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的確和鄧羌有過節，雖然他們合作過很多次，但是鄧羌是粗人，不通情理，分不清好壞，不知道輕重，前次他為部屬徐成違反軍紀求情，不得就要內亂起兵攻打王猛，這次出戰又索取司隸校尉一職，不答應就不合作，看他耿直，不像是耍弄心機，做的事也實在可惡。大戰在即，還是先答應他，等回到秦國再——唉！身為主帥的就要會調動人，使他們各盡其用。王猛極有自尊的聳聳肩，侍衛官以為主帥勝券在握，對燕軍不以為意。秦軍在鄧羌、張蠔、徐成的帶動下，搶著衝入燕軍陣地，旁若無人的衝殺敵軍，一直殺到中午，燕軍大敗，一萬五餘被俘，被殺也差不多，秦軍一路追擊，斬殺和投降的又有十多萬，太傅慕容評隻身逃往鄴城。
秦軍跟著長驅直入，二十六日，王猛圍攻鄴城。皇上接到他喜愛的景略不負眾望的戰報，欣喜的回複要親率六軍趕來攻城。王猛做事一向有條理，軍紀嚴整，三令五申為迎接聖駕做些準備，對接管的百姓一無傷害。原來鄴城周遭還有人公然搶劫，現在卻異常的秩序井然。秦軍對百姓秋毫無範，有人稱“太原王太宰慕容恪又回來了！，”百姓間互相傳遞起來。
“大人，為什麼不說清楚真相呢？”郭慶問，他又建議，“隻要把百姓都集合起來，告訴他們就行，他們謝錯了人。”
主帥笑笑，“也許。”
王猛設太牢祭奠慕容恪，召集的百姓隔著半裏，當然也是搜了身上的弓箭兵器之物。他們遠遠的望著供奉的從劉二牛家買去的白豬，一頭怎麼也刮不淨的牛，和冒名頂替的山羊，心裏想難道這就是隻有諸侯帝王才能有的太牢儀式，長見識了。王大人手持長香，口中念念有詞，上香後跪倒蒲團，大哭不止，“難道他是太原王的親戚？”人群中有人這麼想，民眾散去，祭品被抬走。王猛認真的擦了把臉，正為適才的表演的不凡意義在心裏津津樂道。“將軍，”傳令官飛奔而至，附在他耳邊說話，王猛大驚失色，就聽傳令官小聲娓娓，“慕容垂也隨聖駕。”
“備車，”主帥離戰。
三、安陽
秦主苻堅收到王景略的捷報，回複說要與他一同攻鄴城，請景略稍作修整等待聖駕。十一月，秦主留下信任的李威輔佐太子守衛長安，派弟弟陽平公苻融鎮守洛陽，自率十萬精兵奔赴鄴城戰場。七日後抵達安陽。
由前部的《將軍譜》中可以知道，苻洪（尊敬點兒應稱惠武帝）在枋頭駐紮過一段時間，所以秦主到了安陽，就像回老家一樣親切。漢高祖劉邦的一篇“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讓愛好漢學的秦主神往。順便參觀故宅之際，出來了很多遺老談起祖父苻洪英雄之事，泫然流涕。秦主大受感動索性暫作停留，效仿劉邦，在故鄉宴請祖父、父親生前的舊交好友。
秦主吟著高祖詩感慨萬千，如今以秦主之力，即將統一中原，建立的功勳比劉邦隻多不少，借著熱酒之力，一邊流涕，一邊高興。“來，喝，慕容將軍。”他特意照顧看上去不太高興的臣子。其他人由他敬酒都高高興興的，怎麼看不出慕容垂有半點喜悅呢？難道他是為故國的命運擔憂？
慕容垂謝過國主，低著頭飲了一杯，又消沉下去。國主不幹了，非要他提起精神不可，到安陽後，他已經把君臣之禮摒棄的差不多，此刻隻想作所有人的好朋友，笑嗬嗬的給他提神，“將軍在枋頭大敗桓溫的事跡還不足以讓將軍因重遊故地而開心嗎？”
