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肖子孫(2 / 3)

皇上張開手臂,寬大的朝服袖子顯出他更加美麗和寬廣的胸懷,他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更欣賞這個動作。對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如此解釋,“她謀廢嫡統,理當處死,既然已經自裁也就算了。”他看的輕鬆。

“你還省掉了喪禮。”

“不止是朕,適才朕議政眾臣,眾愛卿一致認同段元妃無母後之德,不宜成喪。怎麼,皇叔對此有意見?”

永和看他正自鳴得意,不看著人說話,頓時覺得無論是感情還是理智都無法與之溝通,一種疲憊和厭倦之情油然而生,他無力也無心再與不懂事的侄子糾纏。“人已經死了,無可挽回,請皇上舉行喪儀,準許太後跟先皇同葬。”他跪下,向自己的侄子下跪。

皇上麵帶不屑,這種招數太爛了,不是明擺著先放棄興師問罪的憂勢嘛。他冷淡笑笑,撐起半截手臂,“皇叔,您不是不再從政了嗎?再說,朕若是依從了您,百官會怎麼說、百姓們又會怎麼議論朕,皇叔有沒有想過,您這樣讓朕很為難呐。”他拿起案上的一枚玉石把玩起來,先帝總是忽略它們的存在。

永和認真的考慮皇上的需求,有些東西看來是一定要放棄了。“太後深受先帝尊敬,是燕國的好國母,懇請陛下為她起喪,允許她跟先皇一起下葬。隻要陛下同意,”他盯著直視過來的一雙貓眼,靜靜的跟他交換條件,“我會離開中山,保證此生再不涉足政事,也絕不再勞煩皇上。”

“此話當真?”皇上有意外的收獲,大喜,對什麼事都可以不計較。“好,縱然群臣有再多的非議,朕也一力承擔此事,皇叔也可以選擇回龍城或是自己的封地,朕會封王叔為義北王,——”

“不必,”永和起身,堅持拒絕,“陛下不必為我費心,我一生都不會再進入皇家,也不要什麼封號。”

皇上完全取得了勝利,既解了心頭之很,又消了折磨心神的憂慮,笑顏滿麵的規勸,“皇叔何必如此呢,親戚們還是應該多走動走動。”永和去意已決,“請陛下信守承諾,我在龍城跪侯先帝、太後下葬。”

新帝一人還呆在清陽殿,以前他最恨這兒,先帝總在這兒叱責人。可是先帝死了,以前被奉為神聖的指令、東西、人都開始動搖、瓦解、甚至消散,段元妃,慕容語,還有他所寵愛的一切平淡無奇。

二、並州起火

並州一向缺乏糧食儲備,今年又趕上下霜早,七月裏遼西王慕容農的幾萬部曲一到就吃不飽。征糧的鑼聲響徹街裏,擾的人心煩意亂。敲得多,應的少。戶裏本來就沒留下多少口糧,隻是強行攤派,不得不把手裏最後一點餘糧減去大半,陰著臉,咧著嘴扛來。看,巷口已聚集了不少人。

“大爺,我這兒夠了。”一個四十幾歲的小個子陪著笑,把布袋壓到秤上。果然夠了,秤杆撅起老高,把壓秤的大陀擠到頭兒上。人群中有雜雜的低音,“怎麼這麼高?”“看這樣,起碼多出幾斤,給娃兒們烙幾張餅子多好。”“唉,唉,咱們還是不行。”“怎麼能行,吃不上。”

監吏把眼神從四麵八方的臉上轉回來,癟著臉問“你為什麼多繳?”

