止血了。潘昀昀把傷口處理幹淨、在他的眉弓處貼一條創可貼,然後擦幹淨宋橋臉側的血痂。

宋橋的手臂一屈,把手肘處的傷口伸給她,潘昀昀繼續處理。她動作很外行、很笨拙,所以格外的輕柔、仔細。

宋橋一直在看她,肆無忌憚的目光。

“你知道我是宋橋?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問。

“能讓宋辰藥業集團的財務總監伺候著,還用猜麼?再說,‘喬宋’、”潘昀昀點評,“這名字也太菜了點。”

“‘雲潘’就不菜?”宋橋反問。

潘昀昀顴骨上的創可貼很紮眼,和宋橋臉上的是同款。

潘昀昀忽然手下一重,宋橋忍住疼、沒出聲。但他手臂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潘昀昀心情大好。

宋橋的臂膀粗壯,肌肉成塊,皮膚緊薄光潔,薄皮大餡的。潘昀昀想起了常去的那家熏雞店,若是能遇到這樣的一條雞大腿,一定很有嚼頭。

處理完傷口,潘昀昀下車,保鏢坐進後排座位和宋橋同排,兩人商量著路上的事情,司機去便利店買些水和食物。

潘昀昀把醫藥包放回車後備箱,手機忽然響,陌生號。潘昀昀接起,聽筒裏的男聲倒是很熟悉:“潘小姐,別回頭、別動,左後方有輛越野車靠過來,你幫忙替宋總擋一下。”

潘昀昀直起身,看向便利店方向:宋橋的司機背對著門,在打電話。

她身後有車從高速上開下來的減速聲。

讓她擋?什麼情況?怎麼擋?拿什麼擋?

潘昀昀懵:“你來,我應付不了。”

事情緊急,司機隻是在叮囑,“不讓他們看到宋總,也不關注你和車。”

這麼高的要求……

潘昀昀仿佛看見那輛紅色重卡向自己碾來,接電話的手開始抖——她真的很沒出息。

便利店裏宋橋的司機側著身,透過玻璃門窗看著從高速上俯衝下來的那輛車。他斷定這就是昨天中午停在運兵道停車場的那輛:車牌被換過,但是車型、顏色、車窗上的貼標,都對得上。

可是這車是否是衝著宋橋來的、是否知道宋橋就在潘昀昀的車上,他就吃不準了。所以不能冒失、不能妄動,現在動手隻有吃虧,最好是能混過去。

而潘昀昀就在車外,還是唯一的陌生臉,就算不能幫忙混過去、也希望這女人也別節外生枝。

這層意思潘昀昀隱約能體會到,但要她做到“擋住宋橋,還不引起注意”——你當盾牌、還不能讓對方看見這張盾牌——誰來告訴她,怎麼做?

她猶豫間,一輛黑色越野的車頭經過身邊,慢如窺伺,漸漸停穩,引擎哄熱。

潘昀昀腦海裏又閃過方才那輛紅色重卡——碾過宋橋的位置,撞斷兩株大樹。

完全是下意識的,潘昀昀沒有多想,掛了電話。她從後備箱裏拿出擦車的塵掃,關上後備箱蓋。走到兩車之間,潘昀昀站在MINI後座的車窗邊,用塵掃掃著駕駛座的車門、玻璃、車頂。仔細的、反複的,是最挑剔的女人買衣服的摸樣,恨不得找出一根跳線的線頭來。

MINI車身上反射了旁邊那輛車的影子,高闊的車身、黑亮。

那輛黑車落下一扇窗,現出個精瘦的年輕男人,對潘昀昀笑:“回A城?”

潘昀昀回頭,防備、也友善,笑笑。出門的女人路遇陌生人搭訕,應該如此。

男人挺和氣:“我們也是回A城的,老鄉。”

潘昀昀說:“還得開三個小時,才能回去。”

“女司機開長途車,挺厲害的啊!”對方望向潘昀昀身後的後窗。

“我不開,開車累啊,有小夥伴嘛。這車就不能出長途,髒死了……怎麼還有鳥屎……真惡心……”潘昀昀說。

擦著車窗玻璃,潘昀昀忽然佩服當初的自己——後座車窗貼膜的顏色選的真深,宋橋的輪廓都看不真。

黑車裏的人狠盯了她半天,升起了車窗。黑越野從輔道馳上高速,疾速走了。

司機從便利店跑過來,激賞的看定潘昀昀:“好樣的!”

