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第一天(2)(1 / 3)

說到寫作,她有許多怪癖。比如,飯不能吃得過飽油膩;坐在椅子上,若感到胃部與腹部相互碰觸,敏感的文思好像生氣了似的躲向一邊,千呼萬喚也不出來。早先,她一邊播放與心情契合的音樂一邊寫字,如今已做不到了。好像隻有耳根子清靜,心靈裏發出的聲音,才能真切地聽到,摸索到。而寫報告文學、紀實文學、電視腳本或串詞,這些跟心情無關的文章時,她卻可以在毫無狀態的“零度”下寫作,不過,有狀態時寫出的此類稿子,卻比“零度”寫作時要來得生動耐讀。

尼采說,越沒有理性,越接近神性。這點,白玫已深切地感受到了。心神癲狂中寫出文字的精彩,往往是常態下無法企及的。所謂神來之筆,無不是在癲狂時完成的,而這,又是最可遇不可求的。

她的文友兄弟喬楊的短詩《愛情》她很喜歡:最膚淺的愛情,是合法同床若幹載;最深刻的愛情,是非法通奸一輩子。喬楊說,我寫詩時,常把自己拆了。而“拆”的狀態,她認為就是把理性全扔了,隻留下一個感性的甚至動物性的狀態。

寫下《》的題目,她猛地一怔。一個奇異的想法隨之冒出:何不將與自己同名同姓白玫的尋找,當成對另一個“我”的追尋?在莫名的亢奮中,文字像雨點一樣劈哩啪啦地落在了電腦屏幕上。

文化宮二十多年前的電影放映廳裏,擠擠插插坐滿了文學青年。台上,有位著名作家像布道一樣高談闊論,大談文學創作。會場上很靜,偶爾從哪裏傳來一兩聲咳嗽,好像都會驚擾人們渴望的眼神及纖敏的神經。大家盡力屏住氣息,不想漏掉一句“真知灼見”。

粉碎“四人幫”不久,人們壓抑了很多對那個時代的反思,急需一種排解的手段,文學無異於最直接最便捷的方式。許多青年人,集聚到以培養群眾創作隊伍為目的文化宮所辦的文學團體,欲在這裏尋找到一對能起飛的翅膀,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一時期,因為文學創作而改變了人生,從工廠、農村擠入報社、文學創作界或政屆的屢見不鮮。不像現在,是個會寫字的都能在浩如煙海的網絡平台上發文章,即使出了幾本書也隻能算做寫手,什麼也改變不了,更別說以此作手段,敲開理想的大門了。現在人們在網絡裏發文章,除了一些想以此博出位的,大多數人還是為了排解工作與生活所帶來的壓力。

前排的角落裏,有位青年抽煙的樣子很特別,煙卷像接著卷煙廠的流水線,一根連著一根,他的周圍煙霧繚繞。趁工作人員走上講台給作家倒水,他悄悄離開座位,走到看上去像高中生的一個女孩兒麵前,耳語了幾句。女孩兒雖然臉漲得通紅,還是跟他從會場上溜了出來。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上衣,下身著一件藍色的背帶牛仔裙,烏黑的頭發攏成一條馬尾,在腦後一甩一甩的。圓圓的臉上白裏透紅,貓貓眼上的睫毛很長,撲閃撲閃的像會說話,不笑也像笑的,清新得讓人不能不為之側目。

“白玫,我帶你去海河邊照相去!”男青年望了她一眼,不露聲色地說,鏡片後的眼睛分明在笑。

女孩兒站住了,歪著頭,臉上充滿了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你是誰?”

“我叫路一鳴。我在報上讀到過你的一首小詩,從創作室李老師那兒還看了你交上來的作品,很有靈氣!四五百號人的文學講習班裏你年紀最小,又清純可愛,大家都很關注你。你沒發現嗎?”

白玫的臉紅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映得文化宮飛簷鬥栱古色古香的老建築都有了勃勃生機。她問道:

“這麼好的講座,幹嗎不聽?”

“聽他瞎白話浪費時間,那些東西書裏都有,沒啥新鮮玩意兒。”路一鳴的聲音像播音員似的那麼好聽。

“你怎麼這麼說,他可是名家啊!”

“那都是唬人的!我告訴你,搞文學創作的人,沒有誰會把看家的本事掏出來,除非才情大得沒有誰能比過他!你想啊,他體會了多年才好不容易悟出來的東西,輕易傳授給別人,他還有飯吃嗎?再說回來,寫作靠的是才情、靈性和勤奮,沒有這些,別人說得再實在,也是對牛彈琴,不起任何作用。”路一鳴不屑地笑了。看白玫一臉的驚奇,他問,“你上幾年級了?”

“高一。”

“好好學習,考個中文係,係統學學中外文學史和創作理論,對以後搞創作大有裨益。不過,可別學成貌似有學問,卻眼高手低,隻會紙上談兵的那種人。真讓他們寫點什麼,隻會引經據典,像有多大學問似的,其實是掩蓋自己思索與發現的貧乏。因為他們的想象力,都被理性扼殺了,沒有豐富想象力的人,是寫不了文學作品的,即使費了半天勁鼓搗出一篇來,也沒什麼讀頭!當心!”路一鳴把腳搭到地上,另一隻手扶住了白玫的車把。

白玫的臉刷地白了,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像是嚇壞了。

一鳴問:“你父母在哪兒工作?有兄弟姐妹嗎?”

“我父母在大學裏當老師。還有一個姐姐,在醫科大學上學。你呢?”

“我初中沒畢業從河南來到天津,在一家工廠做工。”

海河已在眼前,兩個人停了下來,自行車靠在河邊的欄杆上。

海河是我國華北地區流入渤海諸河的總稱。金元時下遊段稱為直沽河、大沽河。海河這個名字始見於明末。天津也因河網密布,被人們喻為水做的城市,給生活在這裏的人們賦予了水樣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