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隊長找來縣守,調出戰俘的名冊,哪些是讀過書的,又做過什麼事,都列的很清楚,有了這個,永和首先提出名冊的頭一人,名叫季善弘的。是個二十七八模樣的年輕人,身上很幹淨,臉色很憂傷,沒有其他表情,無法判斷美與醜。身材中等,陋衣下是一雙破草鞋,沒著襪,一雙大腳透過幾根草皮露在外麵。
“你以前做過什麼事?”永和溫和的問,他想知道他們對做過的事的看法。
那人很堅定的回答,嘴巴像是咬著鐵。“沒做什麼。”
“老實點!”縣令罵他一句。
那個人突然發怒,“我是什麼也沒做。”憂傷一旦轉變為憤怒,吞噬了一張清臒的臉,變得異常可怕。
衛隊長像是拾了寶,討好的報告,“王爺,這個人是前徐岩的左長史的兒子。”
掙紮的人不再掙紮,頹廢的蔫了下去,像是被人揭了帽圍,露出隱藏的禿腦袋。被人看到短處,臉也深深的埋了起來,“長史之子,一定是讀過書的。”永和推斷。可能是永和慈善的聲音,還是他向來就沒有殺傷力的外貌,這個人爬到他麵前,苦苦哀求他,“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妻子,她懷了身孕。”
幾個人都被他的這一舉動給弄懵了,縣令使眼色讓人去拉開他,永和已經俯下身,“你妻子在哪兒?”可憐人抓住救命稻草緊緊不放,“她一起被押過來,現在不知在哪兒?大人,求求你,救救他們母子。求你。”他邊說邊磕頭,都磕到永和的手背上。永和想讓他先起來,又見他那麼激動,就決定還是先解決他的問題。“縣令,您去查查他的妻子在哪兒,把她帶來。”
人暫時帶不來,已經被人買去做奴婢,縣令派人去追查。永和早有主意問季善弘要不要去做老師,當然願意,誰不想離開囚牢?他哭著說,願意為皇上效力。
“不是皇上,我要在縣裏立所小學,教縣裏的孩子。”
縣裏的孩子?季善弘還沒聽說過縣裏的孩子能進學的,這位大人可能有些問題。永和解釋說,“不僅有官家子弟,聰明好學有孝行的孩子都可以來讀書,你,願不願意作這樣的老師?”
其他還有很多被掠來的人,幾千老少,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被從家園裏揪出來,來到這裏被買賣,永和盡力勸服縣令,要這些人去修壁壘、工事,把農人換下來種田。
“他們會好好修嗎?他們都是亂臣賊子。”縣令不信他們,保不齊會故意把工事弄壞。
“修得好恢複他們的自由之身。”
縣令下巴都跌下來,一時合不上,“全部?”
“全部。”永和堅定的說。
男人解決了,女人怎麼辦,永和感謝生命中遇到的所有傑出女性,可愛又可親的四嫂不分貴賤、堅強的母親、充滿憐愛的李素馨、還有能幹的姚玉涵,為什麼不能把他們轉為作伎戶,集體勞動、換取收入,也能抵了他們的賣價。這個念頭一起,永和心裏就熱烈了。作伎戶的地位雖然低下,隻要能讓他們勉強有尊嚴的活著,他們什麼都願意做的,織布坊、草鞋坊、靴坊、甚至裁縫店、衣店,女工活計盡可以展現出來。以前永和總嫌市上的物品太少,交換的品種匱乏,量小,這下有了。
“這不行,他們還得吃飯呢?”縣令極力的反對。
“在您這兒押著也是要管飯。兩年不發給她們工錢,兩年後恢複自由身再說。”永和回答。
“吃這些飯做不了活。”縣令咕噥一句,配給的糧食不多,他還是隻取出三分之一給他們,湊合著活著不就行了嗎?沒必要讓他們吃飽,親自耕田種地的農人還吃不飽呢。
還有資金,縣令不問,永和也想到。這隻是一個縣,他原想自己每年領取的薪俸、賞賜總能供起一座學校,一兩個作坊,現在他正頭腦發熱,想如果效果好的話還要推廣下去,遲早還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唉!誰讓燕國這麼窮呢。”
他正想多再轉轉,衛隊長發了瘋似的趕過來,“王爺,聖旨到了,要您極速回京。”
“出什麼事了嗎?”永和問。
“聖旨上沒說,不過我們兄弟都覺得皇上心疼王爺,不忍心讓王爺長期奔波。”衛隊長嘴甜得為自己回京鋪路,“是不是薊城——”縣令底下沒音兒了,殺人的目光封了他的口。
永和一直注意衛隊長的表情,所以看到了這一切,他讓衛隊長準備啟程,親自詢問縣令。縣令賣乖的小聲說,“薊城叛亂了,說是暴徒掠走了八千多百姓,像是逃到東邊來了。”永和有些擔心,薊城一段時間曾經一度是燕國的國都,有一個地方至今還躺著他深愛的人。
“聽說首領是個和尚。”縣令還在自顧自的說。
“和尚?為什麼謀反?”永和低聲的問,像是在問他自己。
“沒飯吃貝。”
縣令被人先叫走了,隻留下一句很隨意卻是真理的話,“沒飯吃!”
皇上的精神不太好,聽說是服的藥不行,永和聽到他曾經下令讓道士為苻氏殺害的慕容暐等人招魂安葬。哥哥還活在他自己封閉的氣象裏,自己確實看到了域外的萬千風景。薊城之亂平了,隆兒隻帶了百餘名騎兵就剿滅了“叛賊”,上疏是這麼說的。清河太守賀耕也謀反,農兒親自去斬了他,毀定陵城,攜民入鄴。永和第一次對所謂的叛民感興趣,大家說的叛民真的隻是殺人放火的賊寇嗎?那些吃不上飯、揭竿而起的流人、農人、工匠、和尚跟其他人一樣,隻是因為不安於現狀,有了“反跡”,就要通通被殺死。“他們做得不對。”他這樣安慰自己,可要是他們不反抗,那些饑餓的麵皮、黑黑的指甲到底應該由誰負責?他的確動搖了。朝內有議論說薊城之事皆因隆兒九月裏喪妻,招各郡縣守宰奔喪、防守疏忽所致。永和不肯相信。
“說去兩個月,去了大半年。”皇上精神好了,也肯吃飯、也肯打趣。
“我有很多話要說,不過你還是先看看這份奏章。”
禦弟遞上尚書郎婁會的上疏,皇上的眼睛飛快的瞄了眼開頭,“三年之喪,天下之達製,兵荒殺禮,遂以一切取士。”尾:“聽終三年之禮,則四方知化,人斯服從。”皇上看完隨手扔到一側,他對儒生沒有興趣。“這種上疏你和寶兒處理就行了。不必給我看。”他不想為此壞了興致,不過婁會完全是胡說。舉行三年喪禮,還做什麼?人一生有幾個三年,還不夠那幾個親戚折騰的呢。他聽到禦弟說,“不管是我還是太子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采納,不過我們肯定你的意見一定是不準,這就是我們現在做事的依據。”
皇上高興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弟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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