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新鮮(2 / 3)

秦軍燒殺搶劫過月,開始慢慢後撤。什翼犍雖少些資財,但性命無礙,也就不計較,偷偷跑回雲中。這時部落民族的特性再次展現威力,他的兒子們暗暗爭位的事實已經愈演愈烈,再加上他寵幸的慕容妃平時不被眾人喜愛等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造就了難堪的內亂,兒子死去不少,還引回秦軍,再次攻打雲中,什翼犍就此亡國。他本人也被兒子拓跋寔君出賣被俘,要搬家到長安住一段日子。

拓跋什翼犍早年曾作為質子在石趙國都襄國生活多年,深受漢文化影響,後回國即代王位,置百官,製法律,由部落聯盟最終轉變為國家形式。他即位的那一年就是晉成帝鹹康四年,比慕容皝稱燕王晚一年,(並且同慕容氏燕國結為姻親)一聲戎馬,經過三十多年慘淡經營,兼並周邊諸部落,攻高車,破沒歌部,曆敗劉衛辰,節節勝利。但是英雄不是絕對的,縱橫幾千年,竟然與更英雄的國主同處一時,算他倒黴。國主用切實的文明之火再次打敗他,他憐惜老英雄荒俗,未通仁義,特地在太學給他補上一個名額,讓他學習禮儀。

張天錫也不賴,當年也是很英勇的平定朝廷內亂從小侄子手裏接位的,他有個小名叫獨活。國主收複天下英雄,讓他們立於大秦的朝堂之上,還指望他們能帶動各民族天下一家。氣魄很宏偉,色彩很浪漫。

滅代國是十二月的事,這一年完美落下帷幕。

三、賣靴的王族

永和來長安已經一年多,長安熱鬧,家裏也熱鬧。姚玉涵一點兒不像四嫂,更像是淘氣的妹子。永和記得以前有個姐姐,十四歲時嫁到代國去,給什翼鍵作王妃,以後聽說有了孩子,再後來就是杳無音信,他對姐妹的印象僅限於此。但姚玉涵是真誠的,她沒有生在富貴之家,也不會作客氣做作的樣子。每天和楊俊鬥嘴,並樂此不疲。她對這個“大哥”極尊敬,有時會拉他去評理。永和跟這個弟妹的親近恰當的表達出來,他想過跟家裏的人聯係,最後還是坦誠的告訴自己,他還沒有那種能力去原諒,去忘卻。他不知道自己逃避的情緒會不會受到譴責,不過連楊俊都能看出他曾壓抑著多大的苦楚,那還是不要勉強了吧。

他決無意搬離楊家,那會傷弟妹的心,自己也會很可憐。沒了母親、四嫂,他突然找不到稱之為一家人的那種聯係,回到親族身邊也像是寄人籬下,反而在楊家還自在些。他已大抵了解到很多鮮卑王公、燕國的大臣就在長安,他們依舊擔任要職。“貴族是生下來就與眾不同的。”姚家的妹子時常這麼說,當然她指的是他們定做的衣服一天一套也穿不了。

需不需要寫封信告訴他們,自己來到長安,並且決定留在楊家呢?他起初會這麼想,後來屢次打退堂鼓,知道他們過的很好就行了,寫信?不必要。

盡管如此,他來到長安的消息還是被知道了。誰知道的,誰告的密反而不重要了。總之傍晚時分,一位病怏怏的瘦瘦的中年人進了姚家的作坊。後麵還跟著兩個粗壯的大漢。夥計以為是貴客來了,忙上來招呼。“客人,對不住,今兒打烊了,請明天再來。”一個大漢吼道,“叫你們老板出來。”他的嗓音把夥計手底下的布都震動了。

“我們老板回家了,我也正要鎖門。”

“老板住哪兒?”另一個漢子更粗,勁兒看上去更大,好像一隻手就能把夥計拎起來。夥計趕緊回答客人的問題,結結實實的把地踩了個夠。

慕義裏原是一位名士居住,名士死了,幾個兒子分家,隔成幾處。楊俊家買的就是最裏麵的一套。(當然是他自己付的錢,他還是有過幾百頭羊,幾十匹馬的)牛車在裏口停住。一個身披棉質披風的人被扶下車,兩個侍衛依然跟著,到了楊宅,一名漢子就去砸門。院裏隻有兩個仆人,一個侍女,一個廚子。都聽到了,都叫著勁兒不來開門。姚玉涵親自來開,“這裏是楊宅,請問您找誰?”畢竟是老板娘,別人見到那個漢子的氣勢一定會嚇個半死。

