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驚地看著他,他竟然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和她一起逃走嗎?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從聽到和親的消息,她每一天都想跳出這高高的宮牆,逃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去,隱姓埋名地生活,比如某個荒山野寺,比如南麵的陳國。但是她的家人呢,宇文贇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殺光。
她想起那唯一的微弱的希望,看著他說:“我真欣慰你願意和我一起逃走,但是,這根本不可能。也許事情還有轉機,如果突厥不肯交出高紹儀呢?突厥地域廣闊,兵強馬壯,他們不一定非要跟我們大周和親啊,是不是?”
她其實什麼都不了解,也不知道突厥拒絕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是,這是她能夠安慰自己的唯一的希望了。
秋風徐徐,湖水生涼。她的臉上光嫩如玉,卻沒有脂粉,曾經不斷變換地貼著各色花鈿的眉間也是空空如也,一襲白色的衣衫在秋風中飄搖,恍若飛去的白鶴的翅膀,才不過幾日,她就消瘦如此了。
他望著她閃著淚光的微微發紅的眼睛,忘記了一切長久以來束縛著他和她的規矩和禮儀,他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她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手心裏似有若無的紋路和手指上因練琴而磨出的粗糙的細細的繭子,他正欲為她拂去額前被淚水沾濕的頭發,公主忽然如受驚的小鳥般向後退去,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後,神色不定。
他來不及回頭便聽到身後一聲厲嗬:“鴻加!”,他怔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旋即明白是大公子的聲音。
宇文賦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臉色冰冷,怒道:“你們這是做什麼?不要命了嗎!”又向公主吼道:“這如果傳出去了,會害死他,說不定也會害死你自己,甚至是我們全家,你知道嗎!?”
文鴻加憤怒了:“我們之間什麼也沒——”,她第一次看見他生氣的樣子。
宇文賦打斷他的話:“我相信你們並沒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是別人能相信嗎?如果傳來出去會是什麼樣子?謠言永遠會比真相離譜無數倍。”隨即,他臉色緩和下來:“我早猜到你們的心意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不要癡心妄想了。”
公主再也忍不住,撲到宇文賦懷裏大哭:“哥哥……”
宇文賦滿是無奈和悲傷,他輕輕扶起妹妹的頭,看著她的眼睛道:“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相見了,為了你,更是為了他,你明白的。”
宇文賦歎了口氣:“鴻加,我們該回去了。”
公主哽咽無語,看著他們的衣衫在風裏飄飄遠去,《庾開府詩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被風吹起的紙頁嘩嘩作響。她俯身輕輕拾起,像撿起一朵被風雨打落的合歡花。
深秋的夜晚涼氣逼人,她緩緩揭起桃紅的羽紗羅帳,窗外鳳尾森森,梧桐斑駁,抬頭隻見滿天星鬥像點綴在黑色錦緞上的顆顆寶石,兀自光耀燦爛。四下寂靜,丫鬟們早已在外間沉沉睡去,《庾開府詩集》靜靜躺在案上,她悄悄燃起夾雜了香料的蠟燭,臨窗獨坐。
她該怎麼辦呢?也許就像哥哥說的,他們不能再見麵了,每一次見到他,她都覺得她的悲傷更重了一層。他會有危險嗎?他們之間的事居然連哥哥都略知一二,秋雪和回風呢?她們日日在我跟前,是不是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的心意?這樣的事會傳出去嗎?父親如果知道了呢?皇上如果知道了呢?她猜的出來,他們不會責難她,也不會讓外人知道,她還是大周的和親公主,而他,一定會死在某個她找都找不到的地方。
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即便不能在一起,即便她再也見不到他,她也絕不願意他死。他是她的希望,隻有他活著,她才有活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