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莫呼勒迦(2 / 3)

少年停了啜食蟹足,明眸間俱是神往,喃喃道:“賀先生你先不要講出來,讓我慢慢猜……這其中有:山東三月生小蔥,十月新薑,河北大杜村東頭的芝麻,經小杜村老杜油坊的杜老實精碾,用初春輕雪,配關外飛馬牧場歐陽先生親植的碎金豆,經鎮虎鏢局齊大鏢頭以少林苦禪勁,由山西抱虎崖出產之金鋼細磨研製……果是上品豆花。嘖嘖嘖!”一張臉湊到那青花瓷碗前,大頭輕擺,品評不盡。

過得半天,才將左手蟹足放到砧上,抄起碗中小勺,輕輕將一口豆花送入口中,一時並不著急咽下,隻在口中留戀回味,意甚踟躇……

二城卒聽他什麼寒山寺,三月生小蔥,大杜村小杜村,又是什麼碎金豆,少林寺……說了半天卻原來僅是碗豆花,頓感失落。

正當時,一陣輕風卷送了一絲幽幽的異香,直鑽鼻孔,二人身子不禁為之一搖,喉頭一顫,登時滿嘴生津,竟是從未領略過的舒暖。待見少年那入口一勺,亦忍不住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好不解饞。

灰衫漢子與虯髯大漢見少年吃了豆花,均難掩臉上的驚喜,似驀然卸下了心頭一塊巨石。待少年吃畢,虯髯大漢雙手一伸,抓過那鐵砧與火爐,高高揚起,使力一慣,噗地一下,鐵砧與火爐竟被他慣入雪中。接了拳風驟鼓,隻見落雪狂舞,一會的功夫,那曾經的痕跡便被掩的平平整整。虯髯大漢這才轉身掠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飛雪中。再看那灰衫漢子的大黃牛,早來少年吃那豆花時,已遠遠行去,此時亦早去的遠了。

這時,精舍中絲竹之音驟變,與方才柔和舒緩的曲調迥異。似有無盡的衰怨與纏綿交織,一時間不見複關,泣涕漣漣,一時間既見複關,載笑載言。

俶而曲調再變,又如雨打芭蕉,仿若斜陽暮草,歎人非物換,憐那遊影入誰懷?

少年喟然歎道:“聆公孫夫人妙曲,無以還報!那件事兒但請夫人寬心,蘇堤月必傾力以為。”說完,迎了風雪向城門而來。

身後那位公孫夫人車內,絲竹聲旋而飛轉,綿綿之中綻發一股低沉渾厚的恢偉氣勢。一個婦人的聲音自其中傳了出來:“此番飛書,勞公子爺大駕,奴婢實在慌恐,隻因眼前事委實牽扯……牽扯……”

那少年瞧也不瞧大車,轉眼間已到了城門前,溫聲道:“夫人,請回吧!昔日稱謂,早便隨了風塵寂落,墜入塵埃。所謂,牽扯?……”他微微歎了口氣,道:“回吧!”

二城卒眼瞧了少年與自己擦身而過,便似呆了,定定立了一動不動。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有人在耳畔撲哧笑道:“兩隻呆頭鵝,人家早都去遠了!”

兩人這才似猛得回過魂來,恍惚中眼前仿佛有抹紫青色飄然而過,待循聲覓去,天地間哪裏有絲縷的人影?便是那精舍駿馬,亦杳無音跡了。

隻聽那嘻笑之場,卻分明是個妙齡的少女所發。在這清明天地冬日枯寒裏,二人麵麵相覷,齊齊吸了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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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時吃飯的時候,西安城東街富祥園泡饃館內食客如雲。

樓上樓下數十麵方桌,幾十條長凳,有沒位置的,也找夥計要了小方凳就近加在大桌跟前。但在一樓臨街的一張桌前,卻獨自坐了個滿臉苦相的肥胖和尚。這和尚體格高大,雖坐在那裏卻仍有常人站著般高,寬闊的後背衝著街麵,雙手攤在桌上,左手邊放了碩大一隻木魚,黝黑見亮,顯是生鐵所鑄。木魚旁摞了三隻空碗,數個盛糖蒜的小碟。

距店鋪老遠,就能聽到和尚暴躁地吼叫著:“夥計,快給我再端上一碗!”吼聲未落,低頭將麵前端上來的一大碗羊肉泡呼嚕嚕吞了個精光,隨手將碗一摞,抄起一碟糖蒜,吧噠,吧噠,一通大嚼。大吃間隙,不忘繼續招呼夥計:“快!快!”