“是楊俊家嗎?”那漢子問。

“是。”

沒等她再細問,漢子已經推門。淺色的披風拂過門檻兒,姚玉涵憑著生意人的眼睛斷定此人一定是三品以上,引到客廳,“您等會兒,我去叫他。”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那人身上有種領導精神逼迫玉涵一定老實的合作。

三品開口,帶著極大的自尊,不屑於市井之流為伍,“不用叫他,我找慕容永和。”

玉涵隻知道大哥叫永和,卻從不知道他不姓楊。

“還不快去?”一個漢子威脅道。“就來,”老板娘倒了。

永和進屋時,五哥正背對著門站著,雖然隔著披風,明顯瘦了很多的身軀還是沒逃過他的第一眼。頭發也稀疏了,小小的發髻撅著,一柄諾大細長的翠玉別住頭發,他小聲的叫。“五哥。”門已在後麵輕輕的合上。

道明轉身看到一張不曾衰老的臉,在另一側的瞳孔裏出現了相反的影像。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伸手,也沒走到弟弟身邊去,還站在原地,並且指責,“你怎麼可以住在這種地方?”

“這是楊俊的家。”

“你改姓楊了嘛!”他憤怒的喊道,“以前為了躲難,你可以假裝漢人,現在你為什麼要住到一個作伎戶的家裏,你貴為燕國的王子,就是這麼自貶身價的嘛?”他用手勢飛快的比劃一下,表達他對此事的憤怒。

“作伎戶沒有什麼好丟人的,她們也是憑辛苦勞動吃飯。”永和原本心裏就壓著委屈,現在見哥哥不講理,就跟他對嚷起來。

“沒有什麼丟人?你是什麼人,敢說這種話。你在辱沒你的姓氏,丟燕國的人。你是不是要學那個慕容永,在集市上賣靴,才覺得可恥?”他走過來,怨恨的看著弟弟,像是因他不懂事的行為剛受到很大的屈辱,責備他道“你躲在一個作伎戶家裏作什麼?你沒有家嗎?”

永和差不多是衝口而出的,對哥哥的小題大做、無事生非而不提燕國敗亡的事他很氣惱,“我的家不在長安,至於說到賣靴,我和母親在馬塢時就以編草鞋為生,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恥。”他咬著牙說出這番話。等他意識到第一次跟哥哥吵架,心裏無比難受時,哥哥已經走了。他想了想會麵的情形,覺得荒誕不經。這麼多年第一次會麵,竟然為了這種不著邊的小事發泄憤怒。他覺得自己的已經壓製了很久,但是哥哥像是有更大的怨恨,專門來找他吵架。

第二天,哥哥送信來,語氣軟了些。“我頭很痛,昨天我發了火,可是也很生氣,別往心裏去。至於住在哪兒,隨你的便吧,我不再苛責你。但是要把錢留下,我不想說我的弟弟還要靠一個下人養活。”有人從車上卸五百匹帛下來。永和搖搖頭,“他還在用錢壓人。”但是哥哥是有意和好的,況且自己昨天也對他發火,感到很慚愧。等到天一暗下來,就讓楊俊帶著到哥哥家去,仍是走後門。

林蔭道整潔了些,因為道明最近常來,侍從們趕緊打掃一番。永和遠遠的就望見了穿披風的身影。他跑過去,親切的叫“五哥。”道明吃了一驚,不過還是很高興,甚至能容忍永和的擁抱。永和為昨天的事道歉,哥哥脾氣小了,說起話來很淒涼。講到令兒的死,宗親們的疏遠,又說起段夫人的過世。

“什麼時候的事?”永和吃驚的問,打聽人時怎麼單把她給忘了呢。

“有一年多了,是被人害死的。”

永和沒想到五嫂的死,可能五哥還經曆其他變故,可以解釋一下他的壞心情。道明無意透漏是誰害死段夫人,永和也不怎麼想知道。

兩人已走到門口,道明沒想立即進去,於是又走一圈。雖然臂膀靠在一起,永和也覺得兩人已經沒有燕亡前的親近了。隔開他們的不是長久的分離,也不是國破家亡的變故,那些隻是考驗親情的工具。在考驗下,他們都不及格,再沒臉號稱相愛。

