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塢
燕國雖亡,故臣卻大多保留,不僅慕容家的人依舊安詳富貴,一些重臣在新朝同樣身負重任,他們中很多都隨從秦主到了關中,繼續過優於普通民眾的生活。長安有秦主從燕國徙來的慕容暐及王公以下四萬餘戶,這些公卿隻是換個地方繼續作別人的臣子,別人的貴戚。
各國錄用官吏好像都遵循相仿的慣例,所以出仕的漢人大都是出自一樣的門楣,家族大一點的就會出現梁琛、皇甫真那樣的情況。中原大族諸父兄子弟在曆朝各國同時為官的何止梁琛、皇甫真?所以秦主滅燕、完成中原地區的一統,不見得是壞事。起碼父子、兄弟間不用各位其主,勉為其難。又不是心腸冰冷的人,怎麼會不顧念親情呢,隻是礙於貞潔的名聲彼此不見而已,現在他們托秦主的福可以熱熱鬧鬧、無所顧忌的合家相聚了。誰是叔公?誰又是堂弟?中原百姓發現為官的還是那些人,那些人從很早很早的祖輩起就在做官,好像是注定好似的,要麼生來富貴,要麼為奴為婢,於是靜下心來,編製草鞋、碾穀製醋,也不去期望為官的祖傳幸福了。
永和離開鄴城有幾個月了,這幾個月老夫人吃了苦。六十幾歲的人一路顛沛流離,滿身是土,步行千裏跟著一幫難民逃避戰亂。府裏的人早有打算遷去龍城,跟鄴城其他的老貴族一樣,(如太後、太後的黨羽)當皇上發覺,一半貴族已經不知去向。他封鎖鄴城,禁止王公大臣出逃。太原王府的人早已裝好了車準備走,又被攔下來。有人說秦軍在晉陽,有人說秦軍就要打過來,人心惶惶。城裏滯留的農人、商人很不滿,他們要求出城的請求沒有獲準,天天都在城門處械鬥,城裏的局勢更亂了。居民帶上鐵鉗、長矛和更不像樣的器具敲打守城軍士的頭,每天都要逃出一批去。永和他們就在此時出城,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逃,大家心裏恐懼的十幾年前的冉閔殺二十萬胡人的事他不認為會發生。但是這足以使吐穀渾人、高句麗人、鮮卑人驚慌失措,他們千裏迢迢被掠來遠離家鄉,現在趁亂都要回到本家去。原本主動投奔燕國的漢人也動搖了。
老夫人走時明白帶不走幾十年的侍婢,都遣散了他們,家裏僅留下楊俊和李素馨。黃老管家也想跟隨,被楊俊勸留。他年紀太大,身體又不靈便,楊俊早就接替了他的職務。他們偷偷的換上粗布衣服,跟著一組吵鬧的人群離開皇城。因為人口多,又有老小,總滯留在後麵,就跟後麵的一些遷戶混熟。他們也有老人和孩子。
“老姐姐,是到哪裏去啊。”一個坐在大軲轆農車上的老太太這樣問道,她抱著孫子坐在車頭,車是用布帛跟農戶換的。車底下滿麵是土的老夫人很誠實,“我帶著兒子、兒媳、孫子回昌黎老家。”
“那可不能去,在打仗哩,是吧,景兒?”推車的孝順兒子答道,“是,母親。”他想像不出有什麼地方沒在打仗的。
“這可如何是好?”一家人都傻了。
這時幾個黑乎乎的漢子從後趕上來,搶奪難民的行李。難民被迫交出包袱,還有幹糧,有幾個年輕人與他們搏鬥起來。那些強盜心狠手辣,舞著刀見人就砍。他們大多是逃兵,從最卑鄙的變為最凶惡的,視人命如草芥。年輕的兒子把包袱藏到車上老夫人底下、懷裏,鼓鼓的像懷了孩子。楊俊仗著有些功夫與幾個糾纏起來,一直打到不遠處的樹林邊,一個賊人溜掉了,其他賊人也依靠地形逃走,他又趕回去嚇走幾個同夥。東西被搶去很多,老夫人抱著一個筐子壓在地下,那情形有些可笑,可是大家都笑不出來,太可怕了。李素馨一直都緊緊抱著兩個孩子不撒手。在危難之中,同屬一類的人侍強陵弱、趁火打劫,不是久在平和的環境中的人可以理解的。兩個孩子在驚嚇中忘了哭,與李媽媽攙扶起老夫人,不敢停留,拉扯著繼續前進。
冀州有戰事很快得到眾多口舌的確認,一家人失望之餘隻能跟隨大隊伍繼續往前走,人多勢眾的道理誰都懂,分散開來就更容易成為劫匪的目標。難民是向東走的,因為都知道秦軍從西麵來。真正見過秦軍的基本沒有,隻是有秦國追兵的事好像每個人都很確認,所以不敢停,沿途經過的郡縣也有逃走的人,但大多數都選擇不動,他們沒有被困鄴城的親身經曆,對危險預見的少些,都用疑惑的大眼瞅著流動的人群,挺不住的也收拾一下跟著隊伍跑路。
