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病的誘因有很多,家族遺傳、環境因素,甚至是本人的精神狀態,比如抑鬱……
震顫類的病不會痊愈,隻會進行下去,拽都拽不住。帕金森是其中的一種,病人心理負擔重,病程後期運動出現障礙、肌肉萎縮、思維遲鈍。
有很多名人不幸中標,比如亞特蘭大奧運會上點燃火炬的阿裏。還記得他嗎,哆哆嗦嗦手持火炬站在全世界聚光燈下的拳王阿裏。
裴紫蘇的眼眶忽地濕潤,此時比餘晟顫動得更厲害:“爸爸,他是外科醫生……”
“醫生也要得病,不過醫生得病應該比尋常病人更配合治療。”老裴說。
裴紫蘇詫異地看父親,老裴何以能不為所動得像個醫生,如磐石般堅硬?
“還沒確診,要排除很多幹擾因素。出去吃飯,明天你姥爺就走了,別聲張。”老裴出了房間。
裴紫蘇仿佛被冰水澆頭,去桌邊翻厚厚的資料,老裴在那一頁夾了書簽:震顫。
房門敲響,餘晟進來叫她:“都在等你,怎麼開始學習了?”
“沒,找點兒東西。”裴紫蘇放下大部頭,跟在餘晟身後去了餐廳。他的黑發和領口之間一截膚色,在她眼前很紮眼。
老裴看了眼裴紫蘇和餘晟,對姥爺說:“年輕人都沒良心,你惦記著他們,他們顧不來你。現成的例子就是裴紫蘇,我下胃鏡的時候,她能說出為了省錢不要麻醉的話來;換成餘晟病了她立刻就能掉眼淚。裴紫蘇,給你姥爺和我敬杯酒,也算沒白把你養大。”
裴紫蘇去端酒,餘晟跟著,兩人給姥爺端了酒。轉過來餘晟給老裴敬酒,裴紫蘇要陪,餘晟攔住她:“是我自己的心意,裴主任,謝謝您。”
謝什麼,話沒說清楚,但幾個人都清楚。
老裴看看裴紫蘇,她的手在抖,餘晟倒是挺拔沉穩。
老裴暗歎,接過餘晟的酒喝了。
裴紫蘇這一晚上心事重重,不說話、總走神。姥爺摸著她的頭:“不舍得?你跟姥爺去當村醫吧,像小時候那樣姥爺背你。”
“我長得比你都高了,可以背你了。”裴紫蘇說。
老裴一直在暗中觀察餘晟,餘晟不自知,他被姥爺抓了當聽眾。這些天,餘晟知道了裴家的很多事情——
老裴這種醫生,無論從職業要求,還是個人興趣上,都是恨不得住在醫院不回家。妻子去世後,四歲的裴紫蘇就成了最大的問題:要接送幼兒園、要去學特長、要參加活動……老裴忽然發現這個孩子是需要有人管的。
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手忙腳亂的,哪裏管得了裴紫蘇?甭提當時孩子多遭罪了。
姥爺是村醫,常過來幫老裴帶孩子,寒暑假幹脆帶了外孫女到鄉下。裴紫蘇在村子衛生所的院子裏跟牛、羊、雞、鴨玩,姥爺去鄉親家出診時就攥著她的小手一起走。有次下雨蹚水過河,姥爺背著小姑娘,走到河中央時忽然漲水,他腳下不穩摔倒,小姑娘掉進水裏被衝出去老遠。小姑娘命大,沒被水衝跑,被卷到河邊。姥爺嚇了個半死,乖乖地把孩子送回城裏老裴這裏來。
老裴依舊是抓瞎的爹。江遇知道裴紫蘇被送回來了,主動過來關照孩子。
老裴因為妻子是死在江遇的車上,那幾年都不和江遇來往。江遇已經開了自己的公司,有專門負責家事的助理,就讓助理帶著兒子江曉城去找裴紫蘇玩,兩個小孩子年齡相仿,是最好的玩伴。
江遇對裴紫蘇的事情越管越多,把孩子從村妞照顧成公主,裴紫蘇和江遇的感情也越來越好。
老裴對江遇的態度漸漸軟化了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擔心裴紫蘇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經常被他鎖在家裏不同人說話、來往,性格會出現問題。
再加上時間長了兩個孩子有了感情,老裴和江遇那筆陳年舊賬也就不算了,後來反而是忙著準備當兒女親家。
吃完飯裴紫蘇送餘晟回去,她沒有跟著下車。看著餘晟上了樓,她煩躁地熄了車的引擎,在黑漆漆的夜裏坐著。忽然想起個人,她就給餘晟打電話,要了Diego的電話。
餘晟問她要幹什麼,裴紫蘇隻說以後要帶朋友過去玩。
餘晟不相信,就給Diego打電話。Diego像是醉著,語音顛簸:“嘿,你的姑娘來看我了。”
餘晟簡直要敗給裴紫蘇,這麼晚了還有心力去玩。也許總要有些不省心,才能叫女人?
