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第一天(1)(3 / 3)

她寫東西時,子楓總愛踮著腳悄悄潛進來。驀然回頭,望見身後舉著的一張大臉會嚇一跳,思緒也像魚兒剛抓到手便轉眼滑脫了。這種感覺使她非常不爽。

見她驚魂未定的樣子,他不屑地把鼻子一哧:

“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嗎怕我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寫作時就怕打擾!”

“我隻知道,做光明磊落的事是不怕人的!”

子楓在任何狀態下都能心無旁騖地做事,便認為白玫也會跟他一樣。他是搞建築設計的,拿到碩士學位後來到建築設計院工作。他的刻板、理性與她的靈動、感性,像設計圖紙與文字編織一樣,是思維裏的兩重天。以前,白玫認為不同的性格與思維方式可以互補兩個人所短,現在看來就像水與油一樣難以調和。以前,她還曾設想被反對偽科學的大師何祚庥終結的王洪成“水變油”的神話,可以在自己和子楓間兌現,雖不能舉案齊眉,也可以相偕終老,現在卻覺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婚一天不離,我一天都無法忍受,你還是在協議上把字簽了吧!”子楓說。

她被刺痛了,冷冷地回擊:“你是不是早有預謀?否則,怎麼會做出那件事來?”她把“那件事”說得很重,暗示自己為此一直耿耿於懷。

半年前,因為“那件事”被她揭穿,才對他說了離婚的狠話。冷靜下來,為了兒子蛋蛋,也為了入一門,出一門不是兒戲,她才閉口不提離婚的事。想不到,他不但沒有悔意,這幾天卻把離婚掛到嘴邊上,而且越來越變本加厲。

“是你放著好日子不好好過,不往正道上走!”他說。

“我怎麼了?”

“你自己知道!”

“問題是我不知道!”

“扯謊的人,為了不被揭穿,會使出渾身解數自圓其說。你那點小伎倆,騙得了誰!”他向臥室走去,魁梧高大的身子有些不似他這個年齡的佝僂。

尋找那個白玫的事,與白玫現在自己的處境糾集在一起,似被秋霜壓下了頭的向日葵,而她還在努力尋找太陽的方向。

肖朗是她不多的好友中的一個,酷似林書豪的外表,在她心理上多了一些親近。是他第一次求自己幫忙,若不放在心上,可能錯失了朋友間的信任。現在的人,想建立一份信任無異於在沙子上造屋;一旦遭到重創,便再也無法矗立起來。她不想讓他失望。

路一鳴和白玫是在文化宮的文學沙龍裏認識的,或許從那裏找起,能尋到一個突破口。白玫想到了小佳,她在文化部門做過五六年會計,後來去了會計師事務所,三年前獨立門戶做了經理。她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小佳是白玫中學同學小麗的姐姐。她與八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小麗沒有共同語言,她對白玫卻很依戀。為此小佳找到白玫說,你若不與我妹妹做朋友,她就再沒有朋友了,求白玫不要冷落她。小佳聽說白玫愛看書,時常送一些世界名著小恩小惠於白玫。時間久了,白玫跟小佳卻成了私交很好的朋友。因為沒有共同的利益和朋友圈子,她倆的關係沒有受時光摧殘,得以日久彌新。

“我給你學狼叫,嗷——嗷——”電話裏傳來詭異的叫聲。

“你又抽哪門子瘋?”

“剛才那個不像,我再給你學。”小佳又幹嚎了兩聲。

白玫想揶揄她,聽筒裏卻傳來低泣聲,像是從地底下猛抽上來的那種,讓人聽了有些發毛。

“怎麼了你?”她本想向小佳掃聽事的,不成想又要當小佳的垃圾桶了。

“我沒喝多,就,就一瓶白的,一瓶紅的。”

“還不多啊,你就不怕喝死!”

“我巴不得早點死,所有的煩惱,就都他媽的沒了,沒了!”

“別瞎說了!誰的日子都不比誰好過。”聽起來,這話更像是白玫對自己說的。

“女人,女人這東西,事業做得再成功,沒有一個幸福的家,也是精神上的孤兒!”她口齒有些絆蒜,語意表達得卻很清楚。

“誰的電話?”身後傳來子楓冷冷的聲音。

“小佳。怎麼了?”聽她這麼說,子楓的頭從門縫裏縮了出去。

每次他都會這樣,不是在門外偷聽就是質問。弄得她一打電話,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很沒麵子。她不太在意別人說什麼,可“大麵兒”也得要,否則,再跟人相處總覺得軟肋握在人家手裏,自己挺不起腰來。

“打擾你家子楓休息了!我他媽的沒事。”小佳知趣地把電話掛斷了。

白玫這才想起要問的事,把電話撥過去,她卻關機了。

為了排解心情,白玫坐到電腦前。肖朗講的路一鳴和白玫的事,雖然不多,卻壓重了她的手指。寫別人的故事,離自己的生活遠,既減了心壓,又不會沉浮於自我境遇的跌宕起伏中,不啻是一種很好的排解鬱悶的方式。

說來也怪,有寫作狀態時,白玫隻要坐到電腦前,遊走於透著遠古信息的象形文字中,就會像吸食了鴉片一樣,在“跟著感覺走,請抓住夢的手,感覺越來越近,越來越輕柔”的快感中,身外的一切好像也在自動給自己讓路,腦海中臆想的情境顯影出來,除了描摩、捕捉與呈現,已物我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