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正當響午,街上人頭傳動,三人急駛而來,倏忽而去,不免惹的萬人驚呼,以為佛陀顯聖,指引居士得道飛升。更有那理佛之人,當街仆拜,高呼我佛大慈大悲。
交睫之間三人奔出城來,此時飛雪新歇,日頭正好。雪野一望無垠,陽光映於其上,迷耀眼目。
奔出裏許,就見前方數裏外,一處冷清清孤單單的花果園子布在雪野之中。遠遠望去,園中樹寂枝瘦,三兩殘葉吊上枝頭,身不由已,隨寒風搖曳,嗚嗚地號。
和尚驀然駐足,遙望著那園子默然佇立。過了半響,忽爾仰天嘶嘯。嘯聲倏爾高亢倏爾沉悶,忽如狼嗥梟鳴,忽似雷擊皓空。
紫衣少年與蘇堤月相覷駭然,悚然止步。直過得盞茶時分,和尚方漸漸歇了,徐徐轉過身來。二人一見之下,不禁“啊!”的驚呼出口。隻見和尚臉龐已腫脹一倍有餘,鼻眼擁在一堆,猙獰驚悚。麵部肌膚被撐得光潔湛亮,芨芨欲裂。
悸愕間,猛聽身後有人叱喝:“莫,走,了,惡,徒,莫,呼,勒,迦!”
這七字如戰鼓初擂,春雷乍起。暴風驟雨之隙密密綢綢的擂來,聲聲急、字字清。灌入耳膜,嗡嗡震鳴,使人聞之欲嘔。
喝聲甫畢,身後數十丈外,一灰衫老者緩步踱來,麵青目冷,精光四射,氣勢懾人。身後七十二名錦衣人,手執雕花勁弩,如影隨形。距三人丈外,老者駐足盯了蘇堤月,沉聲道:“好呀!臘月十五午時,西安城外,莫呼勒迦殺少林吃苦和尚……”轉而瞥了紫青少年一眼,冷然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紫青少年甫一照麵,即被灰衫老者叫破少女身份。吐舌一笑,伸手扯下頭上布巾,嗔道:“我說嘛,裝作男人的樣子,也沒什麼好玩的。”刹時現了少女容顏,長發隨肩披下,俏麗無比。
“嗬嗬,他…他是莫呼勒迦。”少女纖指一杵蘇堤月噗哧笑道:“他若是莫呼勒迦,那你又是誰?難不成你就是京師管流破。”說著嗬嗬笑道:“何況,吃苦大師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
灰衫老者看著吃苦和尚的眼神中,一片蒼茫。“他中了你們施的貪食之毒,命不久矣。”他輕輕搖了搖頭,森然道:“老夫……乃楚天府外事總管楚挽風。”紫衣少女追問道:“楚天府?那你可有府中的鷹牌?”
楚挽風一愕,仔細打量紫衣少女一番,沉吟道:“姑娘知道的到不少……卻不該與這莫呼勒迦走在一起。可惜可惜!”少女嫣然笑道:“他若是莫呼勒迦,那倒真是可惜了大總管的見識。”說完,往蘇堤月身畔一站。搖頭再道:“可惜,可惜!”
楚挽風勃然怒道:“這樣就好,總不教殺錯了才行。”退後一步,驀然低吼:“殺!”殺字甫吐,風聲驟起。七十二支勁弩齊聲,颼地一下,七十二支必殺的長箭,彙合成七道炫目的弦弧,並了股釅冽的拳風,紛至蘇堤月與吃苦和尚周身要穴。
紫衣少女料不到對方說出手,便已出手。倉卒之際,眼前人影一閃,半天不語的蘇堤月便已搶到她身前,衝了那灰衫老者,語鋒中徹寒如水:“原來是你們,不怪和尚他不說……”
那吃苦和尚這時旋風般搶在兩撥中人間,眼中盡是焦慮,身體內毒性偏在此時迸發,毒血上衝,口不能言。眼見箭影如雲罩至,和尚眼神裏麵倏然泛起一片慘然的肅殺之氣。站在他對麵的楚挽風陡然間喉頭一哽,不自禁抖了個寒戰,騰地一下退了半步。
正是時,吃苦和尚雙目突地怒睜,數口鮮血自他口中噴出,每噴得一口血,口中便暴吼一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吼聲殷訇若雷,每吼一字立揮一拳,七字吼出,七道拳風如龍騰豹竄,向那七股“箭流”砸去。七十二支長箭與拳浪交接,立如墜入狂奔地漩渦,發出“吱吱吱”刺耳的聲響,霍然被擲起數丈,漫天裏頓時似春絮繽紛。七十二支長箭竟被和尚的拳風,攪成齏粉。
少女被那刺耳聲擾的難受,禁住將想張口一吐胸中壘壓。忽然間就聽和尚大吼道:“你還不快走?小姑娘也托給你了!”
