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暈腦脹地又打開一支酒,想要緩解四肢百骸裏火燒火燎的感覺。一口酒下去,一股惡心的感覺從胃裏翻湧而來,他強忍著幹嘔,眯眼去看那酒的名字,不料手一個不穩,那支酒瓶“哐當”一聲滑落在地。
一股強烈的困意朝他襲去,他的意識在周圍的喧囂聲中晃蕩開去。朦朧中,他好像聽見電話在響,好像聽見了以沫的聲音,又好像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和以沫說著什麼。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神思越來越輕,他看見另一個自己從軀殼裏飄飛出來,在一個淩亂的夢境裏,做著一係列抽象而混亂的事情。
以沫下晚自習後,回寢室打開手機一看,見手機裏有七八個辜徐行的未接來電,連忙回撥過去,不料連撥了幾次,電話才接通。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人,那個人告訴她,辜徐行現在在溫莎KTV,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而江寧大概也被什麼纏住了,一時回不來,他見他的手機掉在地上,不得已逾矩接了他的電話,問她是不是可以來接一下他。
以沫趕到溫莎時,辜徐行果然麵色痛苦地靠在沙發一角,沉沉睡著。
那個接她電話的陌生人幫她將辜徐行送到樓下,格外紳士地幫他們打好車。
以沫吃力地扶著辜徐行,掏出手機打江寧的電話,但是江寧的手機一直處於占線狀態。
司機問他們去哪裏,以沫略一沉吟,說:“遠洋賓館。”
辜徐行每次來聿城都會住那裏,這次想必也不例外,她將他的身體扶偏一點,伸手從他褲袋裏拿出錢夾,打開一看,果然放著一張遠洋賓館的房卡。
車駛到賓館樓下後,以沫下車使勁將他拉了出來。
他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原地蹲下,忍不住幹嘔起來。
以沫看得揪心,蹲下身輕輕撫著他的後頸,暗暗腹誹江寧。
等他那股惡心勁兒過去了些,以沫才扶起他,看住他的眼睛叫了聲:“哥哥,好點了嗎?”
他睜開眼睛,愣愣回望著她,迷亂的目光裏透著陌生,他的臉上,泛起一陣詭異的潮紅。
以沫輕輕搖了下頭,扶著他的腰身往賓館裏走去。
昏暗的樓道裏,以沫扶著他輕一腳重一腳地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好不容易走到房間門口,以沫喘息著將他推到一邊,靠牆站著。她借著廊燈翻開錢夾,剛抽出門卡,辜徐行便重重朝她倒去。
以沫趕緊扶住她,用左手去開門。她從未住過賓館,不知道怎麼用門卡,先是豎著戳了幾下,見沒開,又橫著試了試。好像老天在故意和她作對,無論她怎麼試,那門就是不開。
五月裏的夜已經很熱了,她既要開門,又要承擔他大半個人的重量,一下子就急出汗來。
辜徐行頭低低地埋在她的頸窩處,均勻地呼著氣。
以沫的心緊了緊,手心汗津津地去試那門卡,那房門好像不堪她的騷擾,不時發出“滴”“滴”的響聲。以沫急得不行,嘴裏小聲念著:“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這時,好像已經睡去的辜徐行夢囈般呢喃了一句:“還是這麼笨。”
說著,他握住她的手,將門卡朝感應區按去,一手去按門把手,隻聽“滴”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以沫防備不住,一個趔趄朝門裏撲去,身後的辜徐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進懷裏,緊緊攬住。
以沫僵僵地站著,全身驟然緊繃起來。
靜得嚇人的黑暗裏,隻有他緊促的呼吸聲和她的心跳聲。
以沫嘴唇動了動:“哥……”
“不要說話。”他伸出手指壓在她的唇上,良久,他溫熱的雙唇朝她唇上覆去。
身後的門應聲關上,“砰”的一響,驚得以沫顫了一下。
唇上滾燙的溫度,如同烙印,直透靈魂。她不敢掙紮,也不敢開口,雕像般筆直站著。
他的身體燙得厲害,一絲淡淡的酒氣從他口中溢出,一股屬於年輕男子的蓬勃清香從他身體裏騰騰地溢著。以沫的喉頭下意識地動了一下。
他的唇下滑,落在她修長的脖子上,輕輕地吸吮著。
一股被電流貫穿的酥麻感流遍全身,她的頭腦一片麻木,怔怔地去推他:“哥哥……”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抬頭再度朝她唇上吻去,他一手勒緊她纖細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腦勺,深淺不一的吻落在她的額上、眉上、鼻尖上。
以沫使勁掰他緊緊箍在腰後的手,可是任憑她怎麼掰都掰不動分毫。
像是不滿她的鬧騰,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快步走到床上,重重地放了下去。那張大床在以沫的極度驚恐中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他欺身上前,將她壓在身下,他一麵吻著她,一麵探手去解她的襯衣扣子。
