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逸寒人前總是嘻嘻哈哈的樣子,臉上長年掛著標誌性的“營業笑”,這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實屬少見。宋紹澤微微納罕,笑著調侃道:“怎麼,該不會被那小丫頭甩了吧?”
陸逸寒抬頭,瞪了宋紹澤一眼。
“這你就不懂了吧?”宋紹澤往椅子上一癱,以過來人的姿態給陸逸寒傳授經驗,“感情這種事情不用想那麼多,死皮賴臉,厚著臉皮上就行了。”
“滾蛋。”陸逸寒直接爆粗口。
“你這個人哪兒都好,就是太能裝了。”宋紹澤滿臉嫌棄,怒其不爭,“吵架一時爽,結果呢,還不是一個人在家生悶氣,圖什麼呢?”
圖什麼?
他也不知道。
“她為什麼偏偏要做法官。”陸逸寒神色黯然,“一想到她以後會變得跟她一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不能剝奪了吧?”宋紹澤低低歎了口氣,“現在通信發達,早就不是那個為了一個案子跑斷腿的年代了。”
“你不了解她。”那丫頭倔強得很,這一點,比林清怡有過之無不及。
陸逸寒氣的不是文雅堅持理想,而是他永遠被排在理想之後。
“你這個人吧,雖然人緣很不錯,但從來沒談過戀愛,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兒的心思。”宋紹澤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掏出一本書,獻寶似的遞到陸逸寒麵前,“關鍵時候還得看哥們兒,這是我特意給你找來的,好好學。”
陸逸寒定睛一看,封麵上赫然幾個大字:如何讓喜歡的人喜歡你。
“無聊。”
“別別別,好幾十塊錢買的呢。”見陸逸寒抬手就要把書扔進垃圾桶,宋紹澤連忙把書搶下,“你真不看?很實用的。”
陸逸寒連白眼都懶得給宋紹澤,拿起桌上讀了一半的《民法通則》,繼續看。
這一看就是大半天,宋紹澤喜歡熱鬧,不知道應了誰的約,早跑得不見人影。陸逸寒扔在床角的手機似乎知道自己受了冷落,一條消息都沒有。
那丫頭,真夠狠心的。
陸逸寒眉頭微皺,起身準備去洗漱,抬頭,就見那本“戀愛秘籍”靜靜躺在書桌上。
他稍稍猶豫,拿起書。
好在宋紹澤沒這時候突然殺回來,否則看到陸逸寒捧著“戀愛秘籍”看得比民法典還起勁,肯定會笑得直不起腰來。
陸逸寒一頁一頁翻著,覺得談戀愛實在是件麻煩事,可文雅明顯在生自己的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從最簡單的做起。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陸逸寒買了文雅最喜歡吃的裏脊肉餅,來到女生宿舍樓下,掏出手機給文雅發了條簡短的消息:“下樓。”
幾分鍾過去,並沒有人回應,打電話,關機。
文雅有睡覺關機的習慣,應該還沒有起床。
陸逸寒微微蹙眉,心裏埋怨自己來得太早,正準備離開,卻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陸師哥好。”
他抬眸,一個身著紅色運動裝,打扮時尚的漂亮女孩,正含羞帶怯地看著自己。
這個女孩兒,陸逸寒不認識,文雅卻很熟悉,正是誣陷顧曼漓偷了自己香水的陳姍姍。
陸逸寒算是法大風雲人物,被認出來並不奇怪。雖然眼前妖媚過了頭的陳姍姍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出於禮貌,他還是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你好。”
陳姍姍跟法大許多女孩兒一樣,從開學就開始暗戀陸逸寒,她仿佛沒有聽出陸逸寒語氣中的冷漠,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往前湊了兩步:“師哥,你是要找人嗎?”
“嗯。”陸逸寒點點頭。
陳姍姍不止一次看到陸逸寒跟文雅在一起,恨得背地裏不知道罵了文雅多少回,這會兒隻能強忍住不甘心,笑語盈盈:“師哥要找文雅?”
