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明月池碧如翡翠的湖水,猜想著自己縱身跳下會是什麼情景。如果她跳進去,園子裏剛好有某個丫鬟仆人看到了,迅速把她撈起來救活,隻要不死,她還是要去和親,如果死了,不管是怎麼死的,那更好了,皇帝賜婚,你卻無辜自戕,整個王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不用活了。
而漠北是什麼樣子的,她絲毫不了解,在她的想象中應該是一望無際滿是荒草,牛羊成群,人們野蠻彪悍。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到了那裏該怎麼辦呢?她突然想起了先帝的皇後,她的伯母,阿史那氏,她當初不是跟她一樣,作為和親的公主,從突厥遠道而來,她過的怎麼樣呢?聽說先帝對她很好,但是他們在一起九年卻沒有生下一個孩子,可見這所謂的好是多麼有限。而她那從未謀麵的他缽可汗是老是少?有幾個姬妾?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他呢?文鴻加,她將再也見不到他了。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徐徐走來,又怯怯地停住,她隻當是回風,頭也不回道:“都說了不要找來,你又來做什麼!”
他遲疑著怯怯地問:“公主,你,你還好嗎?”
她轉過頭來,死死盯著他,頃刻間淚如雨下,大聲問道:“公主公主!你為什麼就不能叫我玉奴?在你眼裏,我就永遠隻能是公主嗎?”
他沒有回答,她將頭抵著朱紅色的亭柱痛哭失聲。
湖水寂寂,殘荷不語,落葉紛飛,大雁無聲。秋風如水,吹著她的腰帶飄飄而起,他還默默地站著,她還哽咽地哭著。
終於,他緩緩從衣袖裏掏出一本薄薄的剛剛裝訂成冊的書,輕輕送到她眼前。五個楷書大字:《庾開府詩集》,正是他古樸渾厚蒼勁有力的筆法。
“公主要東西已經好了。”他的聲音是不是略帶哽咽?還是她的錯覺?
她忽然撲進他的懷裏,《庾開府詩集》掉在了地上,“叫我玉奴……”她的眼淚更多了,沾濕了他的衣衫,他驚慌地不知如何是好,沉默望著她頭發上不斷抖動的珠釵,不禁留下淚來。他終於開口喃喃道:“玉奴——”
她抬起頭,看著他滿是淚水的眼睛說道:“你還記得五年前的夏天嗎?那時你十二歲,我隻有十歲,我逃過丫鬟婆子,跑到這湖上摘荷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我驚恐地叫個不停,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你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緊緊抓著我的手不肯鬆開,如果不是仆人們聞聲趕來,我一定會把你也拉下去的……”
她羞澀地笑了起來,臉上還掛著淚:“你知道嗎?從那以後,我就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我好像突然長大了,心裏有了一個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秘密,再也不是原來的我了。可是你不知道,你從來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再次傷心地哭起來。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那又如何?你是公主,就像你說的,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你都是公主。而我呢,說到底不過是一個仆人,與眾不同的仆人也還是仆人。”
她轉過身去,擦了擦眼淚,望著滿池凋零的荷花說:“聽說漠北荒涼寒冷,人們飲酪食肉,逐水而居,也許連著破敗的荷花也是最後一次看見了。而我和你,今生再也不用相見了。”
他忽然走上前來抓住她的手:“我們逃走吧!試一試,也許有機會呢?或者,最多一起去死好了。”他臉上帶著淒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