小個子露出為難的笑,結結巴巴的回答,“軍,軍爺們辛苦,在外打,打仗,多吃些不打緊。”

監吏微微眯起右眼,顯出不太相信的樣子,突然,他把布袋提起徑直倒到一側。小個子的一張大口埋了大半張臉,其餘的人也差不多的驚奇,驚嚇。監吏用腳尖撥弄開小糧山,穀物裏摻的土,石子露出來,嘲弄似的白他們的臉。

”好啊,馮老二,“監吏抓到證據,洋洋得意的望著早嚇沒了半條命的小個子,”別跟我刷花招,實話告訴你們,王爺早想到你們不會乖乖聽話,令各部的護軍分頭檢視你們,隻要有點風吹草動,王爺知道了,絕不輕饒。“他掃視了這幫可憐的賤民沉默、害怕的模樣,高聲說”你們說,這馮老二該怎麼罰?“

人群裏大多是街坊、鄰居,都不敢出聲。有幾個本來排到前麵的也偷偷往後撤。監吏輕蔑的笑笑,對這些人的伎倆早就看透,要做到就是殺雞儆猴,上前一步,”馮老二,你想要砍手還是砍腳?“小個子後退站不住,普通跪倒,拉他的腿求饒,“饒了我吧,小人再也不敢了。我家裏還有……”人群中也有人抱不平,“不就是虧了糧食,讓他補上就是,何必要砍他手腳?”又有人稱“他也是家裏人口多,沒辦法。”“各位,”監吏大聲宣布,“你們都知道遼西王新頒布的法令,倒是說說看我罰的重不重?”

幾乎絕音,燕國的法律本來就嚴苛,遼西王剛上任新製定的更是嚴酷。沒人再敢說什麼,小個子已是泣不成聲,抱著的腿早拽開了,蹲坐在地上,可憐叭叭的哭天喊地。

“軍爺,饒他這回,”說話的是個年輕的漢子,“他的份差我杜虎替他補上。”

監吏看到此人異常粗壯,一拍胸脯就能扇起風,又有不少附和聲,怕他鬧事,一時就聰明一回,從輕處理,罰馮老二兩倍穀米了事。天快黑了,人群都散開退卻,沒有人再敢靠攏。

杜虎背著糧袋大步流星踏路回家,甩了門還在一旁氣惱,飯也不做,不吃,也沒個女人。坐在房外的粗木樁上劈柴,力氣使出來,氣也撒出不少。這時對過隻隔一道矮土牆上冒出一隻小孩腦袋,“杜叔,我爹讓你來吃酒。”杜虎悶了許久,一開口就是粗嗓門,“不去!”院牆外鄰居親自喊道:“兄弟,快過來,有話說。”看不到人,單憑這洪亮有力的嗓音也知道是個有豪氣的漢子。杜虎知道鄰居彭歲友一定是舉著兒子說話,不再推辭,應了聲”就來。’孩兒腦袋不見了。

坐席的還有彭歲友兩個以前軍營的兄弟,彭歲友不止投過軍,還立過戰功,不想新皇登基沒兩月,首先下令校閱戶口,罷黜軍營分蔭之戶分屬郡縣,定士族舊籍。彭歲友一心依功聆賞的希望徹底破滅,罷了蔭戶,沒了嚼穀,彭歲友滿腹委屈,當然要發發火,“呸,老子們辛苦打天下,作皇帝的不認賬,真是混賬。”

同營的人勸他“這沒準兒根本就不是老皇上的主意,說是依照遺訓,遺訓誰見過?還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杜虎喝了幾杯冷酒,肚子裏生出一股寒熱,和著彭嫂子做的幾樣小菜翻騰上來“咕嘟”直響,也插話“我不知道你們營裏的事兒,就說納糧還要派人檢視我們,這事兒就不應該。他們吃飯還要靠我們供給,交糧食還派人盯著咱們,又不是做賊。”他大力一拍,案幾就晃得走了位。這時才想起各人身後的幾雙軍靴,連連道歉,“對不住,我不是說二位大哥。”兩人也不計較,最近沒少挨罵,依舊大腕喝酒,桌上的唯一一盤冷兔肉也下到肚裏去。

彭歲友看了看幾位酒友,一紅二白,雖沒有全醉,已有了半醉的興奮,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告知,“有兄弟投了魏軍的來信說過的不錯,魏國重用我們這些當過兵的營官,隻要是立過功的都重賞。不僅吃得好,還能建功立業,比咱們強百倍。”他邊說邊瞪著那幾雙眼睛,無神采的兔眼都低下頭。

杜虎自覺清醒,首先說:“哥哥可別亂說,一旦被人聽了去就是殺頭。”另兩個也是為難的神色,彭歲友怒了,“老子都快給餓死了,還管他怎麼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