聽到文雅的名字,陸逸寒微微勾了勾唇:“你認得她?”
果然是為了文雅!
文雅還真是好手段,開學才兩個多月就讓陸師哥對她這樣上心,簡直豈有此理!
“認得,當然認得。”陳姍姍靈機一動,睜眼說瞎話,“她就住我隔壁宿舍,我幫你把東西帶上去吧!”
陳姍姍主動幫忙,陸逸寒自然不好拒絕,稍稍想了想,把手中的早餐遞過去:“多謝。”
“你太客氣了。”說話的工夫,陳姍姍遠遠看見有同班的女生走過來,幾乎下意識地往旁邊側了側身,雖然兩人並沒有觸碰到,可遠遠看去,卻像極了情侶之間在親昵耳語。
女生對八卦總有種天然的敏感度,同班女生望著陸逸寒離開的背影,又看看陳姍姍手裏的早餐,嘖嘖打趣道:“姍姍,可以啊。說,什麼時候的事?”
許多事“眼見為實”,再解釋隻會欲蓋彌彰,陳姍姍非常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做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低頭道:“蔣晴,你在說什麼?”
她低頭是為了掩飾心虛,然而落在別人眼裏,卻是十足的嬌羞。蔣晴輕咳一聲:“都送早餐了,還不承認呢。什麼時候讓陸師哥請我們吃大餐?”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不過蔣晴相貌普通,學習成績也一般般,跟陳姍姍相去甚遠,她雖然也喜歡陸逸寒,卻不敢奢望對方能看上自己。
“美得你。”陳姍姍含羞帶怯地瞪了蔣晴一眼,一溜煙跑進宿舍樓去了。
文雅算得了什麼,不就是會死纏爛打,如今這樣的好機會落到自己麵前,隻要自己牢牢抓住了,就一定能夠取代文雅,成為陸逸寒心裏最重要的那一個!
無巧不成書,陸逸寒給陳姍姍遞早餐的一幕,徹徹底底落到了剛跟顧曼漓外出跑步回來的文雅眼中。
顧曼漓也看到了,柔聲勸道:“小雅,你先別生氣,事情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樣。”
雖然她跟陸逸寒隻有幾麵之緣,卻看得出他不是那麼膚淺的人。
更何況,就算比美貌,文雅也一點不比陳姍姍差。
文雅也不相信陸逸寒會喜歡狂妄跋扈的陳姍姍,可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想說服自己,都說服不了。
委屈嗎?
名不正言不順,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委屈。
“曼漓,咱們的眼睛都沒瞎,不是嗎?”
“小雅……”顧曼漓想再安慰文雅幾句,然而在“事實”麵前,再多的話也隻會顯得更加蒼白無力。
上午兩節課,文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完的,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成精似的,無論怎麼看都會自動排列組合成陸逸寒的模樣,越是逃避,就越清晰。
或許是法大校園太小,又或許是冤家路窄,文雅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出了教學樓,迎麵就碰到了陸逸寒。
陸逸寒也看到了文雅,原以為這丫頭會看在早餐的份上主動來求和,卻見文雅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陸逸寒蹙了蹙眉,覺得奇怪得很。他又給文雅打過幾次電話,可一撥號碼才發現,文雅不知何時把自己的號碼拉黑了,發過去的信息也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泛起半分漣漪。
難道書上教的方法過時了?