春寒料峭的長安因為天旱,作物也生的遲,樹枝上的鼓苞好像被淒慘又押回去,保持著幹硬的樹幹和濃縮的心。大勢已去的殘風還不止息,拚命呼喊著報複,雖然對象是從沒得罪過它的世間萬物。

道明好像不願意再走,就問,“進去嗎?”永和看出哥哥是真的累了,便推辭改天。永和告辭走,遇到兩大侍衛時,聽到他們恭敬的拘禮稱自己“小王爺”,永和不自然的扭過臉。

四、夫人城

秦建元十四年,國主派征南大將軍(也是尚書令、長樂公)苻丕、武衛將軍苟萇、尚書慕容暐統率七萬步騎兵進攻晉國的襄陽,出兵的原因據說是因為國主的愛才。去年太史上奏有異星見於外國分野,它預示著外國有大聖人,得到他們中國就可以昌盛。近幾十年來,儒家學派越來越不吃香,國主在石趙時就接觸過博大精深的佛文化,聽聞西域有鳩摩羅什,襄陽有釋道安,兩位都是舉世矚目的名僧,於是國主便派出人馬來請。

鎮守襄陽的是讀者不陌生的朱序,去年晉國以兗州刺史他為南中郎將、梁州刺史、監沔中諸軍,鎮守襄陽。自從當年平定司馬勳之亂斬露頭腳後,他在晉燕戰線上屢立戰功,步步高升。燕國亡了,皇帝也不忘把這個武將人才調到邊境上來,嚴防日日進犯的秦國。

朱序的母親韓夫人聽說秦軍要來攻城,武將之母親自登上城牆,查看工事的堅固程度,行至西北角,認為水平差點,就率領女仆、及城裏的成年女子一百多人,在城牆裏麵斜著修築了一段城牆。襄陽人稱這段城牆為“夫人城”。

國主的大兒子首次擔負重任,麵相上不能出醜,國主分調三路強將由他指揮。前鋒為陽安將樊、鄧之眾、屯騎校尉石越率領的一萬精騎兵,出自魯陽關;慕容垂與姚萇出自南鄉;苟池等與強弩將軍王顯率勁卒四萬從武當繼進;在漢陽會師。

四月,秦軍抵達沔水以北,朱序沒有看到戰船,掉以輕心。石越將軍率領的五千騎兵順勢遊馬渡過漢水,攻克外城,繳獲朱序百餘艘船隻,用來接送運輸其餘的軍眾,長樂公率領眾將士進攻中城。

長樂公忌憚在上明駐紮的晉國車騎將軍桓衝的七萬軍隊,派苟池、石越、毛當分兵五萬屯軍在江陵。

兗州刺史彭超感念國主盛大的軍威,特地派使者跑一趟長安,上奏晉國沛縣太守在彭城戍守的兵士隻有幾千人而已,請求率五萬去攻城,另外也希望國主派重將討伐淮南諸城。國主同意,派後將軍俱難率右將軍毛當、後禁毛盛、陵江邵保等步騎七萬攻打淮陰、盱眙。楊武將軍彭超打彭城、涼州刺史韋鍾攻魏興,晉國方麵派出將軍毛虎生率五萬阻距,與俱難等人在淮南相持,秦晉兩國在東西兩條戰線接兵。

長樂公少年英偉,想依靠強勢兵力攻城,被苟萇將軍勸阻。兵法有雲,十倍於敵則圍之,斷其交通,使無外援,糧盡則城潰,無須急功傷將士之命。苟萇言之有理,眾多虎將便圍在襄陽城外幾月,撲食少得可憐的野物,等待襄陽城不戰自潰。

禦史中丞李柔在長安彈劾此等行徑,虎狼之師,勞民傷財,時日已久卻寸功未見,請將攻城之將交由廷尉治罪。國主顏麵無光,派黃門侍郎韋華持符節嚴厲斥責攻城將士,並賜長樂公一柄劍,眾部將都很害怕,若不能攻下城池,不止主帥受死,連他們的性命都將不保。

