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錯、錯、錯……(3 / 3)

見以沫還在猶豫,他又補了一句:“這是我們的製度,送餐單上有您的名字,以後就會天天送。其實,我們送一百份飯出去,收回來時,有八十多份都是沒動過的。所以……”

以沫點了點頭,接過他的飯盒:“我明白了。”

回辦公室後,以沫一層層打開保溫盒,標準的三菜一湯,瑩白香軟的米飯上還撒了一把黑芝麻,雖隻是家常飲食,卻看得見心思和功夫。

selina聞到香味,馬上湊了過來:“你哪裏叫的外賣?還有雞湯!”

以沫正愁不知道怎麼解釋,selina已眼尖地發現了保溫盒上的LOGO:“你吃的是總裁套餐啊!”

這一下,全辦公室的人都朝她這邊張望過來,紛紛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還是正泰集團的總裁餐!”selina推了下眼鏡說,“你不會是那邊的臥底吧?哈哈。”

以沫有些緊張:“我……不是!”

“你還當真了,他們是做房產開發的,我們是做自動軟件的,完全不搭界。”

“正泰那邊怎麼會給你送餐啊?”selina有些忍不住八卦。

以沫無從解釋,隻好三緘其口。

selina見她不答,自己找了個別的話題岔了開去。有條職場規則叫,千萬不要得罪你身邊的女同事,說不定哪天她就是你的老板娘。無論在職場上發現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情,都不可有好奇心,存在即是合理,好奇殺死貓。

以沫一向是個務實的人,吃完那套午餐後,她字斟句酌給辜徐行發了條短信,讓他取消自己的套餐。末了,她搜索了下正泰集團的背景,當她發現連這棟大樓都是正泰集團開發的之後,更加速了離開此地的決心。

那條短信,辜徐行一直沒回,總裁套餐照例雷打不動地往她那裏送。她見抗拒無門,也懶得矯情,直接笑納了。

七夕那天,江寧帶以沫去吃米其林三星。

燭光下,被總裁套餐滋養了十幾天的以沫顯得格外動人。

她一向情調欠缺,絲毫沒有被眼前的浪漫打動,格外專注地吃著東西。江寧隔著燭光含笑看她。緊接著,以沫就跟言情電影女主角似的,從蛋糕裏吃出了求婚戒指。

她還在愣神,已有演奏者拉著小提琴出現在背後了。

雖然場景爛俗,但是身臨其境,以沫還是不免感動得熱淚盈眶。

那天以後,結婚的事情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他倆都是孤寡之人,不想呼朋引伴,鋪張浪費,打算簡單辦個婚禮,然後找個愜意的國家旅行度蜜月。江寧一邊找人裝修新房,一邊緊鑼密鼓地尋找適合他們蜜月旅行的目的地。

見所有事情都被江寧包攬了下來,以沫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要準備什麼,美莎倒比她還積極,不是拉著她做婚前塑形訓練,就是幫她在淘寶淘各種婚紗禮服。

到了買婚紗這一步,以沫腦子裏才切實有了“結婚”的概念。她在淘寶搜了下婚紗,覺得每件婚紗都好看,一天下來,她往購物車裏塞了幾十件不同款式的婚紗,臨到敲定付錢的時候,她又覺得哪件都不對。她隻得再去挑,再挑之下,她忽然發現那些婚紗全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怔怔望著滿屏幕的婚紗,生出了些有關婚紗和婚姻的感慨:很多時候,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卻能格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連挑了三天,以沫果斷放棄淘寶,她翻出壓箱底的救急金,重金請了師傅為自己量身定做結婚禮服。

知道這件事後,美莎像第一天認識以沫那樣說:“真沒想到,你那麼隨波逐流的人,大是大非上可一點不含糊!”

周五這天,以沫和美莎做完塑形訓練出來,見時間還早,耐不住寂寞的美莎提議去三裏屯泡吧。

以沫長這麼大從未泡過吧,說不好奇就有點太虛偽了,她有點蠢蠢欲動。美莎見她態度鬆動,立馬軟磨硬泡上了:“以沫,姐姐,親姐姐,一起去吧!你難道放心讓我一個人去?”