這樣走了一個來月,踏過魏縣、陽平、清河,有離開隊伍走散的,也有新加入的,一家人拿不定主意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該停下來,好在有從起初就認識後來相熟的幾家人一直在一塊兒。慢慢的有人駐足了,他們覺得已經逃得足夠遠,可以躲避災禍了。隊伍開始分流,隻要有人起頭,他們就很願意結束流亡生活,因為保命雖然重要,但是一直沒有遇到傳說中的秦兵,也就不那麼害怕了。最後的一支也停下來,他們是末尾的難民。
永和一家停的比較晚,認為沿途很多留人的地方都不太適合,他們在祝阿郡的一所塢壁留下來。這個叫做馬塢的塢壁想必是馬氏宗族據險自首,其實早就沒有原來的樣子。燕國平定他們時破壞了一些戰略工事,也換了一些宗主。戰亂頻繁,宗主們本著救人同意收留他們,當然得是漢人。個個灰頭土臉的難民隻要能進堡,別說是姓馬,姓豬姓狗都樂意。老夫人早就交待過,自己姓高,兒子姓楊,至於另一個麵皮稍白的兒子文弱的很,除了比較高外,沒有其他胡人的特征,兩個孩子有十四、五歲(其實隻有十一、二歲),樣子特別招人喜歡,還拿著一路上防身用的枝條。族長認為他們完全附和漢人的特征,允許他們留下來。身強力壯的楊俊還參加了守衛隊,保護塢壁。
永和以前聽四哥說起過塢壁,那是漢人為自救和抵禦胡人掠奪,占據山中險要,周圍修築工事,據險自守建立的小堡壘,與外界基本隔絕,一般由大宗族領導,內部多是同宗同姓,是血緣和地域成分混合的結果。宗長負責裏麵的一切,下設簡單的機構,堡內有自己的武裝,也有人組織生產。塢壁多了,聯合起來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早年的張平占據並州,塢壁三百多,胡漢十餘萬眾,大有占山為王的氣焰。他們一路東行,來到的很可能就是山東一帶的塢壁,都是漢人的宗室,這個馬塢比較小,不受重視,在其他塢壁投降時也得到皇上的招安。從塢主變成宗主,依舊過自己的日子,自給自足,不跟外界聯係。
進堡來難民才吃上一頓飽飯,老夫人決定就在這裏安家。宗主為難民安排了住房,都是依山而建的粗陋房屋。楊家背靠著一截土山牆,前麵用毛竹、樹枝搭成棚子,幾根毛糙的木柱子被包上。隻要家裏有女人,就有家。幾日下來,他們有了一個寬敞明亮、幹淨利落的住所。沒有床,就在鋪上幹草、席子的地上睡,再用木板製成長案,他們就有了飯桌,像漢人那樣席地而坐,同樣是木製的碗筷茶壺嶄新,老夫人倚在門框作起草鞋。一切都是幹淨、自然的,他們好像生來就在這裏一樣。
其實冒名頂替的不少,但是都是本著投靠塢主救命的心情,對塢堡也不會有什麼壞處,所以都很規矩,自然也就把塢主喉間的狠話給堵回去。他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裏,一直到戰爭結束。為保護漢人建立的塢壁如今偶爾也會容納胡人,在他們也無家可歸的時候。
二、江湖笑
從前有位糊塗英雄甲,他有兩位傑出的將領,一位叫做季布,一位稱為丁固,他還有與之爭天下的另一路對手英雄乙。季布很出色,在與英雄乙交戰時,都能占到上風,幾次險些把對方置於死地。丁固也很棒,他在一次戰鬥中將英雄乙逼上絕路,完全可以把他殺死。但是英雄乙說了,我們都是才能出眾的人,為何要互相殘殺呢?丁固聽了很開心,他覺得英雄乙的確有見識,比糊塗英雄甲強多了,所以就放他英雄乙了。
經過很多年的努力,英雄乙逐漸消滅糊塗英雄甲的全部勢力,奪得天下,這時他想起早年多次把自己陷於險境的季布。季布逃走了,英雄乙不甘心,出大價錢懸賞捉拿他,很快季布就被帶到英雄乙麵前。英雄乙為了泄憤要殺掉他,但是聽了左右之人的勸說,不但沒殺,還赦免了他的前罪,任命他為郎中。丁固這時也出現了,他來求見最後的英雄,希望英雄乙念在當年受的救命之恩份上重用他。但是英雄乙又說了,你作為甲的下屬而不忠,你就是那個讓他失敗的人。就下令把他斬首,並警示自己的臣下,做人的下屬千萬不要學丁固的樣子。最後糊塗英雄甲大概是叫做項羽。
秦國的作戰方略還算文明,對廣大黎民百姓的傷害不算大,以最快的速度攻陷首都、俘虜皇帝,其他的郡縣、城池也就好辦了。大多數直接投降,到鄴城去報個到,順便聽候處理。秦主對待燕國官吏的政策很寬容,保留原職的很多,也派出一些外來的將領接管較重要的城池,如薊城就由新任命的幽州刺史郭慶將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