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軍官中有一瘦些、貌似謹慎的低聲問道：“彭哥從哪得來的消息，準確嗎？”彭歲友見他有些掂量，也有了活氣，“是上古郡投降過去的兄弟捎來的信兒，說魏軍非但不苛待，反而比棄城逃走的開封公時更自在、更舒服。不願意打仗的發糧食隨便他們找地兒，留下的論功行賞，把原來王府裏好些東西都拿出來分了。”彭歲友極力想表達投降的好處，一時又沒有多少可用的詞，“自在”“舒服”之類的草莽話全出來了。
早有傳聞邊境駐滿了魏軍，開封公棄城逃走的事也是確鑿，三人也就自然不再懷疑。杜虎還有些猶豫，“哥哥，適才說的兄弟可是家中無老小，無所牽掛？”
“那倒不是，”彭歲友答說，“隻是這燕國不仁，也別怪咱們兄弟們不義，燕國魏國還不是都是別人做皇帝，皇帝還不都是他們自己封的？誰做不是做，誰對咱們有好處咱們跟誰，幹嘛死守這一家？”彭歲友早有準備，請得都是平日裏能擔事兒又心存不滿的，說出來就是等一拍即合。
“可是，跑那麼遠去投降，這？”一直悶不作聲的小兄弟明顯是動心了，隻是還不得法。謹慎人開導他“幹嘛還跑去，咱們晉陽挨近魏國，魏軍首先就會攻這兒。”
“你是說獻城？”話一出口，六隻眼睛斃了他。他按捺不住猜中玄機的激動，啞聲底音說：“晉陽城裏有幾萬守軍呢。”彭歲友使個眼色，示意他不必擔心，“別看人多，都是胡人，遼西王根本就不相信他們，還派護軍檢視，日子也是苦著呢，幾個首領都有不滿，隻要稍加籠絡，這事不難。再派個人到魏軍那兒報信兒，讓他們大軍過來，到時來個裏應外合，還怕他什麼？”彭歲友主意都給出好了，借著酒勁要發泄一下仇恨，三人雖覺得此舉大膽，平日裏也受了不少氣，正好湊到一處緊鑼密鼓的商議獻城大計。聯係人找好了，各家都有分派，出頭人也提議了幾個，都還不錯，有名聲有膽識。緊接著的就是灌完最後的殘酒，用溫熱安撫一顆顆怦怦跳動的心。
杜虎回到家時腦袋有些暈，躺到炕上繼續未做完的荒唐夢。
三、暗藏的火種
開封公慕容詳從領地逃回中山，受了些責罰，好歹沒傷及爵位，哥哥慕容青隨範陽王去鄴城時把中山所有都留給了他，也算是有些補償、寬慰，日子比起原來也沒有多少變化。中山同他一樣，沒有因為丟失一個上穀而有什麼震動。皇室正在擔心另一件事：立後、立太子。嚴格的講這是一件事：誰堪當大燕國的後即繼承人？皇上四十歲，七八個兒子，哪個才是最佳人選？
皇上的長子慕容盛，秦建元十年生於長安，十歲那年與叔叔慕容柔、弟弟慕容會及其他幾個遺留在長安的親族逃出來奔到當時舉兵圍城的中山王慕容衝營裏，躲過秦國苻堅的殺身之禍，而後逃離慕容衝的魔掌平安回國。二子慕容會與他同年，都是二十四歲。三子慕容策，隻有七歲，其餘的還是娃娃。太子就在前三子中：長樂公慕容盛、清河公慕容會、濮陽王慕容策。慕容策的母妃段氏是作皇後的最佳人選，品行端正，家族氣派，是武將之女，能鎮住宮裏宮外。她的兒子，皇上認為理當立為太子，三皇子性情溫和，容貌出眾，皇上自覺最像自己。
親族的意向是慕容會，慕容會是先皇選定的人，無太子之名，行太子之實，皇上首次伐魏，清河公掌管宮室、總錄朝政、禮遇一同太子，先皇親征，又把故都龍城托付給他，遺命裏暗示他就是繼任太子。可是皇上不喜歡他。