以沫想了想,說:“那坐一會兒就回去,不喝酒。”

美莎滿臉堆笑:“沒問題。”

到了三裏Village購物中心,倆人頓時被眼前的火樹銀花震住了。看著過往穿行的型男索女,以沫有些露怯,她覺得自己像是誤闖入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美莎站在橙色大廳前的噴泉邊兒上,使勁吸了吸鼻子,就像聞到了什麼讓她心神迷醉的味道。她撲閃著眼睛說:“這才是我想過的生活啊!”

望著周邊各色潮店,兩人一時都忘了泡吧的初衷,目不暇接地沿街逛了起來。

等兩人誤打誤撞走到酒吧街時,已經十點多了。以沫站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海裏,下意識地抓緊了美莎的手,她不適應眼前這麼強烈的熱鬧,僵立著不願往前走。

身邊,不斷有路過的人朝她倆投去異樣的目光,還有人赤裸裸地盯著美莎的長腿看,末了,興奮地朝她吹口哨。

“美莎,我們回去吧。”以沫不自在地說。

美莎的興致剛被撩起來,哪裏肯回去,忙敷衍道:“好不容易來一趟,起碼還是要坐一坐,感受下吧?”

說著,她不由分說地帶著以沫往一家地中海風格的酒吧裏走去,結果剛進門,裏麵正在搞比基尼party,各個穿得無比清涼。兩人識趣地退了出來,又換了另一家,結果剛進門,以沫差點沒被驚天動地的樂聲震得哮喘複發。美莎也意識到尺度大了些,訕訕帶她去了另幾家,無一不是喧囂吵鬧,充滿性暗示的。

等到兩人把整條馬路壓完,終於發現了一個門臉古樸文藝的地下酒吧。美莎覺得有戲,拖著以沫往地下走去。

進了門,氣氛果然清淨了許多,一個女子樂隊深情地哼著一首爵士,星星點點的燈影裏,坐著三三兩兩的年輕女子。

她們神色怪異地瞟了眼以沫和美莎,眼神裏透著清高傲慢。

這個酒吧倒是很貼近以沫的想象,麵對美莎征求意見的目光,她點頭默許了。

兩人在角落裏選了個桌子坐下,點了飲料,零食,認真聽起歌來。

坐了一會兒,以沫敏感地覺得這裏的氣氛不太對,四處都透著股暗昧頹豔勁兒,那些女孩不但高傲,而且散發著一種排斥她倆的氣場。尤其是對桌,有個化著小煙熏的女孩,一直拿審視挑剔的目光看她,還有人不斷回頭瞟美莎。

兩首歌聽下來,美莎也發現不對了,和以沫不同,她反倒覺得這裏的女孩都在嫉妒她漂亮,索性更加搔首弄姿,賣弄起風情來。

兩人討論了會兒以沫婚禮的事情,漸漸的,美莎有點坐不住了:她來酒吧,自然是為了展示風情,俘獲男人的,可是等了半天,一個男人都沒出現,她不禁有種錦衣夜行的失落。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朝以沫壓低聲音說:“以沫,咱走。”

以沫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這麼快?

“哎呀,讓你走就趕快走。”美莎不耐煩地抓起包包,作勢要走。

“等我會兒,我去趟衛生間。”

進了洗手間,以沫覺得更加不對了,這家酒吧的洗手間裝修得倒跟會客室似的,沙發上,好些女孩子態度親密地擠在一起說話,見她進來,都拿古怪的眼神瞄她。那感覺,就像她是一個誤闖吸血古堡的小羔羊。

她低著頭匆匆進了洗手間,將門牢牢扣上。

至此,她終於意識到這裏原來是一家女同性戀酒吧。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隔間裏,有些心慌意亂。隔壁傳來兩個女孩的說話聲,曖昧的笑聲。以沫硬著頭皮解決完內急,推門而出。與此同時,隔壁的門打開了,一個短發女孩嬉笑著把另外一個長發女孩推倒在牆上,兩人毫不避忌地擋在路中間接吻。

以沫窘得直冒汗,進退無據地往她們那邊看去,一眼之下,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機械地吐出兩個字:“陶陶……”