長樂公改為急功,國主還是不放心,小兒難成事,就想禦駕親征,被臣下勸阻。朱序屢屢出戰,他還抱有希望,上明桓衝的七八萬人總不能看著襄陽不管,冠軍將軍劉波的援軍也在外圍。秦軍有了威脅,強行攻城不得,撤圍而去。秦軍在襄陽耗了整整一年,如今知難而退,朱序不再設防。

建元十五年二月,長樂公又功襄陽,這次有城內的都護李伯護主動求降,打開城門。秦軍一舉攻克襄陽,抓獲頑硬抵抗的朱序,將士們把幾個月擔驚受怕的冤枉氣全灑在他頭上,羞辱他,壓迫他。他反而不肯服輸,兩隻眼睛冒出了火。“殿下,殺了他!”眾將士一致表決,長樂公通過,當著眾人的麵把禦賜的寶劍拿出來要試試刀的效用。

突然人群中冒出一個人來,行了小禮。“慢!殿下,臣認為此舉不妥。”長樂公很納悶,一向不愛發言的慕容垂竟會在這種事上說活,而且是反對自己。“將軍,”他決定給他一個機會,“有何不妥?”

“臣以為,”慕容垂麵色沉重,好像是在責備他,“聖上一貫選材納良,對各國各族都寬厚提拔,就是因為這樣,秦國才使各族心悅誠服,如果輕易的殺了朱序,反而破壞了聖上施政的仁德,不是明智之舉。”

從長樂公臉上看不出喜樂悠怒,他隻是問“以將軍之見,朱序不能殺,反而應該放了他嘛?他殺死的將士又有誰為他們伸冤。”慕容垂低下頭,“那就等待聖上的裁決。”

朱旭的臉憋得通紅,他好不容易作了從容就義的準備,全沒用上,所以不領情,用惱恨的光柱報答慕容垂的救命之恩。“你以後會感激我的。”慕容垂在心裏確定。

王子派人很仔細的修了戰果,親自倦寫,快馬送回京都,一道聖旨,把朱序請去長安,聖上對忠臣勇士一向禮遇有加,封他為度支尚書。李伯護賣城求榮,不忠不義,聖上維護正義,把他殺了。並以中壘梁成為南中郎將、都督荊揚州諸軍事、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配兵一萬鎮守襄陽。

慕容垂猜中結局卻更遭人忌恨,此刻他還全然不知。長樂公不喜歡比自己更聰明的人,慕容垂也一樣。他在想,給朱序一個機會,讓朱序證明一下,如果沈勁當年沒被殺是種什麼樣的情景。這一點他一直都想知道。有些人注定沒有產生友誼的基礎,不過要是有同樣的目標,在此時的秦國,慕容垂希望姚萇、張天錫、朱序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也許很久以後,關於襄陽隻會留下當年苻丕常攻不克和朱序母親的夫人城的傳說,這裏麵的人會慢慢消逝,直至消去最後一點關於人的痕跡,而後升級為為傳奇或者至少是傳奇中的一個片段。

秦軍在襄陽勉強取勝,國主請到道安和尚,很高興與之交朋友,不過東路派去攻蘇北、淮南的兗州刺史彭超、將軍俱難、毛盛等人遇到晉兗州刺史謝玄等大敗而回,國主震怒,將彭超治罪下獄(他在獄中自殺),把俱難則被貶為庶民。多得道安和尚用高深的佛法化解,國主才漸漸消氣。

五、清談

永和雖然不常跟五哥見麵,也多有書信來往,七月剛下完一場濕雨就接到五哥的一封信,信上談及永和讀書這件事。

“不要盡讀那些東西,要是真有用的話,漢人也不會被打到南方去。不過還是應該多結交名士,他們還是有很大作用的。”

“我聽說城東要有一個清淡,我是不知道有什麼意思,你可以去多交結一些人,有一位叫道安的是國主前不久從襄陽請回來的大和尚,很受國主器重。你要去多接觸他,交好他,爭取把他拉到我們這邊。”

永和不知道哥哥說的“我們這一邊”是哪邊,疑惑半天。其實他心裏也很想參加一次久負盛名的清淡,隻是怕聚集的都是名士,自己根本沒資格參加。

所謂清談,原是玄學家和士大夫的一種時尚,又稱玄說、玄言。起自漢末的清議,內容早期討論“才情”和“操行”的關係。表達四種意見,即“同”“異”“和”“離”,再寫成《四本論》、《人性論》,後來清談的內容多是以老莊哲理為核心的某些命題。一般分為三方,主客、賓客、第三方。主客起,賓客問難,第三方總結。