店內食客眾多,見和尚風卷殘雲的吃相,皆咋舌不已,暗呼大長見識。

“好我的爺兒,和尚吃開犖原是這般狠法!”“敢情,吃什麼補什麼。你試試整天價青菜蘿卜,還能長這等魁梧!”“唉,不知除了吃犖,能不能喝酒?最好再娶個老婆,若真的行,我明兒就剃頭出家的呢。”“得是,你過會兒當麵問和尚。”“這,這……掌櫃還是你來問,你來問的好。”

就在眾人此起彼伏的低聲議論中,一個麻衣圓臉的少年踱進店來,大馬金刀便往和尚對麵一坐,右手在懷中一通亂摸,嘭地將一物擲於桌上。“骨碌碌”那物什在桌上滾了個半圈,是個吃空了的蟹殼。

少年高聲喚道:“夥計,相煩你也給我來碗羊肉泡饃。”這少年正是清晨踏雪進城的蘇堤月。

和尚隻顧捧碗大快朵頤,渾然不理眼前這少年。待一碗吃畢,乍見少年,神情一凜,苦相陡劇。蹙眉凝思,似想到些緊要之事,一時偏又想不出是何事來,雙唇翕動,神情痛苦至極。

憮然舉起雙拳,砰砰砰,疾錘自己的大光頭。錘到八九下了,停手盯了少年:“莫、莫、莫……”眼見第二字脫口欲出,眉頭驀然一蹙,登時說不出話來,胖臉憋地通紅。這時,店夥計新端來碗羊肉泡,和尚順手搶過,呼呼狂咽。

熱騰騰的羊肉湯氤氳中,蘇堤月眼中便朦朧起來,他盯了對麵那和尚,黯然道:“和尚,這麼久了,你還是喜歡同我搶先……這回一樣……他們想要對付我的手段是不是又叫你搶了去?!”和尚眼中綻出一絲笑意,隨便眉頭一皺,又狂咽了幾口吃食。

蘇堤月沉沉續道:“和尚,你給我說,到底是什麼人?是什麼人下了這貪食之毒?害你要狂吃……不休!

和尚充耳不聞,隻管低頭狂咽。便聽蘇堤月一字字地道:“好……和尚,你不說……那好,你今天吃了幾口,我就要他們還幾條命回來!”說到這裏,他眼眶猛然一紅,水色漸蒙了眼眸。

和尚驀然一怔,低頭自口中澀澀吐出一個字來——“不!”

隨這字一吐,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將整個海碗裏都染的通紅通紅。和尚整張臉緩緩仰起,蹙眉搖了搖頭,一句話未說,便又連吐了幾口鮮血在碗中。

幾口血一吐,和尚眼神中呈現一抹茫白,舉手又將那碗移到了唇邊……

是時,從店外忽搶進一人,口中急叱:“大和尚,吃不得!”掌隨聲至,來切和尚右手海碗,和尚察覺掌風,沉肘疾奔對方期門穴撞去,那人撤掌旋身,縱到和尚右前方,呼的一記“巨斧開山”,右掌轉而向和尚膻中穴擊來,電光石火間,和尚右臂驀然一挺,手中海碗已迎向那人手掌,瀟灑間攻守兼備。正是少林韋馱掌法中的起手式“開門揖盜”。

眼見來人手掌就要迎上滾湯熱汁,不免血與汁齊飛,肉與湯淋漓。

間不容發之際,但聽“嘭”的一聲響,二人間已多了隻碩大的木魚來,海碗隨聲破裂,湯汁四濺。

和尚一愣,猛然發出一聲虎吼,抄起那隻木魚,竄步向店外縱出。

同一時,蘇堤月已自懷中摸出塊細銀來,擲在桌上,叫道:“店家,收好!“話音落時,人也去的遠了。阻止和尚那人一襲紫青長衫,眉眼秀拔出群,是個十五、六的少年。見二人奔走,當即縱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