以沫不敢大叫,拚命地掙紮著。他用力將她的身體扳正,手慢慢從她的腰間撫上她的背,然後找到她的胸,他的手有力地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無聲的撕扯中,兩具光裸的年輕身體緊密地貼在了一起,緊到沒有絲毫間隙,他們肌膚相貼的地方都冒著汗。他微喘著俯視著她,水霧迷蒙的眼裏閃過一絲清明,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她怕得厲害,心慌得更厲害,她咬著牙齒,乏力的身體開始發抖。
他分開她的顫抖的雙腿,俯身吸住她的唇,舌本能地往她嘴裏鑽,生澀而急切地要與她糾纏。她的身體漸漸往下沉去,口腔裏的熟悉感覺讓她想起很久前的那個夏夜,她圓睜著眼睛在記憶裏打撈這份遺失的記憶,雙手漸漸失去反抗的力量。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從她身體裏傳來,她壓抑地輕哼了一聲,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混亂的腦子忽然清醒了,她沒有覺得快樂,沒有覺得痛苦,更沒有覺得羞恥、罪惡,她隻覺得圓滿,那長久以來的孑然一身的缺失感,像被什麼瞬間填滿了。
沒有開空調的房間奇熱無比,已經安然睡去的辜徐行緊緊抱著異常清醒的以沫,她縮在他懷裏,將自己蜷得像母體裏的胎兒。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的天,什麼都沒想。一個晚上的時間固然不長,但是這樣數著它的分秒流逝,又會讓人生出雋永的感覺。
淩晨四五點的樣子,窗外下了一場雨,雨勢來得很急,去得也急。小時候,爸爸告訴她,這叫過雲雨,雨隨雲至,雲過雨停,就像很多人的相逢分離,來的時候叫人不知所措,去的時候沒有征兆,不留絲毫痕跡。以沫覺得這場雨一定有什麼意蘊。從她爸爸過世前開始,她忽然固執地相信,這世間的諸事沉浮其實都會有一些很宿命的預兆,隻是不為人發現而已。
她正如是想著,辜徐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舒緩的鋼琴聲在此刻聽來異常洞心駭耳。
以沫悚然抓過手機,倉促地按下了掛斷鍵。
身側,他微蹙了下眉,不安地翻轉過身去。
以沫驚魂未定地抱著他的手機,先前的安寧感、雋永感全都被這不合時宜的鈴聲打破。
她低頭朝手機屏幕上看去,未接來電上顯示了兩個字——陶陶。
她猶自愣怔,手機又振了一下,一條來自陶陶的短信發了過來。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那條短信,上麵寫著一行字:親愛的,我想搬去你那裏住一段時間。看到短信後回電。Kiss you!
像有一粒火星子蹦進了眼裏,她條件反射般地閉上眼睛,手機“當啷”滾落在地上。
她無聲地半跪在床上。外麵,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視野裏的一切都變成黛青色的,那種質感很像早期電影裏的畫麵。她光裸的身體沐在這冰冷、粗糲的光線裏,瑟瑟發抖,像一隻失去全身皮毛的羔羊。
很久很久,那股涼意才漸漸褪去,她悄無聲息地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站著,仰望天際。
越來越亮的光線落在她發紅的鼻尖上,她臉上悲痛、絕望、不安漸漸滲到皮膚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堅強果毅。
她回到床邊,拾起衣服,一一穿戴整齊,又將有些淩亂的床單扯平整。
她細心地撫去一切可疑的痕跡,然後拉起薄毯,將他光裸的肩膀蓋住。
臨出門前,她久久凝望著他。
熹微的晨光透過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細瓷般的臉上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越發顯得他的臉部完美無瑕。
他是那麼的美好,美好到讓她一度不顧一切地朝他奔跑。等到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接近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站錯了跑道,找錯了終點。
轉身之際,她聽見轟隆一聲,一扇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遍閱愛情故事的許荔曾跟以沫說,青春就是愛著那個不對的人的時光,你為這個人付出全部關注和等待,領受所有隱忍與無奈,到頭來卻是畫地為牢,自我束縛。等到有天你意識到這點,你會像壁虎斷尾那樣將這個人從心裏剜去,放自己一條生路,然後,你的青春就結束了。
但是,就像截肢的病人一樣,哪怕那個傷口愈合,你還會經常感覺到被截去的肢體還在,它的某些部位還在疼。
所以,等到多年後再回憶青春,它便成了一場經年不愈、無藥可解的幻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