他認命地打出租車去了Diego那裏。子夜的夜店,醉酒、欲望,迎麵的每個人都五顏六色。餘晟從他們臉上很難判斷出誰麵色不佳、誰可能患有肝病,現在的醫生真的很難當,所有的人都不誠實。
裴紫蘇和Diego在酒吧沉默對坐,兩人同時看向餘晟,目光的內容是一致的。餘晟心下詫異,裴紫蘇和Diego之間沒交情,這是在聊什麼,居然很有默契?
餘晟坐下來,要了杯水。圓桌,三人。
Diego抱著肩,觀察著餘晟,問:“餘,你喝了酒?”
餘晟點頭。Diego對裴紫蘇說了句什麼,然後拍了拍餘晟的肩:“玩得開心。”
餘晟沒什麼可玩的,他就是來盯人的,他歪倒在沙發裏看著裴紫蘇。她也在打量他,整個晚上都在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裴紫蘇,你在想什麼?”
她過來,坐在他懷裏,手捧著他的臉龐:“餘晟,我們回去吧。”
“告訴我你為什麼來找Diego。”
“我可不可以不說?”
“可以。”餘晟點頭。
裴紫蘇就是這樣,有很多秘密瞞著他,也別指望這個悶葫蘆會說什麼。
第二天,餘晟有兩台手術都是排在下午,不料前麵的一台手術出了意外,時間拖了近兩個小時。輪到餘晟時,病房裏的一個病人突發休克,他被叫去搶救。
等他再回來,已經沒有手術間了。兩個等待手術的病人灌了腸、不吃不喝一整天就要堅持不住了,再推到明天病人還得再灌腸、不吃不喝……
餘晟和手術室協商了很久,快下班時,才開始做手術。麻醉師和護士們都沒了脾氣。
小雨的夜班,她笑話餘晟“得罪了人”。現在有小雨的地方就有樊易,樊易看見是餘晟主刀,也不下班了,以“幫忙打雜”為名圍觀手術。
晚上八點結束手術,餘晟說帶樊易出去吃飯,樊易拒絕:“這麼晚了,跟著您隻有醫院後門那家的牛肉麵可以吃。我想跟小雨去吃好的,餘老師您不知道,女孩子找好吃又便宜的店就像獵狗似的,一找一個準。”
餘晟坐著換鞋,歇一歇,準備走。
“餘老師,您怎麼在抖啊?”
“餓的。”
“不是,抖得挺高能的,您別動,您一動就看不清楚了。”
餘晟不在意,要站起來,被樊易摁住:“別動別動,這絕對不是餓的,我拿手機給您拍下來。”
樊易錄了段視頻,餘晟不想看,樊易堅持把視頻遞到他眼前。餘晟應付差事地掃了一眼,回過頭來,拿過了樊易的手機。
視頻結束,餘晟再播,他看到自己的頭、頸部在顫,幅度很小、頻率很高地顫,似一個虛晃的輪廓,不停地點著頭。手機裏的他抬頭看了下鏡頭,挺不耐煩的。
樊易說:“餘老師,您現在又在抖了。”
餘晟抬起頭:“我感覺不到。”
“您別動……對,就這個姿勢,又抖了……隻有頭和脖子在抖。”
“我感覺不到……”
樊易送走餘晟後回去找小雨,路過一個手術間,門嘩啦一聲開了。樊易看過去,裏麵居然是空的,沒有醫生、護士,床上沒有病人。
樊易驚出一身汗,他在走廊中央,夜間手術室的走廊靜悄悄的。這地方連扇窗都沒有,密不透風得像個鐵罐頭。
嘩啦一聲,手術間的門又自動關上了。樊易嚇得全身肉跳,攥著拳頭越走越快地逃回去。
小雨在擺手術用過的紗布,擺成漂亮的閱兵陣形,五個一組血紅的紗布。樊易不能碰她,就哆哆嗦嗦地講那扇門的古怪,還繪聲繪色地加了聲音效果。
小雨誇張地學著他的哆嗦顫音:“醫院裏可是不幹淨,邪祟多。那些被搶救回來的病人都說,他們飄在天花板上看著醫生搶救自己,所以你看天花板啊,是不是有影子在飄……”
啊的一聲短叫,樊易像隻凶狠的大狼狗:“你想嚇我啊?”