國主親自問話，蔫了的慕容垂也要站起來辯駁，“陛下所說雖有理，但家兄玄恭曾說過，戰無勝，都是依據對方的破綻來破敵。勝了不是因為己方的強大，實則對手太弱。去歲桓溫在枋頭失利並非因為臣的強，實際是因為當時晉軍的弱。”
“將軍勝而不驕，是真英雄！”秦國讚歎，有此等名將配合自己，天意如此。“各位，”他再次舉杯，向稱讚祖父、父親的眾人介紹自己新得的猛將，“這位是去年在此地大敗桓溫的慕容道明將軍，你們可曾記得？”
眾人在秦主的好心情影響下熱烈響應，“怎麼不記得？慕容將軍的威名就是從這裏伸展到天下去的，你們說是不是？”眾人附和的笑，讓慕容垂更窘迫，站在身後的高弼碰碰他的胳膊，才知道強裝笑顏，跟著笑笑，心裏卻在罵眾人誠心讓他出醜，安陽幾天前還屬於燕國，燕國的局勢現在又變成這樣，他們倒是樂意改換主子。
眾人離大醉隻差一腳，由衛兵扶著回去。秦主還有精神與名將談談他成名的坊橋大戰，無奈名將身上顯出疲倦之意，也就不再難為他，任他去休息。秦主喝的不少，此番大擺宴席，把原來認識祖父、父親的父老鄉親全部請來赴宴，沒準兒以後會成為一段佳話，跟劉邦一樣。
他也要去休息了，侍衛開始伸手，他搖動身體準備靠上去。無奈酒力太盛，正興奮著，還不想去休息，“李思，不用過去了，就在這兒睡吧。”他又躺回去，把腿伸到酒案下麵的空隙裏，就像小時候喝醉了一樣放鬆隨便，他用醉眼笑笑，感謝受命的蒼天。喝醉了窩在酒案下睡覺時候的他可是決計沒想到有一天能繼承天王的位子，還能打來中原，這就是天意啊！深不可測。
安陽距鄴城不遠，請允許一得到消息就趕來迎駕的王景略此時趕到，他沒有看到討厭的慕容垂，就向秦主遞出不舒服的眼色，破壞國主的好心情。國主本來見到他很高興的，也要說他幾句，“昔日周亞夫細柳營不迎接漢文帝，傳為佳話，如今景略麵對敵人而拋下部隊到這兒來，又是為什麼呢？”
秦主醉的厲害，完全不體會王景略的一片苦心，這種情況隻有在慕容垂得寵的時候才會發生，以往國主和景略相處的非常融洽。景略把怒氣發泄出來，一路趕來水還沒來得及喝，嗓子粗粗的，更顯出他的不滿，“周亞夫不迎接漢文帝隻是為了求取名聲，怎能算是名將作為，臣竊為不恥。臣承襲陛下的聲威，攻擊即將滅亡的俘虜，有什麼可擔憂的呢？臣擔心的是太子監國年幼，陛下遠離國都，車乘遠行，萬一有什麼不測，後悔莫及，難道陛下忘了臣在霸上說的話了嗎？”
國主顯出窘態，他不是十分記得王景略在霸上說過些什麼，但是不想承認，就略作降態說，“好了，景略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與朕一同趕往鄴城才是。”
景略遠奔百裏，費力不討好，本該把怨氣都撒到慕容垂身上，次日見到他的萎靡之態反而很興奮，甚至忘記前仇高興的拉他的袖子，告訴他以太牢大禮祭奠他的兄長慕容恪的事。慕容垂感謝了王同僚，稱功國主，國主樂得忘記昨晚的荒唐之事，登上馬車與眾臣出發，趕往傳說中的中原第一都，鄴城。
四、孟高
鄴城不是被攻破的，民眾要更主動些。散騎常侍徐蔚等率領扶餘、高句麗，及上黨質民子弟五百多人半夜打開北門，引秦軍入城。民眾組成的團隊行的就是民意，除了神秘的蒼天指令外，還沒有比這更大的。城裏早就想跑的一時外湧，擁擠城門。鋪天蓋地得隻是逃命，人聲、牲口聲、喧鬧的風聲、孩子的啼哭聲、婦女的叫喊聲，湧起千層浪，層層不迭、新層又起，錯亂而無章法。逃難民眾先是容忍，然後便製造。人情竟是如此冷酷，最凶惡的時代也懂得自相殘殺。
