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園
慕容垂一行老弱至安陽,田園才從後方趕上。一見舊王,痛哭失聲,慕容垂留他在帳內詳談敘舊。
田園是前燕舊臣,慕容垂的幕僚,頗有些計謀,後來吳王西去,田園因為要照顧老母家小留下來。秦國入鄴城後,他仍擔當小吏。一進帳來先以袖拭淚,“王爺,總算看到您了,小人們等了很久了。”
舊王向他打聽城中之事,田園早有準備,哪裏有多少守兵,將領又是誰,都答得清楚。突然他問,“王爺可是與苻飛龍同行?”答是之後,他驚懼的說,“他是來謀害您的性命的呀。”舊王大驚,讓他說清楚。“這都是石越的主意,他忌恨王爺聲名比他高,向長樂公進讒言,特地安排苻飛龍於平定叛亂後害死您呐!”
舊王震驚,危險原來近在咫尺。他在帳內走動,來回來去。“田園,你說我應該怎麼辦?”他的話裏充滿決斷,分明就是失望和仇恨結合起來的斷語。
田園是謀臣,就是來出主意的,當然是跟苻飛龍分開走,而且要拖延行程,越晚到越好。
“不行,我還想拿下洛陽。”王爺堅定的說。
這麼說,他是想占據一座城池,田園不得不提醒他,“王爺,平原公不會讓我們進城的,看長樂公的態度就知道了。”
王爺也說是。“那究竟能怎麼辦呢?苻飛龍是一定要殺的。”王爺做事一向行著小心,苻飛龍在他左右,如針芒紮背。
“以王爺現在的兵馬暫時還不能跟苻飛龍硬拚。”田園也知道王爺統領的兩千老弱無法與苻飛龍一千精騎相比。
“小小一個苻飛龍,還不是我的對手。”王爺輕蔑他。
可還是應該有一支精銳的武裝,這是複國大業必須的。田園想好了對策,他一直有聯係的前燕國人中有不少也想趁亂起事的,隻是沒人起頭還在觀望,“就在前方的河內郡,那兒有很多燕國的舊部,請讓我先行去溝通他們,必定能募集到一些好騎兵。”慕容垂也覺得很好,放他去,自己暫時敷衍苻飛龍,如果他有什麼輕舉妄動,絕不放過他。
田園來到河內,進展很順利,雖然四處奔走有些疲憊,但是募集到八千人是個不小的成果。就等王爺趕到,紛紛投到他的旗下。王爺是來了,而且已經解決了苻飛龍。幾位王子對這次的反擊津津樂道:苻輝告急,苻飛龍遣使來催促,責怪慕容垂一再拖延。慕容垂難過的回答,“兵力老邁,殘者大半,行軍緩慢,也是無可奈何啊!”並派人跟蹤信使摸好門路,帶兵夜襲苻飛龍營帳,殺死氐族騎兵。苻飛龍就這麼死在王爺手裏,田園對王爺的智謀沒有懷疑,雖然他們都說是出於慕容麟的計策。但是他還是奉勸王爺,現在翻臉是不是有些早呢?
早嗎?慕容垂壓製那麼久,正想大展拳腳,苻飛龍自己撞上槍口,是他活該。但是留在鄴城的兒子、侄子們一定要通知,這一點田園說的對,他照做。田園還建議應該把飛龍事件跟秦國解釋清楚。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就是他派來的。”王爺想到苻丕的陰謀、暗中加害就覺得不是君子所為。
田園認為他們總是在暗地裏行的事,沒有什麼證據,也無法使天下人信服,不妨就把事說明白,以苻飛龍之罪質問長樂公。慕容垂碰到一個盡職盡責的好軍師,萬事巨細,連善後都做得很棒。
慕容垂殺了苻飛龍,就不急著前進,繼續招兵買馬,招募到三萬多人。渡過黃河後他命人焚燒木橋,以示決斷,明白的告訴兵眾,他雖然一直打著秦國的旗號,實際上規劃的可是複國大業。等取回天下,必然不會虧待他們。
攻打洛陽的丁零翟氏原本就是燕國的屬臣,燕亡後投降秦國,聽說前來平叛的是自己的老主子,就主動派使來求和,要推舉吳王為盟主,共同起事。“宜都王之子慕容鳳將軍就在我們營裏。”使者補充說,時刻銘記殺父之仇的慕容鳳斬殺了洛陽第一武將毛當。聽到小小年紀的侄子這麼有出息,慕容垂當然是高興,就要應允,但見田園在使眼色,還是先緩緩,找個機會聽他怎麼說。
“王爺,我們現在還是以秦軍的名義行事,怎麼能和攻打洛陽的翟斌合作,替翟斌背負罵名?”
“那也不能被名聲困死,早晚是要起事的。”慕容垂著急,他等待了太久,現在還不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未免過於委屈。
“王爺還想不想攻下洛陽?”