小雨靈俏的眼睛滴溜溜的:“天花板上人太多,叫下來三個湊一桌麻將和你打啊。”
樊易惱了:“怕你害怕我才來陪你的,我純屬瞎操心!我走了!”
“是嚇走的吧。”小雨說,被樊易搗亂數錯了紗布數,就從頭再數。
忙完了,小雨給設備科打電話:“手術間的門壞了好幾天了,你們也不來修,大半夜的開開關關嚇著人你們得負責報銷救心丸啊……”
餘晟從手術室出來就去了中醫科,裴紫蘇還是夜班,很忙。餘晟也沒什麼可說的,就走了。
裴紫蘇拽住他:“你怎麼了?”
“沒事。”
裴紫蘇挺不放心的,護士在催她。餘晟笑:“真沒事,下班了路過來看看你。”
餘晟走了,不然她沒法安心工作。他去了醫院後門的牛肉麵店,要了兩碗麵,加雞蛋、加菜、加肉,又要了炒菜……
滿滿一桌子,他真能吃得完。手機擺在桌上,餘晟不停地重播著那段視頻,詭異的顫動很像抽搐,幅度小、頻率高。
餘晟把手臂伸直抬起,堅持了很久整條手臂都很穩。手術台上一站幾個小時體力消耗很大,他平時很注重體能的訓練,尤其是手部的。
餘晟把手機放一邊,不再搭理。
如果是病的話,可能是什麼病呢?顫動,神經外科的病?
Diego?
Diego!
Diego……
餘晟想起了昨晚裴紫蘇的怪異——她已經發現了。她沒告訴他,而是去問了Diego。
還有Diego和裴紫蘇之間奇異的沉默。
餘晟一身的熱汗倏地全蒸發掉,由外而裏每個毛孔都涼到骨頭。
店老板要打烊了,過來婉轉地趕人:“餘醫生,再來點兒什麼?”
餘晟驚醒:“哦,不用了。”
他拎了外套出了店,小巷僻靜,招牌的燈光冷冷清清的。餘晟走出很遠才發現手機落在麵館了,又折回去。店老板幫他收著,還給他:“餘醫生,今天臉色不太好。”
餘晟謝過店老板,接過手機點開屏幕,他在屏幕裏隱隱地顫著。
閉上眼,就看不見?
冷夜裏,餘晟消瘦的身影在小巷裏往深處走,偶爾會停下來看手機,腳步越來越凝滯。
最後,他撥通了Diego的號碼。撥出去就又掛斷,他索性開車過去。
Diego是在辦公室見了餘晟,看了看餘晟的視頻就放在一邊。人就在對麵,現在應該是個病人,Diego說:“餘,你需要做一些檢查。”
“可能是什麼病?”餘晟問,喉嚨發緊。
Diego重複:“你需要做很多檢查,排除一些可能誤診的因素。”
餘晟知道Diego心裏已經有譜了,但就是不說,在嚴格遵守醫生的那些破規矩——最起碼Diego在中國是沒有行醫資格的。
餘晟看著Diego,Diego無辜地道:“你是不是想揍我?”