少女隱約感覺蘇堤月聽到和尚這番話時,重重點了下頭。神色中肅殺之氣漸而被替代,他衝了和尚背影,慘然道:“和尚你若了……我必拿楚天府的人命來還!”
就在少女微感茫然中,一隻大手從旁伸來,攔腰將她抱起,接著,耳際傳來蘇堤月嘶聲吼喝:“走!”
隨即,身形如電閃般奔騰而起,射向那曠野中的果園。其時,蘇堤月倏感一股柔和的力道湧至後背,連了懷中紫衣少女加速向那果園內飄去。乃是吃苦和尚回腳傳力,送了二人一程。
這一番驚變,顯然非楚挽風所料,他見蘇堤月欲行離開,縱身躍出,左拳如雷,隔空便擊。口中怒喝道:“吃苦老和尚,原來同莫呼勒迦是一夥的?!”
和尚腳甫一回收,“呼”得長長吸了一口氣,再抬足“嘭!”一聲,踢向腳邊那隻木魚。碩大的木魚刹時生活起來,化為第八隻“拳頭”,破霧電掣,迎向楚挽風發出的釅冽拳風。這番奇變猶如晴空霹靂,當真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楚挽風心頭亦暗讚:“好個少林吃苦!”當即提氣後縱,似頭巨鷲掠過身後眾箭手,飄出數丈開外。身形雖退,那拳風卻截上木魚。木魚陡然一滯,旋即臨空盤轉,眼見愈轉愈盛,猛聽蓬然一聲巨響,木魚暴裂,勁氣挾了無數碎片橫縱交錯,射向眾箭手,但聞慘號陣陣處,生發七十二縷新魂!
吃苦和尚跨前一步,“唔!”地吐出胸間勁氣:“莫,呼,勒,迦。”一字字,似就此吐盡生命之脈,撼動日月山川。
楚挽風悚然驚道:“吃苦,這人到底是不是下毒害你之人,你為何要這般庇護於他?!”
吃苦和尚欣然一笑,麵上肌膚隨之開裂,漸行漸遠,終連了身上肌膚一點點的暴裂……楚挽風顫然道:“驚神七諫!”複展開身形向後急掠。
如白駒過隙,就聽得一聲悶響,吃苦和尚整個人都暴裂開來,鮮紅的血肉飛濺。終有一塊砸上楚挽風左足,楚挽風慘然變色,抬掌斬向小腿,左腿連了左足應掌而斷。殘肢墜落雪中,頃時化做一灘臭水。就見他翻身以雙掌撐地,再不敢做絲毫停息,遠遠遁去。
此時蘇堤月與那少女正墜入果園,吃苦和尚漫天的血肉中,一點豔紅越眾遠來,直直破入蘇堤月後背,但這如星芒映來的豔紅,卻似未曾驚動蘇堤月半分。
蘇堤月更未能見到一抹妖華伴起團輕柔的細雪,破土而出,疾斬向飛退中的楚挽風。似三月裏的暖風,飄飄渺渺拂上其腰際,若此時晝底殘雪,瞬間融化的無聲無息。
並了楚挽風詫然的一聲驚呼,有人淡淡且疏狂而懶散的歎息道:“好個楚天府外事總管。”
伴隨那聲歎息,一方墨玉如意隨了楚挽風的身體一道墜落,觸及地麵上的石塊,“錚!”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