潘昀昀此時後怕陣陣襲來,心跳砸著胸腔,手還擦著車。

車窗落下,宋橋黑湛湛的眼睛看著她。潘昀昀魂靈出竅的看宋橋,手中的塵掃隨著慣性就衝宋橋的臉按去。宋橋忙伸手擋了,一臉的灰塵,直皺眉頭。潘昀昀立刻道歉。

宋橋打開車門,挪出位置讓潘昀昀上車。潘昀昀坐進車裏,她懷裏抱著塵掃,塵掃在哆嗦。

宋橋好笑,但很鄭重的說了句:“謝謝。”

潘昀昀機械的:“不客氣。”

MINI車挪到隱蔽處,車裏,前排的司機和保鏢分析著:這次出行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但消息是誰放出去的?方總監?法律顧問?總不可能是韓映吧……

宋橋忽然說:“是我漏出去的。”

案子破了……

司機和保鏢相視默然,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潘昀昀也納罕,但她不覺得宋橋的泄露行蹤是莽撞,她隻相信他有更深的考慮。短短的接觸,她能體會到宋橋的心有多深、人有多穩。

潘昀昀看宋橋。車廂小,MINI車裏所有的裝飾都是圓圓的、QQ的;而宋橋魁偉,頭頂著頂棚,很憋屈。他其實是書生的清俊皮相,但體格比他的保鏢和司機還健壯,就被劃分到粗莽蠻勁的類型裏了。

宋橋閉著眼睛在休息,繃得很緊的唇噙著冷笑的弧度。

這人兩小時前險些被重卡碾成肉餅,死裏逃生駕車狂奔一千多公裏,方才又險些暴露,現在卻在笑。

潘昀昀再一想,也許是他習慣了。

宋橋的生辰八字裏有煞氣,在A城他成名很早。潘昀昀比宋橋小三四歲,聽著宋橋的故事長大:

老宋家的這根獨苗,出生後一直就放在英國寄養,十多歲才回國。可見老宋董事長對他的愛護、嬌慣之深、期望之高。

但少東家第一次見家臣的晚宴上,一張口,中文腔調怪得像西北菜、英文則是一句不會說。這成了全城人的笑話:老宋董事長是爆發的土財,被英國騙子騙了,把兒子放到了英國的農村。最沒出息的是,宋橋結結巴巴的兩句話都沒說完,就緊張得哭了。

而宋橋最轟動的事,是十三歲時遭遇綁架。當時宋家和綁匪拚強鬥狠,老宋董事長報警破案——就算是為了保全兒子的性命、拖延時間,宋家也完全沒有付贖金的意思。宋橋命大,五天後被解救,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那之後宋橋就有了貼身保鏢。

幾人又等了一陣子,韓映開著黑色的越野追了上來,同車的還有潘老大。聽韓映和宋橋說話,潘昀昀知道同行的白車被紅色重卡壓成了鋼材。方總和法律顧問都留在了亳州,處理“意外車禍”。

再上路,宋橋換坐了越野。這車霸道,排量大、跑得快,遇到擦碰能占優勢,最重要的是外人都知道宋橋不在這輛越野上。

韓映坐在MINI的駕駛座,回頭安慰潘昀昀:“抱歉,讓你跟著我們受驚了。”

潘昀昀長籲口氣,她這兩天確實把這輩子的“驚”都受了。

宋橋的保鏢過來敲潘昀昀的車窗,請她去坐越野車。韓映詫異的,看著潘昀昀一拐一拐的蹦過去,他問保鏢:“這是宋橋的意思?”

