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莫呼勒迦(1 / 3)

第一章:莫呼勒迦

臘月十五,成門大開,煞神坐北,生肖衝龍。宜祭祀,祈福、求嗣、開光、上梁。忌嫁娶,安葬、出行、移徙、入殮……

天色欲亮還暗時,西安東城門。

啪啪……啪,啪啪……,守門的城卒,在寒晨碎雪中打著火石,摸索著去點燃門洞裏側那盞破舊的油燈。燈光甫映,卟地一下,於茫茫雪幕中綻放熒弱的一縷暖色。

緊接著,一陣吱吱吜吜,嘶啞的門軸聲響,兩扇寸厚的城門巍巍敞開一條縫。“好我的先人,能把人冷死。許老漢趕緊,別躲在門房裏不出來。快來搭把手!”年青的城卒一邊奮力用肩膀開啟著城門,一邊大聲喚著同伴。

門房裏,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年輕輕的,日子還長的很呢,夠你娃活的。你急什麼嘛?你家裏的沒告訴你大雪豐來年,還能不對你說敬老人的理嘛?”一個四、五十歲的城卒雙手倦縮在袖中,堆著笑臉慢吞吞從小門房中踱了出來。舉步間袖子一側,抹了把鼻涕,道:“叫什麼叫?找先人呀!”

“你這老不死的,話比屁多,尋機會就討人便宜。也不知管事的怎麼還用你?”年青城卒淫猥地笑道:“不是你暗地裏讓你女子陪管事睡了一覺吧?”老城卒眯了眼,不緊不慢地道:“得是!我女子就是你娃剛進門半個月的新媳婦。”

那年青的臉上登時掛不住了,用力緊了緊棉襖,幾步跨近老城卒,肩頭一送,砰地一下,將對方撞得立足不穩,碰在門洞的牆壁上。老城卒忙亂中狠狠抹了把鼻涕,將身子一定,便就要欲上前還過。

幾在同時,城門外倏然火光輝映,一陣釘釘鐺鐺地擊鐵之聲,灌入耳來。二人猛地一驚,再顧不上相互扯嘴,你推我搡、彼此慫恿著向城門外探頭窺視。

一望之下,不禁詫然失語。隻見距城門兩丈處的大道左側,不知什麼時候已支起一座甚大的火爐,爐旁置了大鐵砧,鐵砧旁一個蓬頭敞胸的虯髯大漢,正於狂風飆雪中錘打一柄短刃。

北風疾勁,火焰升騰。飛舞的汗珠濺到鐵砧之上,嗤嗤作響。漢子高大的身形裹在朦朧晨幕中,仿若天界下凡的神匠。

老城卒定了定神,回頭扯了年青的衣袖,細語悄聲道:“回!王七快回。好我的先人,怕是要出大事了。”這時,卻見年青的伸指驚叫道:“李叔,你看……快看……”

老城卒聚了昏目,順他手指瞧去,便見大道盡頭,似“突”地一下,竟由黑暗深處“吐”出頭健碩的黃牛。牛背上伸著四支衝天長角。

待行近了細窺,這才發現是一張倒置著的方桌。桌腿上掛了鍋子,鏟子,勻子等各色廚房做飯的家夥什,再近一些,一陣呼呼呼的酣甜鼾聲相伴傳來。二人凝神細瞧,便見在牛背與桌麵之間,夾了個灰衫的漢子,這人四十開外,狹長臉,細眉碎鼻,配了天大一張嘴,相貌甚是怪異。這時正閉了雙目,睡的香酣。

轉眼,大黃牛踏至火爐旁,那灰衫漢子大嘴一咧,便打個哈欠,接下來雙掌伸展,也不睜眼,自顧撐了個懶腰。背上那麵方桌被他這一“撐”,呼地向上蕩去,桌腿上掛的名色家夥什,相繼飛離開來,與漫天雪花齊舞,煞是好看。

隨即,“啪”的方桌著地,劈裏啪啦聲中各色物什相續墜於桌麵,卻比碼放的還要齊整。瞧得門洞中二人咋舌不已,歎為觀止。

再看那漢子這時已站在雪中。二城卒不約揉目,二人四目,竟沒能看清此人如何下來,不禁悚然相顧。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眼珠。

