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牛車送到姚校尉的府上,車上的大人抱著一件物件下車,像是個畫筒。門衛猜想來者肯定是個文官兒,來給家大人獻禮,心裏嘲笑他的不懂事,家大人可是武將。跑下來,問好來路,好去通報。“賓都侯求見姚大人。”來人很禮貌,賓都侯是誰?門丁不知道,秦主寬仁厚德,分封的侯爺不下數萬,就照直報吧。一層層報給管家、侍衛,最後老爺親自出來了。
“侯爺大駕光臨,弊府蓬蓽生輝。”姚大人笑吟吟的拱手,尊敬而又疏遠的迎接貴客。慕容垂隨著語境客氣一陣。主人、客人同步入府,因為誰都不肯走到前麵。門丁見到主人如此大費周章,識趣的暗暗記下這位大人的長相。
先飲茶,兩名武將先習了名士清淡的首禮。(其實他們對秦國上層剛時興的茶葉都不太喜歡,隻是不想在生活品質上落伍)客人先說,“大人為國奔忙,聽聞大人及京,特來拜會。”姚萇的瘦長臉被打量一陣,來客對他的高門臉有些失望。
此時一雙小瞳仁裏映出的小人兒也沒讓姚大人滿意,‘侯爺蒙受聖恩,得到寵遇,才是福澤。‘
一時無話,姚大人對慕容垂的拜會感到費解。而來客正端坐在府裏剛剛製備的高腳凳上若無其事的啜茶,不慌不忙。姚大人效仿他的鎮定,沉下心神,準備迎戰,“侯爺的聲名如雷貫耳,早想一見,隻是軍務纏身,沒有早日拜會。”
主人繼續客氣,客人也接著演戲,“姚大人才是國之棟梁,常年在外擔任要務,今日難得一見真是幸會。”姚萇沒想到此人比自己還虛。眼看平日裏練習的婉語快要用盡,又不甘心輕易認輸。
慕容垂是誌在必得,他遞上畫筒,“初次見麵,送上薄禮,聊表存心。”
姚萇也知道無功不受祿,況且慕容垂在朝中的人緣那麼臭,一個勁兒的推辭。“侯爺客氣,您能來府已經是子茂莫大的福氣,怎麼還敢授受您的厚禮呢?”
“大人莫推辭,何不先一覽,再決定收還是不收。”主動打開,取出畫軸,交到姚萇手中。
畫軸徐徐打開,從底至上,跳出一個騎白馬的大將。“這,這是——”姚萇驚叫失態,慕容垂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他確認道,“正是令兄姚襄將軍的畫像。”再抽時,已經被姚萇握緊了。他全然不顧文人墨客的修養,趴在上麵就近觀看。慕容垂見他入神,善解人意的在一旁解讀,“這是當年襄國一役時專為令兄所畫,鄙人珍藏數十年,仰慕他的人品、氣度。”
他長歎一聲,“唉!”把姚萇從失態中拖出來,“不想豪士竟遭屠戮,一代英雄就此隕落。”英雄之弟已傷情的留下一行老淚。
慕容垂禮貌的等他恢複常態,就聽他說,“既然此畫是侯爺心愛之物,子茂怎麼能收受呢?”雖如此說話,音裏卻是軟了,而且手也是緊握著。慕容垂會意,“我收藏此畫就是因為仰慕豪傑的氣象,今日得見豪傑的家人,理當恭送奉還。大人不必再推辭。”姚萇隻得收下,“以解終日懷思之苦。”態度上親熱了很多。
“家兄遇害以來,雖然聖主以上公之禮安葬,我兄弟終日思念,多謝侯爺的厚禮,我兄弟當叩首謝恩。”說罷就要行空手禮。慕容垂攔下他,主人眼裏都是淚水,抓住他的手,悲不自盛。慕容垂也擠下幾滴來陪哭。又坐下,兩人又是各自奉承誇耀,對方才是蒙聖主隆恩,是“大英雄”,直至徹底放棄悲泣之色。
“侯爺,秦主對您的恩寵無以複加,百官都望塵莫及。”
慕容垂謝過,又擺出一副愁容,“隻可惜我兄弟剛至新朝,多遭議論。奸佞之臣向秦主屢進讒言,詆毀我們臣服的衷心。”姚萇沒想到他這麼坦白,心裏反而因贏得了比賽高興不起來,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侯爺不必過慮,我兄弟剛至秦國時也是一樣,還好經過這許多年,讓秦主和同僚們看到忠心,也就自然無礙。侯爺隻要在等一段時間,謠言不攻自破,再加上聖上的恩寵,侯爺必能深得民心。”這是勸慰話,慕容垂還是歎氣。他不比來時高興多少,對方也是唱戲的一把老手。
兩人道別,大人還是照原路送回侯爺,親自看他上車才回府。奇怪的是身在兩地的兩個人都呈現出相似的一種表情,是惡心,為別人,更為自己。慕容垂惡心一陣的戰果是姚萇率領幾個兄弟子女回訪賓都侯,當然目前還沒有做兒女親家的打算。