永和是跟隨鄰居去參加這次規模浩大的清談。鄰居是名士的大兒子,沒有收入就賣房子。永和求了半天願意以仆人的身份前去,姚玉涵多送了很多禮品,鄰居就大大方方讓他這個鮮卑人開開眼界。

名士們相繼而來,永和因為站立的較遠看得不是很真切。後來經擁擠同仁的介紹,才知道庾思先生是北方的名士,向易如是何修的後代,從南方來的梅踸先生,是被特意邀請參加的,清談的風氣在南方很盛。

主客是個和善的小老兒,看到一個和尚來到,便急忙讓出座位,相互謙讓了一番,和尚才坐了。永和心想,“難道他就是道安?”離得太遠,永和看不清他的臉。佛教已經很普及,永和認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跟玄學的結合,用玄學的道理來解釋佛法。所以一般玄學士都好佛,佛者又精通玄學。

後續的又來了一些人,客氣的頷首太匆忙,永和記不清誰是誰,隻知道他們好像彼此都有交情。大家就在亭子裏的席子上席地而坐,倒也風雅的很。小老頭環顧四周,像是清點人數,安靜隨著他的眼睛來到。隨後,他向和尚示意。

道安手持麈尾,清談正式開始。“我聽說,近來晉國出現了一些新事,很多與佛法有關,雖然我很喜歡,但仍不要失了清談的本意。一些老題目也重新被拿出來討論,我們幾位,”他向小老頭的方向低頭,又向梅先生低頭,“決定以‘聲無哀樂(lè;)’為題。”他把麈尾拋到空中甩了一下,接著說,“‘聲無哀樂’雖然是一百年前嵇康提出來的,我們現在用新人和新氣象談談,也會有一番新意。好了,請問難吧。主客是我和溫先生,”小老兒點頭,“梅先生。”一人頷首。

姓何的先問難,“不要嫌我厚臉皮。”旁觀的人都笑起來。

“莊子論樂有有聲之樂和無聲之樂之分,尤以無聲之樂為美,又以是非為流俗之情。那麼喜哀俗情,就是有聲之樂,而有聲之樂不美,所以命題就變為討論樂是否有流俗之情,那是肯定的,要不豈不是天樂了嗎?”何老早有醞釀,讓人猝不及防,底下多有議論。

小老頭正經的清清嗓子,“那就由我來答難,我的年紀更相配些。”他把雙手擱在腿上,不像何老那樣邊說邊打手勢,也不如他說的急促,“莊子論樂雖分有聲無聲,卻也承認清靜恬淡、情為所動的有聲之樂,同樣具有道的精神。這點,您承認吧。”他向何老頭頷首,何老頭不理他。“有聲之樂也達到天樂的真道,所謂法天貴真說的正是天樂的存在,是否相斥於您說的話呢?”他禮貌的又點頭,明顯他的學問要深得多,永和雖不懂音樂,也敬佩起他的博學。

“我來問難。”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說,永和不記得他是誰。他穿著寬大衣袖的標準漢服,袍子占地很多鋪展開,氣勢很逼人。

“孔子、孟子、儒家學派皆厭鄭聲,老子、莊子更以鄭聲為‘有聲之樂’排斥,這種靡靡之音曆來被貶抑。不是因為他本身的有聲色娛樂的效用,後人也有用鄭衛之聲表達自己高潔的誌向,蔑視輕浮、流俗之情。如果說聲無哀樂是否說音樂表達的君子的品行無好無壞呢?”他神情嚴肅,有一種雖然還年輕,但是勇於追求真理的執著。

“我來參難。”梅先生說的很慢,好像每個字都要思慮之後才說出來,“論君子品行的好壞也屬是非之論,怎麼不是流俗之情?莊子曰:‘無是無非,’才是通達之見。這位先生有些儒氣了。”永和原來還覺得讚同中年人的看法,也有同樣的疑問,可是聽到梅先生點化,駁倒了自己的儒學之見。自己說好點叫儒生,對玄學知識知之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