漢子一伸手,便不知從身上何處扯出匹布來,“嘩啦”一聲,鋪展在大鐵砧上。左手從桌上那堆物什中一抄,取了段青蔥出來,右手一帶,虯髯大漢錘打著的短刃便被他奪到手中,左蔥右刀,旁若無人的在白布上切開了蔥段。

方才還熾熱騰騰的鐵砧與短刃,鋪了白布,執在手中,好像一下子便冷卻下來,如老百姓家常所用,如意自在。

那虯髯大漢由了他取蔥奪刀,皆是不動聲色。就好似二人早已商議好了似的。刀一離手,已由懷中摸出麵金剛石小磨,接著蒲扇大的手,探向灰衣人桌上的一隻口袋,反手間,嘩啦啦一陣響,便倒出堆個大色潤,已被水浸過的黃豆。他伸手抓起一把放在小石磨的漏眼處,左手托磨,右手使力,竟“轆轆轆……”一圈一圈,仔仔細細地碾開了豆子。

這般景況瞧得二城卒目瞪口呆,撟舌不已。

在這百思不解,錯愕萬分時,忽然又聽到遠遠傳來一陣雜遝的馬蹄聲。抬眼望去,遠處雪野中,仿佛“呼呼啦啦……”一下子,便映現出一群馬匹。

數十匹健馬正中,護衛了間“花屋”。輕盈飄至,愈來愈近。

花屋前一十六騎錦衣騎士,腰間係著黃色的絲帶,甚是威武。再近了些,始看清那“花屋”,原是頂超大的花轎,由另一十六名高猛的錦衣大漢抬著。這十六人著同色錦衣,腰間係的是紅色的絲帶。轎子後麵尚隨行另一十六名錦衣漢子,係的又是紫色絲帶。原來竟是主人坐轎,抬轎的騎馬。

這座小巧的轎舍,舍門輕掩,珠簾低垂。舍前一小塊空地,以竹籬笆相繞,空地左首豎了塊青石,細絲銀嵌了數行小字,隔的遠了也看不分明。空地右首五六隻雪雉正在刨食,悠然自怡。精舍內輕湧絲竹管弦之聲,曼妙舒柔。

大轎行近,眾錦衣漢子見到了虯髯大漢與灰衫漢子,毫無驚詫,將轎子穩穩的停在路右首,數十人離鞍下馬,胡胡差差間,支起六頂高大的白帳,馬匹與騎者陸續行入,井然有序,不揚零星的雜音。

此際天色漸亮,風光雪霽。轆轆轆的石磨與舒曼的絲竹交錯,如高山流水,天穹流雲,隨意自在。灰衫漢子的鐵鍋早支上爐火,不時奇出的物什,在雙手間飛轉,儼然要在冰天雪野中置辦佳肴。

門洞中二人,見眼前這三拔人對己方二人置若罔聞,唯管各行其事。倒樂得自在,隻是不知眼前這數人意欲何為,總叫人忐忑不寧。

正瞧得驚欣不已,耳畔忽然響起一陣歡快的歌聲,遠遠飄來:“一隻螃蟹爪八個,兩隻眼睛那麼大殼,頭一擺呀,脖不縮,搖搖擺擺就過河……”歌聲破雪蔽寒,暖暖傳至,雖反複就這幾句,卻唱的愉悅無比。

於雪意夤寒中突地一下,升發一縷濃濃的春意,清耳撲鼻沁心。歌者尚未曾見,隻聞這歌聲,二城卒已對那唱歌之人,生出無限的親近之感。

覓聲瞧去,但見漫銀雪野中,一個麻衣少年,搖搖擺擺,踏歌而來,須臾便近。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右手執了隻大蟹,左手撕了蟹足,且唱且啜,圓胖的臉上皆是笑意,這一笑起來,登時如雲開雪霽,英氣逼人,讓人看了情不自禁的親近。啜食時含糊不清的語調,越發討人喜歡。

少年行至大鐵砧前,駐足讚歎道:“嘖嘖,好香好香。揚州賀小白的功夫,寒山寺竹雲大師親煮的素鹵……乖乖,已有一百二十七天沒有吃過了。”說話閉目追思,似回到一百二十七天前,舌齒唇間餘味無窮。

這時,那虯髯大漢早歇了石磨,灰衫漢子業已爬上了牛背,酣然入睡。隻見那大鐵砧上,卻平白多了枚青花瓷碗,碗中蒸氣騰騰。不知盛著些什麼物什?竟令少年如此掛念,尚能清楚地記下上回是何時何地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