陸逸寒百思不得其解,更加氣悶。
連續幾天,陳姍姍時不時找各種機會接近陸逸寒。伸手不打笑臉人,陸逸寒便也不鹹不淡地跟她說了幾句話。
幾句簡單的交流,落在早已點燃了八卦之火的學生們眼中,無疑是確定了兩人有交往意向的事實,一時之間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留言甚囂塵上。
流言傳得這樣熱鬧,文雅哪怕捂著耳朵也能聽到,她委屈、煩悶、失落、心痛,怪陸逸寒,卻又不知從何怪起,畢竟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自己。
至於上次……罷了,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吧。
文雅心情糟糕透頂,每天除了上課,剩下的時間一門心思泡在圖書館裏,可她如今這種狀態,學習效率也高不到哪裏去,她也不想回宿舍,初秋時節,還沒通暖氣的宿舍冷得像個冰窟窿,躺在床上蓋兩床被子她都凍得發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室友們為了照顧她的情緒而變得小心翼翼,更不想讓別人把自己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戀者。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這算哪門子失戀?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或許隻有寫下這首詩的古人,才能明白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文雅的傷心難過,智商情商雙雙掉線的陸逸寒暫時並不知情,相反,他很奇怪,奇怪自己明明按著書中的做法,殷勤地送了一周的早餐,為什麼文雅不僅沒有感動,反而越發冷漠,連句話都懶得跟自己說。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顧曼漓擔心文雅,也顧不得忙活婚紗店線上APP的事,隻要沒課的時候都陪在文雅身邊。
這天,圖書館關門後,文雅還是不想回宿舍,在跟顧曼漓告別後,一個人在學校外的小路上溜達。
初秋的夜晚有一絲絲涼意,為周遭增添了幾分悠然的靜謐,在恍惚迷離的氛圍裏,文雅的腳步漸行漸遠,她並沒有注意到,黑暗之中,有兩雙眼睛,滿是怨恨地盯著自己。
“美女,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裏呀?”一個痞裏痞氣的聲音冷不丁傳入耳中,在這安靜的小胡同裏尤為刺耳。
不遠處的昏黃路燈下,一個染著兩縷綠毛的小混混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文雅武藝不差,對付個把小混混不成問題,可如今已近深夜,又不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貿然出手並非上策,隻能暗示自己冷靜下來,轉身朝另一側出口走去。
“美女,別急著走啊!”不知何時,另一個出口也被堵上了。
這條小路文雅走過許多次,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她不知道這兩個人是特意來堵她,還是隨機作案,用力把手裏的包往遠處扔去,趁著對方愣神的間隙,迅速向後方逃去。
想要把兩個人同時引開顯然不可能,隻能盡力爭取時間,擺脫被圍困的境遇。
“站住!”
這樣的計策顯然並不奏效,不知何時又躥出來兩個男人,而這也讓文雅確定,他們絕對是有備而來。
“別生氣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嘛。”文雅暗暗深吸一口氣,麵上卻是嬉皮笑臉的,“幾位哥哥,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何必這麼劍拔弩張呢,你們說是不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見都這時候了,文雅臉上竟沒有半分懼色,其中一個小混混輕哼一聲:“你這小妞倒是有幾分膽識,可惜啊,誰讓你運氣不好,惹了不該惹的人呢。”
不該惹的人,誰?
文雅腦子飛速轉動著,正想多套出點線索,對方卻不肯上當,幾個人齊齊湊了上來。
對此,文雅早有準備,隻見她趁著其中一個人伸手來抓她的瞬間,一個抬腿,利落地朝其膝關節處踢去,並在落腿的瞬間,重重一腳跺在其腳麵上。
幾個小混混沒想到,文雅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竟有這般矯捷的身手。他們愣了愣,回過神來直接惱了:“死丫頭,看你往哪兒跑!”
“咣!”
文雅靈活彎腰,轉身一個高抬腿直踢要害,將另一個男人踢倒在地,她並無戀戰的意思,立刻轉身向外跑。
“站住……啊!”突如其來的嘶吼聲如漏了音的笛子一般刺耳,文雅有些奇怪地轉身望去,隻見一個小混混被一塊磚頭砸倒在地,在他身後赫然站著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
顧曼漓。
文雅顧不得去想明明已經回了宿舍的顧曼漓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急急道:“曼漓,快跑!”