保鏢沒理韓映。

韓映自知這一問也是多餘——除了宋橋自己,誰能往他的車上安排個跳蚤?更別說女人了。

越野車的後備箱裏裝滿了盆栽的芍藥花苗,花開的正旺,紅的、白的、粉的,在枝頭亭亭玉立。

並排坐在後座,宋橋對潘昀昀解釋:“都是帶回去送人的。”

潘昀昀曉得了,難怪宋橋連冬蟲夏草都沒地方放,要塞在她的車上。但是一根蟲草的錢,就夠買這一車花了。

潘昀昀看看宋橋鼓鼓的肱二頭肌,給此人定位:悶騷型。

到達下一個收費站後,從高速路的輔道上來了幾輛車,交替著順序始終伴隨在宋橋車前車後,是來接應的。宋橋的司機和保鏢明顯的放鬆,偶爾能說句話。

潘昀昀一直跪趴在椅背上,看芍藥花。她喜歡這花,一見鍾情。潘昀昀從後窗望出去,她的小紅車一路緊跟著。潘昀昀樂了:1.6排量的MINI,韓映要把油門踩得多累,才能追上這輛越野?

宋橋開她車時的模樣還在眼前呢:MINI車裏所有的造型都是米奇風格,宋橋像是被困在公主城堡裏的猛獸,操控別提多難受了。

宋橋一路都無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碰傷的眉弓處腫了起來、臉有些變形。

潘昀昀微微的歎,她沒有宋橋那樣強大的心髒,也體會不了有人要“殺”自己是個什麼滋味兒。

有錢人活成這樣圖個什麼呢。

回到A城,宋橋把潘昀昀送到家門口,紅MINI停在巷子口。

潘昀昀蹦進家門,宋橋的司機忽然端了兩盆芍藥花跟著她進了門:“宋總送的。”

兩株粉紅色芍藥,顫巍巍的點著。潘昀昀心裏一陣不自在,她喊住司機:“能換成康乃馨不?”

司機瞪眼瞅她,那意思是順手白送你的、拜托就別挑了。

潘昀昀是很有原則人的,這種事情更是她認為該較真的事情,她想給宋橋的司機普及一下芍藥文化:

《詩經·鄭風》裏有載,芍藥是青春正好的男女心有所屬、表達愛慕的;後又稱為“將離草”,是情人分離時依依難離、相贈勿忘的。

這芍藥花又是愛慕、又是離別的,雖然不像玫瑰的寓意那麼典型,但還真不是隨手拿來就可以送人的。

可是,宋橋的司機是個糙人,耷拉著眼皮看腕表。他毫不掩飾對麵前這位美女的不耐煩:宋橋還在巷子口的車裏等著呢。

潘昀昀幾次欲張口,最後看著司機大哥一手竹節般粗大的指關節,忍了——跟幾個肌肉男講送花的講究、花語,這些很風雅、很講究的事情,絕對是對牛講道。

潘昀昀決定省省心,她就當自己也“不知道”芍藥的那些事情。

送走了宋橋的司機,潘昀昀進了家門。兩進的小院,潘家的這處老宅精巧古樸,是分家時分來的祖產。

潘昀昀的父親潘十七是個花花公子,無害的、認認真真的吃喝賭。潘十七命好,家有賢妻,潘昀昀的媽難得的和潘十七誌趣相投——鍾愛遊手好閑,兩口子共同努力的坐吃山空。夫妻倆一起去賭、一起輸、一起回來看看家裏還有什麼可以賣。

幸虧潘十七近幾年炒古玩、文玩、倒賣瑪瑙山石,忽然走運發了家,這處老宅子才沒被抵債賣掉。

其實潘昀昀也在暗自慶幸——她也沒被賣掉。

聽見聲音,潘十七出門來看。見潘昀昀臉上繃著創可貼,潘十七著急的上手要摸,潘昀昀偏過臉去:“別碰,疼。”

又見女兒拐著腳,潘昀昀忙抓了根手杖遞過去:“姑奶奶,這是怎麼著了?”

潘昀昀對“摔跤”的事情已經完全不介意了,她對手裏潘十七的手杖忽然來了興趣,拄著走時立刻減輕了傷腳的承重負擔,“助行器”果然名不虛傳。潘昀昀愛不釋手:“太好用了,借我幾天。”

潘十七小氣:“我現在去給你買一根新的,這根是黃楊木的,看看這包漿有多亮!一萬多呢!——隻給你現在拿一小下下,千萬別給我磕了!”