他太聰明，又太愛表露，風頭壓過現今的皇上，原來的太子。要不是顧及先皇，皇上早就教訓他了。立一個他不喜歡的兒子當太子是一件頂頂痛苦的事，皇上登基卻沒有立即宣布太子人選就是為此。他在段妃那兒長時間的思考，猜度、謀劃，轉來轉去，完全沒注意到太保段崇已經侍立伺候很久了。
段大人等著遊移不定的皇上，他知道這是聖上的老習慣和優點，總要三思而後行，年輕時皇上就因為能遍訪群臣的意見而盛享美譽。眼看時間不早，段大人不想白白進宮，進退兩難之際，領會到段妃的一個神色，就跟到皇上近前，低聲詢問：“陛下可是為上穀一事心煩？”皇上搖頭，段大人又上前一步，試探道：“立儲之事？”皇上不止點了頭，還轉回來，段大人隻得退後一步，以防冒犯龍威。
“愛卿，你說說看，朕該怎麼辦？”
寵臣隻湊過半張臉，“不立清河公？”
“你知道朕的心意。”
寵臣歎息：“不容易啊，有先皇遺命。”
皇上下結語“就是這樣才難辦。”
皇上坐下來，心煩的擺弄案上小皇子為賀壽親手製作的玩意兒，“愛卿啊，你看這樣行不行：先立了，以後再廢，等策兒長——”寵臣是知書達理的楷模，還是打斷了他，“萬萬不可。”皇上沒有怪罪，聽他的解釋，“清河公一旦立為太子，朝中的羽翼都依附他，到時想要廢他就不容易，勉強廢了反而可能會招致內亂。”不廢皇上又怎能心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策略又被輕易的否決，皇上很不滿意，隻等寵臣進言。
“臣倒是有個主意，不知——”
“講。”皇上下令。
“我堂堂大燕，立儲自然是慎重嚴肅之事，多培育英君名主是臣子們應盡的本分，如果群臣們希望立兩個儲君，”
“兩個？”
“古例上有將幾個王子都立為儲君而後考察王子們的德行，依照各人的功業最後決定誰是最佳人選。小皇子年紀尚小，還未能建功立業，但是論及資質秉性，也絲毫不差，不能剝奪他們有可能作皇儲的權利。”
“不錯，不錯。”皇上大為讚同，隻恨不是自己想出這個好主意，於是就要招中書擬旨。
“且慢，”段大人還有提議：“此事若由宗親提出，再有群臣的允諾，清河公也不會有什麼閑話。再說立儲大了說是關乎社稷的大事，小了說隻是皇室的私事，外人說的話始終是沒有份量。”
皇上完全被折服了，與自己的母後（段王妃追尊）同輩的老臣確實不錯，“依愛卿看，此事要怎樣行才算妥當？”
段大人就欠這句差遣，便一股腦把計謀倒出來，“首先要找一個好的牽頭人，最好先征得幾位有權重王爺的同意。”
皇上心內翻轉一圈，論權勢，範陽王慕容德威望最重，現在鎮守鄴城，他是個老好人，隻要說是聖意，沒有不從的。其次是遼西王、高陽王、趙王，都是親兄弟，讓他們點頭也不是難事。
“還有長樂公。”段大人提醒，
“他，肯嗎？”
段大人認為長樂公至關重要，他是長子，如果他對立二儲都沒意見，很容易說服眾人，“長樂公一貫行事謹慎，最注重大局，隻要臣稍加暗示，讓他起頭，幾位親王必會隨同。”事就這麼定了，段大人身為首臣，成功的為皇上排憂解難，既沒有違抗先皇遺命，又順了皇上心意，兩全其美。
八月乙亥是個好日子，聖上下旨立濮陽王慕容策為太子，他的母妃段氏為皇後。長樂公、清河公進爵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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