這種情況下,多待一秒,就多一秒危險。
“臭娘兒們,找死!”接連傷在女人手裏,其中一個男人怒氣上頭,直接從腰間掏出一把刀子,惱羞成怒地朝文雅衝了上去。
“小雅,快走!”顧曼漓猛地把文雅推開,自己則慢了半拍,就在這幾秒鍾的遲疑下,被男人抓住頭發,狠狠往牆上撞去。
“王八蛋!”胸腔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恨之氣填滿,文雅也顧不得其他,撿起顧曼漓扔下的磚頭,鉚足了勁兒朝那小混混腦袋上砸去。
小混混驚叫一聲,手中的刀應聲落地,文雅來不及鬆口氣,卻見另一個小混混從地上爬了起來,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匕首,直直朝自己的脖頸刺來。
那匕首來得又快又猛,想要閃躲已來不及,可若任由匕首刺穿大動脈,自己這條命就徹底交待了。
幾乎就在刀尖劃過來的一瞬,文雅猛地抬起胳膊擋住脖子,然而想象中鮮血淋漓的場麵並沒有發生。
“哢嚓!”似乎是骨頭折斷的聲音。
文雅驚魂未定地睜大眼睛,麵前卻是那個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
“陸逸寒!”
昏暗中,陸逸寒沒有理會文雅,拳腳依舊不停地在那小混混身上招呼著,打得對方鼻青臉腫才不甘心地停下來。
還好來得及時,若再晚片刻,他簡直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對文雅來說,陸逸寒的出現無異於救命稻草,她忍著胳膊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去扶已經失去意識的顧曼漓,哽咽著喊道:“曼漓你醒醒,醒醒!”
顧曼漓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如果顧曼漓有個三長兩短,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冷靜。”陸逸寒攬了攬文雅的肩膀。他灼熱的掌心似乎有種特別的力量,讓文雅七上八下的心漸漸安靜下來,依著陸逸寒的指導,她坐在地上,讓顧曼漓盡可能地平躺在她腿上。
“逸寒!”宋紹澤身後跟著警察,匆匆而來。
幾個小混混身上都有傷,輕而易舉就被控製住了,昏迷的顧曼漓也被抬上警車,送往就近的醫院。
“曼漓,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路上,文雅一遍一遍地喊著。
然而,顧曼漓的眼睛始終緊閉著,沒有任何回應。
文雅從小到大都沒這麼害怕過,哪怕閃亮刀鋒就要刺穿脖頸那一刻也沒有,可現在的她,卻害怕極了。
“別急,馬上就到醫院了。”陸逸寒輕聲安慰著,語氣中盡是溫柔。
文雅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了陸逸寒一眼,無聲地點了點頭。
好在晚上不堵車,十幾分鍾就到了醫院,顧曼漓立刻被送進了急救室。文雅手臂上被劃了一道細長的口子,殷殷滲著血珠,她堅持留在急救室門口等消息。陸逸寒也不勉強,找護士拿來紗布給她包紮了一下,然後把外套脫下來覆在她身上,輕聲安慰道:“別擔心。”
陸逸寒的外套上有著熟悉的淡淡香味,文雅深吸一口氣,想著兩人這幾日的疏離,隻覺得五味雜陳,伸手就要把衣服取下來。
“好好穿著。”陸逸寒按住文雅的手,語氣不容置疑。
被陸逸寒這麼一訓,文雅委屈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偏偏她最是倔強,用力咬了咬唇,甩開他的手,冷冷道:“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擔不起這般關心。”
這話裏夾雜著的濃濃火藥味兒,陸逸寒實在不明所以,心平氣和道:“這麼多天不理我,氣也該消了。”
“我不理你?”文雅抬眸跟陸逸寒對視。
她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無從宣泄,如今看著滿臉茫然又無辜的陸逸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漠道:“難道沒人告訴你,既然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再隨便關心其他女孩子,免得讓人誤會!”
女朋友?
他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
陸逸寒更加莫名其妙,一向沉穩的語氣中不由得又多了兩分急促,他下意識地握住文雅的手腕,生怕一鬆開人就會跑開:“我實在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