餘晟站起來,要走。
Diego對他的背影大聲說:“治療方案有很多,可以吃藥、可以做手術,我美國的老板手術技術很好。餘,你有漂亮的姑娘,你是最好的時候。”
“最好的時候……”餘晟停住。
Diego:“我們是醫生,是最清楚疾病、最會和疾病打交道的人。”
“我從來沒這麼後悔自己是個醫生。”餘晟說,走了。
Diego的門外是醉生夢死。
裴紫蘇傍晚時打電話給餘晟,他罕見地已經下班到家了。電話裏他聲音含糊,還不如剛睡醒的裴紫蘇。
沒有約見麵,這很反常,裴紫蘇開車去他家。走得著急隨手拽了件風衣,出了門才發現天氣忽然春寒降溫,車裏更冷,裴紫蘇凍得直哆嗦。敲開餘晟家的門,他是居家的懶散模樣,給她去倒熱水暖身子。
裴紫蘇縮成一團,雙手捧著熱水杯啜著。
餘晟靠在窗邊,端詳著裴紫蘇:“你在抖。”
裴紫蘇一滯,抬頭。餘晟挺沒意思地看向窗外:“我也在抖。”
玻璃窗上是他的影子,裴紫蘇在右下邊的一角,擔憂地看著他。
“你知道了?”她說。
餘晟說:“真希望是你告訴我的。”
裴紫蘇想說什麼,餘晟打斷她:“我沒事,我們是醫生,最知道這世上誰也逃不掉的就是生老病死,雖然我們跟它打交道最多,但也沒什麼特殊待遇。”
窗戶右下角的高挑身影向他走來。餘晟轉身看,他的女孩柔軟清麗,真是漂亮,他確實是在自己最好的時候。
裴紫蘇環住他的腰,貓咪似的柔順,餘晟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享受病人的福利和安慰了。
“裴紫蘇,我是個不祥的人,好運氣在遇到你之前早早就耗完了,你和我在一起怕是享不了什麼福。”
“開始胡說八道了?按套路接下來該算命了。”
餘晟的胸膛像是笑了一下,沒有聲音。
這一晚的沉鬱是裴紫蘇認識餘晟以來最暗淡的一次,像是在沒有光和熱的匣子裏,窒息、安靜。她努力調動自己的幽默細胞來調節氣氛,餘晟很配合地說、笑,但他們都太像表演了。
裴紫蘇黔驢技窮,餘晟表揚她:“為什麼沒去說單口相聲?完全可以成為台柱子。”
“讓我一個住院醫師如何給一個主任醫師做心理建設?一張開嘴,你就能猜到這路數的最後一句話。”裴紫蘇氣餒。
“是你多事。我是做器官移植的,把一條命接在另一條命上,還常常會失敗,知道病人最想聽什麼樣的消息,卻要把最不好的消息告訴他們的父母親。這點兒小病,我想得開,我經過比這更糟糕的事。”
餘晟背靠沙發坐在地上,兩條長腿蜷著。他鬢角裏的白發比夏天時多,這半年他過得並不輕鬆。
沙發上兩部一模一樣的手機,裴紫蘇拿起一部看時間,時間不早了,她該走了。
餘晟第二天淩晨四點起床,收拾行李箱趕去機場,他昨晚和同事商量調了班,挪出了幾天假期。
黎明前最黑的時分,候機廳裏人都困頓,餘晟獨自站在巨幅的玻璃牆邊望著停機坪,一片迷茫。晨曦不露,氣溫很低,巨大的飛機慢慢地滑行過來。準備登機的人漸漸嘈雜。
餘晟趴在欄杆上不動,漫不經心地滑著手機,又看看停機坪,沒什麼可期待的。
是去B城的醫院看病,到那邊落地後正好趕去醫院掛號——神經外科。醫生去看病,無論去哪家醫院都是輕車熟路。
身後有人經過,退回來,站在了他身邊。餘光裏看到身邊多了一雙平底的跑步鞋,上麵是一條黑色的運動長褲,看腿的長度是個大個子,餘晟扭頭看,嚇了一跳,這麼高的個子居然是個女人——黑色的運動風衣,雙肩包,兩隻手抄在肥大的褲子口袋裏,黑色鴨舌帽壓低遮著臉,帽子上一個骷髏頭圖案,模樣有些酷。
鴨舌帽被白皙筆直的食指頂起來,露出臉——裴紫蘇。
她對著滿臉問號的餘晟笑,像是抓住狐狸的老獵人。
餘晟愣怔,看了看旁邊排隊準備登機的人群,搖搖頭笑了:“平時我怎麼沒發現你個子高得嚇人?”