潘十七搖著蒲扇跑出去買手杖,要盡快替換下潘昀昀手裏的“一萬塊”。他剛才愛女心切、沒挑沒撿的怎麼就把那麼值錢的手杖遞給這小姑奶奶了?現在潘十七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潘昀昀對潘十七家裏的寶貝,那可是見一個、愛一個、私吞一個,還死也不承認“偷”的主。

院子裏的潘昀昀正反複觀察著那根手杖,覺得不靠譜:“一萬多?黃楊木?不會又被騙了吧?”

她在屋簷下坐下來,“黃楊木棍”撂在水缸邊,她把傷腿高抬放在石墩上。

正午,水缸裏的睡蓮開的正美;屋簷下兩株芍藥黃蕊紅花、風姿巧卓,品種是粉玉奴。

潘昀昀盤算著,等這花養到秋天,她就抽根扒皮,切片晾幹——親手做一次白芍的飲片,看看宋家的中藥飲片品級怎麼樣。

她這次出門結識了兩個權貴。韓映就像金子:沒人對金子不動心的。這種物質還是硬通貨,流通性很好、走遍世界收獲得都是對他的愛,但金子最無情無義了。

至於宋橋嘛,潘昀昀琢磨不透這個人。宋橋表麵看比韓映冷淡,接觸起來卻比韓映赤城。但是這個人掌控著宋氏王國,手腕心機絕對是超一流——義不主財、慈不主兵,再加上他是個商人,還要牟利呢。

午後熾熱的陽光熾盛,潘昀昀閉著眼都覺得亮堂,有些亳州城裏陽光的風骨。潘昀昀很喜歡那座城,宋橋肯定不喜歡那裏,連霧裏都有殺機。

潘昀昀歎息:此人九條命,生辰八字命中大富大貴、大劫大難。命若不硬、還真扛不住,命若太硬、又怕早夭。

宋橋回了別墅,母親鍾豔正要午睡,看見送進來一盆盆的芍藥花,來了興致,披了披肩下樓來。

“大老遠,給您移回來的。”宋橋獻寶。

鍾豔的手輕撫著軟嫩的花瓣,格外愛惜。她人素雅,即使對兒子說話也是糯聲軟語,像個小姑娘:“粉玉奴!好多年沒見到了。小時候,家門前的橋邊就長了許多,年年清明前就開了。”

“您喜歡,就讓那邊多捎些過來。”宋橋說。但他擔心養不活,花農說芍藥喜歡陽光、幹燥、沙質土,這些A城都沒有。

鍾豔彎腰,閉目輕嗅,花香馥鬱:“好的呀,這花的花期還沒過呢,能看半個多月。”

鍾豔五十多歲,皓腕如凝脂,黑發挽成髻,堆壓在雪白的頸後。

“給您買了些冬蟲夏草,讓廚房收好做藥膳。”宋橋對母親說。父親去世後,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神經緊繃得像風中的弦,憔悴敏感。

宋橋去了餐廳,阿姨給他準備了午飯。看見宋橋臉上的傷、衣服上的髒,像是摔過跤,阿姨去拿了醫藥箱,等宋橋吃完飯,她幫他換藥,檢查傷口。

宋橋換了衣服,在鏡子裏看見眉弓處的傷口。紅色的重型卡車仿佛又向他衝了來,宋橋猛地後退一步,才發現站在自己的家中,冷汗已然布了額頭一層,隨即身上一陣陣的寒。

必死無疑的場景,好在司機和保鏢早有所察覺,引領他的站位是在一排房屋邊,能有所遮擋。再加上三個人都是好身手、反應快,不然此時送到宋家的就不是芍藥花了。也不知他的死訊和屍體哪一個先送回來。

宋橋走到庭院裏,陽光熾盛溫暖,他好似還了魂兒。

台階下丟著一排空花盆,地上丟棄著被剪斷的綠葉植株。這花盆他認的,是剛從亳州搬回的那些芍藥。

宋橋問花匠:“花呢?”

“夫人讓把花都剪下來,送她房間。”

宋橋愣了一下,忽悠悠的笑了、冷笑,這才是鍾豔的風格。就像她隻要享宋家的福,至於這些幫宋家賺錢的藥植花苗,與她何關呢?

沒被剪的芍藥就剩下兩株了,是送給潘昀昀的那兩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命。

他回想著亳州城外的芍藥花田,風過花低,清香飄蕩。

宋橋還想再去一次,去看清楚,那霧底深處到底藏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