那個短發女孩聞聲回頭,頓時愣在了原地。

以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像看見的是什麼可怕的怪物。

“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知道了。”

桌子前,陶陶表情無奈地轉著一個玻璃杯,先前那個長發女孩依偎在她懷裏,充滿敵意地盯著以沫。

以沫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樣的久別重逢,是她做夢也不敢想的。

美莎看著明豔不可方物,卻做男孩子打扮的陶陶,一臉震撼。

造物竟是如此弄人,給了陶陶最完美的女性軀殼,卻給了她一顆男人的心。

以沫連喝了幾口綠茶,這才定下神來,問:“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拉拉的?”

“高一。一個女孩來追我,我居然不反感,出於好奇,我就和她交往了起來。後來我漸漸真的喜歡上了她。”陶陶不知所謂地笑了笑,“我媽為了分開我們,才把我帶去聿城的。”

她知道以沫感情上一時無法接受,自說自話地掩飾著自己的尷尬:“那時候,我媽老罵我,我也覺得自己是有病的。我自問為什麼就是不喜歡男孩呢?會不會因為周邊的男孩都太髒,太不優秀呢?所以我決定找個最優秀的男孩試試,後來就找上小辜了。

“小辜很優秀,對我也很好,可我就是沒辦法對他有愛情的感覺。我知道完了,我的性向是改不了了。”陶陶將身體重重往沙發上一靠,望著天花板,囈語般說,“說起來,小辜真的是我命裏的貴人。他知道我是拉拉後,並沒有歧視我,一直幫我保守秘密,關鍵時刻還出來幫我擋桃花……記得那個王興華不?他當年差點沒把我纏死,都帶兵來學校攔我了,要不是小辜的玫瑰花冰激淩,我怕是躲不過那一劫了……”

像有什麼猝然在以沫心裏重重地礪了一下,她神情僵滯地“嗯”了一聲。

陶陶絮絮說道:“有年我和家裏人鬧翻,被掃地出門,要不是他收留我、開導我,我差點就去跟一個女孩同居了,後來才知道那女孩吸毒……你說懸不懸?”

恍然間,以沫耳邊又響起了那年淩晨的短信鈴聲,那麼刺耳,拖著長久不散的嘯鳴。

陶陶後來說了些什麼,美莎又說了什麼,她一個字都聽不清楚,耳邊反複回響的隻有三個字:錯、錯、錯……

就像有千百個人忽然從她荒蕪的內心世界裏冒了出來,他們有的站在街角,有的站在路燈下,有的站在花圃邊,有的站在窗戶邊,全都用嘲諷的眼神冷睨她,此起彼伏地對她念著:錯、錯、錯……

那些聲音越來越響,在她周身織成一張大網,將她緊緊束著,她被那聲音吵得頭疼欲裂,她想大聲喝斷那些聲音,可是任憑她怎麼張口,都發不出一絲聲響。

她覺得自己像沉在一片深海裏,不停地沉啊沉,她張著嘴呐喊,卻像遊魚那樣吐出可笑的泡泡。

在這森冷的水域裏,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她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要因此窒息。她絕望極了,又不甘極了,拚了命地揮動四肢掙紮,想要往上浮。

就在她浮出水麵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白光吞沒了整個世界。

她大叫了一聲,從夢中醒來。

“做噩夢了?”

身側,捧著劇本在看的美莎淡淡地問了一句。

以沫她大口喘息了幾下,麵色慘白地坐直身體,點了點頭。

“那家店派人把你的婚紗送來了。我叫不醒你,幫你簽了。”美莎指了指左側牆壁,“去試試吧。”

她的語氣很冷淡,整個人也透著奇怪的安靜。

以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件銀色緞麵束身婚紗靜靜掛在牆上,長長的拖尾掃在地上,就像一個被釘在牆上的女人。

以沫腳步虛浮地取下婚紗,抱著它走進衛生間,關上門的瞬間,她抬手飛快拭去眼角那一點點濡濕冰冷。

她費了很大周折將婚紗穿上,知名設計師悉心的裁剪將她的曲線完美地勾勒出來,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喃喃地自語:“實在是錯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