秦國的長安很好客,跟國主一樣,住進不少民族、地方的人,他們交流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也都在維持舊交的同時找到新朋友,結成新友誼,在盡為人臣子的義務時也不忘緬懷故土。
五、大治
秦國境內的八大州,除秦、雍兩州外,其餘都在“關東侯”王景略的管製下。但王景略是懂事的臣子,要不然就不會得到國主相當的信任了。他精心照顧六州事務一年多,嘔心瀝血經營出一份好產業,就要退位讓賢。六州的政治、經濟生活上了軌道,找人來接替不是難事,而景略隻要擔任一個州的刺史就滿足了。
他的忠心被適當的表達出來,國主完全體會,但還是拒絕了他,找一個合適的人很難,還是讓景略再接著辛苦一段時期吧。景略是在建元七年年底上疏要求除去重任的,(並不是不再服務,隻是希望官職小一點兒,免得遭人忌恨)國主尋找人選花了半年多的時間,建元八年八月,景略才再次踏上長安的土地,接替他的是國主的禦弟陽平公苻融。
國主不讚成他上疏上自謙的內容,反而認為這麼可靠的臣子難得,非要把諾大的官位扣在他頭上不可,又給他加封督中外諸軍事的頭銜。在此之前,六月與苻融交班時景略已經是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而且更早以前的官職和爵位如特進、清河郡侯、車騎大將軍、散騎常侍等也保留著。
一人身兼這麼多官職實屬罕見,百官都羨慕不來,漢官心裏卻默想天王(國主的正式稱號)未免胡氣太重,瞎封。但是景略不這麼認為,他感到害怕,趕緊上疏推辭,他是這麼說的,“丞相的責任重大、太子太傅地位尊貴、尚書令政務繁多、司隸校尉職責嚴重,還要總領督察軍務,上傳下達陛下的命令,文武職務集於一身,大小事務都要親理,就是伊尹、呂望、蕭何、鄧禹那些的賢者都不能做到,更何況是不肖的臣呢?”
表章沒有獲準,前後又遞上三四次,結果也是一樣,國主就是喜歡他,信任他,怎麼能同意他如此看輕自己呢?他是這麼回複的,“朕正要一統四海,除了你再沒有人可以委以重任,你不能推辭宰相,就像朕不能推辭天下一樣。”
國主以天下為己任,景略不能拖他的後腿,自此更勞心費力的做牛做馬,國主愛護他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都說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占據高位。一個國家內政、軍務、外交事務都經由他的手,不敢有一絲懈怠。有這種機會起碼也要留下些好名聲才對,所以景略開始尋找適合佩戴在身上的名號。善良太晚了,再怎麼補償也沒有用,那就剛正好了;錢財已經多到放不下,不就是清廉嗎?平時也是很有個性、主見的人,所以也稱得上愛憎分明;提拔重用不得誌而有才能的人就是獨具慧眼;不管是在管理民眾、還是提拔官吏、訓練軍隊、製定法律等方麵,還沒有他不在行的,這就是多才多藝;總之到了景略這時的年紀,總該想想身後的事,沒有比名聲來的更重要的了,要不然怎會死那麼多維持麵子的人呢?
國主一步步的引導百官尊敬景略,進而稱讚自己,他告訴幾個兒子說,(有太子苻宏、長樂公苻丕等)“你們侍奉景略要像侍奉朕一樣。”
有這樣的英君名臣,秦國想不富強都難,後人把這個時期定義為秦國的鼎盛。雖然它在國土上還沒有達到最大,但是國家富裕、人民安樂、軍隊強盛、戰無不克,實現統一天下不是早晚的事嗎?國主就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成就秦國大治的景略不這麼想,他一邊擔心著國主的頻繁用兵,一邊還擔心秦主招徠的異族貴臣,在他看來,國主對他們的寵幸過分了,已經讓老臣下們心內不平,尤其是剛入籍不久的鮮卑人。
不要怪他心眼小,國主的一些做法的確欠考慮。慕容垂的事也就罷了,慕容衝竟然跟著他姐姐一同嫁進宮。仰看古今,曆朝各國的後宮還沒有這種先例。對此景略是不會放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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