裴紫蘇不屑地嗤笑,把自己的包丟給了他。
餘晟問:“你怎麼知道的?”
裴紫蘇從他手裏拿過手機,輸密碼點開屏幕,點了訂票APP,跳出機票信息,舉起屏幕給餘晟看。
“你怎麼知道我的密碼?”
“生日、身份證後六位、手機號……挨個試嘍,這種密碼方式真是……怎麼說呢,”裴紫蘇把手機拋給餘晟,“白瞎了我的智能手機。”
餘晟亮灼灼的眼看著她,裴紫蘇是要跟他算賬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追來是要陪我去的?”
“B城醫院的神經外科是不錯,你有沒有預約?”
“你爸爸同意你跟我走?”
“我怎麼可能對他說實話。”
“日後你說的話我怎麼能信?”
“你要去哪裏是不是也要上老虎凳才肯招供?”
……
提問,隻是想問。答案?誰在乎呢。
登機後,餘晟想把座位換到裴紫蘇身邊。他跟裴紫蘇左邊座位的人溝通,失敗,再跟右邊的人商量,再失敗。餘晟隻好回座位,同他旁邊座位的人商量。
裴紫蘇看著他指著自己的方向比畫,對方同意時餘晟似乎大大地鬆了口氣,非常真誠地感謝著。餘晟過來幫她拿背包,裴紫蘇繃著一張臉看他忙活,心裏說:該!
航班在晨曦裏起飛,從朦朧的光裏穿越雲層被陽光照亮,向東飛行迎接光芒。
“為什麼不跟我說?”裴紫蘇耿耿於懷。
“沒必要。”
“原來我和你沒關係啊。”她是真想喊停車啊。
“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沒必要,是你太重視了。”餘晟說。
“你不要辜負我,我從不原諒任何人。”裴紫蘇挺凶狠地看著餘晟。她有很不好的預感,想著和他認識以來的每一件事,再想想他私自的遠行,覺得莫名的委屈,眼裏一陣陣的潮。
誰願意成為一個悲劇?所有的壞苗頭都應該被掐死在萌芽狀態。
餘晟皺了皺眉,用力地把她摁進懷裏,吻她的發:“不要自尋煩惱。”
“說‘對不起’。”
“對不起。”
裴紫蘇窩在他胸口真就掉了眼淚。翻車的時候她沒有哭,掉進水裏她也沒哭,病人和上級醫師罵她都沒哭過。
餘晟歎氣:“唉,真是沒辦法,一點兒委屈都不受……親愛的,生病的是我好不好?別哭了……乖……別哭了……”
完全哄不好。
B城醫院的神經外科是全國頂尖的,設備一流,醫生是能一錘定音的大醫生。
掛號、做檢查,無盡的排隊、等候,熬著時間等結果,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幾天裏餘晟變成了實驗室裏的小白鼠,這感覺很奇異,一個醫生去找另一個醫生看病——高度配合的病人,最和諧的醫患關係。
確診了:特發性震顫。
此病有個無人不知的縮寫,但完全不是因為這病本身——ET。
餘晟看著有趣:“ET?所以我是個外星人了?”
餘晟現在的症狀是當他以微微低頭的姿勢保持固定時,頭、頸部就像被敲響的鼓膜似的快速顫動,完全不由自主,根本控製不了。ET的發展進程中必然會連累上肢和手部肌肉運動失調,或許有一天抖得係不了鞋帶。
有藥物可以控製ET的症狀,但是拽不住的病情隻會勇往直前,隻有更嚴重。也可以做手術,部位在腦部。
餘晟尋找發病的原因:ET和家族史有關,他父母健康,但祖父顫抖,年老時抖得像隨時會散架;也和抑鬱有關,餘晟打個鉤。
接下來的幾項,他已經不想看了。
是報應嗎?薛冉給他的報應?
餘晟展望未來:“八十歲時我會是一個哆哆嗦嗦的搖滾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