當然想。田園建議以救城為名先進到城內,到時再想辦法控製局勢,城池即可到手,而且也不會擔上反叛的名聲。慕容垂同意了,但是怕擔名聲這個借口管製不了他多久了,他已經深深的厭煩。
慕容垂先禮後兵,平原公卻拒絕他入城,他沒有長樂公的自信,而且比較信任的飛龍將軍又命喪他手,不能不讓平原公害怕他也是造反的一撥。慕容垂忍無可忍,幹脆接受翟斌的合作計劃,與他一起攻打洛陽。金墉城牆堅固,攻下很難,二十年前的奪城戰中他就深有體會,
翟斌勸說已舉兵的吳王不妨名正言順的稱帝收複故土,慕容垂深明大義,我們燕國的皇帝新興侯尚在,怎麼可以亂了正統呢?如果能夠借助諸君的努力,得以平定關東,而後以大義告喻秦國,把新興侯迎接回來重歸正位,才是我應該做的。
久攻洛陽不是辦法,洛陽不僅四麵受敵,地形上也不是能持久的地方,他提議不如北取鄴都,得到它來重製天下。眾人都認同,於是幾萬複國大師放棄洛陽東去,當初燒毀渡橋不見得是明智之舉,慕容垂派遣建威將軍王騰在石門駕起浮橋供軍渡河。
四、少年英雄
隆冬季節,鄴城降下一片大雪,為即將到來的新年授新裝。寒氣順著腳底往上鑽,凍壞了牛馬的尾巴,城中行人的鼻子。有錢人都縮在自家火爐旁,沒錢的窩在稻草堆裏打滾取暖。鄴城行館招待的幾位貴客,也都一樣消停了前幾日的奔走,沒有出門。
慕容農望著這場還在持續的大雪,擔心千裏之外的父親,他們走到哪兒了,戰事還順利嗎,用這些自問自答來消解雪日的寂寥,近侍張安走過來,輕輕的說,“爺,楷爺請您去飲酒。”
“這就去。”他答道,四人早有約定,慕容農留守行館,應付前來探視的秦人,其餘都聯絡城內存留的鮮卑人和舊部下。今日下雪,馬不能行,正好是交換意見,討論形勢和謀劃下一步行動的日子。所以他爽快的答應。
消息比他預料的要好,首先,父親派了信使來,是個小個子,瘦瘦黃黃,是個漢人。年紀還很小,老百姓打扮,黑色裹頭巾,眼睛非常明亮。先行大禮,田生是他的名字。幾個人把他圍起來,讓他講講前方的戰事。仗還沒打,不過已經收拾了苻飛龍。田園讓他來通知幾位將軍為提防長樂公為害,還是趕緊離城。幾個人點點頭,知道要有行動。父親的意見是讓他們到趙魏之地起兵接應。田生被安排休息,四個人坐到一起,商談該如何行事。
首先,要化妝出城,像田生那樣。“但是必須有馬,不能騎馬出城,外麵卻還用得找。”這好辦,蒲池有秦國的一個官牧,有大量好馬。慕容紹被安排先行一步,主管此事。作英雄的偶爾也要行些雞鳴狗盜之事,以成為成功人士身後的一個好談資。城內的鮮卑人和舊部下也帶上,為了他們的安全,也為了增大招兵的力量。這三件事都決定了,就不再耽擱,迅速出城,鮮卑族人在蒲池參加了小型聚會後,分為幾路。慕容農、慕容宙奔向列人,慕容楷、慕容紹兩兄弟去向辟陽。其他分散到各地招募士兵。
慕容農與慕容宙到了烏桓人的地界,兩人衣著不俗,引起了大多數以貌取人的黎民百姓的關注,於是才是他們的身材多麼的英偉、麵貌怎樣的出色,所騎的馬是多麼高大,但都隻是頻頻的回視,無人駐足搭話兒。兩人分道,約好明日一早在一棵枯死的老樹下碰頭。慕容農向左,慕容宙向右。左側很近就是一個小村落,人口不是很多。慕容農圍著村子轉了一圈,發現這兒的人種田養蠶的少,獵戶、牧戶居多,這合慕容農的胃口,他現在需要的就是不怎麼安分的人。冬日的太陽曬著幹幹的毛皮,升騰起積蓄多日的浮土,慕容農一時無處下手。眼看夕陽就要落幕,還無處容身。
村子中央有棵大樹,沒有樹葉,看上去蒼老、碩大。黑黑的樹幹、粗大的枝椏,頂著開千叉的樹頭,樹叉上抱著一個孩子。慕容農牽著馬,先前沒有留意。一幫孩子在樹下用小石子打他,還叫唱著,“樹娃子,快下來,給你爹,跑屁股。”慕容農輕笑,民間的俚詞俗語有些真是可氣又可笑,他注意到以多欺少。小石子“啪啪”上樹,有幾顆打著孩子,他的腿動動,手卻抱得更緊了。小石子繞道背後,這次“嗖嗖”的來,孩子開始挪動了。
“你們這些小鬼,本事不行,看我來!”慕容農不知什麼時候已湊了過來,可能是懷念從來沒有實現過的掏鳥窩理想。他的出現讓孩子們一驚,還是聚精會神的看看他要做什麼。他拾起一塊兒大個兒的石子,大叫一聲“看好,”斜著扔向右前方的烏鴉老巢。窩裏的兩隻雛鳥還沒學會叫,用極怪的嗓子叫喊著逃命。這些孩子從愣中回過神兒來,喊叫著,“大叔,教教我們吧!”都纏著慕容農。他笑著說,“這個可是要練出來的。你們幾個每人回家在牆壁上畫圈,站得遠些,多加練習,也能做到。”那些孩子像是得了靈丹妙藥,轟得散去,各自畫雞蛋,而不仍石頭了。
“小孩,你下來!”慕容農朝樹上喊,孩子發現圍攻者已經撤退,顫抖著往樹下倒退。試探性質的行動慕容農覺得太慢了,“你跳下來,我接住你。”他又笑,已經獲取了那麼多孩子的仰慕,也沒遺漏這一個。那孩子對他充滿信任,此刻也變得異常勇敢,奔慕容農張開的手臂,撒開手,兩腳一蹬,小鳥展翅,落入慕容農懷中。先是隨著胸下垂,又被拉上來,這個孩子就可以好好端詳這位英雄了。慕容農二十幾歲,體格高大,身材勻稱,具有一種王者的貴族之氣。小孩眼中隻會留意他的眉毛梳理的多麼整齊,眼睛不笑而彎,臉上都是真誠和溫和。
“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樹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