皇上也要出城，千名侍衛跟隨，一出城，就各自逃散。有的夾帶私心，逃走躲命；有的是擔心不下鄴城中的家中老小。左衛將軍孟高率領著部下，恭敬的伺候在這支隊伍裏。“段大人、段大人”他喊向逃東的將軍，已跑遠了，也許根本沒聽見。“蘭大人，”右麵的也是一樣，無心把他抓回來，都是同僚，各自奔逃。有負皇恩，孟高做不出來，也無權責怪他們。罷了，都去吧！
上庸王和皇上跑在最前麵，矮墩馬“騰騰”而行，駝著稍微發福的聖體。皇上還沒有喪氣，還有希望。孟高的白馬甩甩頭，想要甩去頭上的熱汗。隆冬季節，由於出逃，反而變得很熱鬧，好像是忙著一件喜事。“嗚——”，“嗚——”孟高的耳朵在唱歌，總是在疾跑的時候出事。“嗚——”，“嗚——”聲音很大很猛，打斷他所有的思緒，不能靜心思考。
“太傅，太傅！”皇上叫起來。上庸王帶著幾名親信，沿河岸向東跑了，孟高暫時斷了後監的工作，奔到前列，風又在響，“嗚——”，“嗚——”鼻裏像是塞進了萬注水。“陛下，不要管他們，快過河吧！河很淺，這條路最近。”
“孟愛卿說得對。”皇上一下子長大了很多，二十歲，不小了。“咚！”禦馬下水，皇上一貫喜歡的遊獵幫了他很大的忙。馬“刺刺”的穿過這趟小水，踱著水泡，歡快的跑過去，兩個侍衛跟在左右。孟高沒有聽見身後的下水聲，煞是奇怪。兩個親王樂安王、定襄王還在岸上。樂安王很吃力的調動馬匹，就是不動。
孟高調轉馬頭，左腿麻了，碰到馬鐙的老傷複發，劇烈的疼痛襲到上腿，巴不得整條腿都斷下來了事。堅定的策動馬前進，搖搖牙，說出一道自創的咒語，“我孟高別人能做的我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這句話在坊橋之戰中一直伴隨自己拖著已受傷的身體衝鋒陷陣。一步一步拖著傷腿，淌過冰冷的河水。
樂安王的馬可能是畏水，死都不下去，孟高一手拉馬籠頭，馬就是不走，甚至發出悲鳴。孟高想上岸從一側揣馬鐙，傷腿的情況不容他寬心，別說是揣，恐怕連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孟高的馬幫了點忙，小蹄一下踢到要害，馬“噗通”一聲落水，聲音清脆，後麵的馬也就跟著下來。孟高這才明白怎麼回事，定襄王一直執著前麵的馬尾，馬沒後蹬他已經很不錯了。孟高搖搖頭，要是在平常，他一定大笑出聲。他拉起定襄王的馬頭，讓它鎮靜，定襄王的手終於鬆開，馬輕快、勇敢的涉水而去。
道路不太好走，沒敢走官道，怕被追上。燕國的道路設施一向不好，田裏亂石成堆，更何況是沒什麼人走的山路。皇上被跌下馬，孟高攙扶他，其他人也不敢騎，牽著艱難的行進。各人餓得肚皮鬆了，誰也不說話，終於越過山路，重新上馬。孟高數數還有十三個人，“孟愛卿，歇歇吧！”皇上提議。
“過了這段高坡再休息，陛下，您再忍忍，到了龍城就好了。”
是啊，龍城，現在浮現在十幾個人腦中的不就是他們的老家嗎？
有打鬥，不知從哪裏來的強盜看到侍衛的衣裳鮮亮，馬具昂貴，趁著落魄來打劫。孟高催皇上先走，自己抽動馬鞭回到後方。強盜沒有正經的武器，仗著人多，力氣大隻是想搶些資財，侍衛們不明白，已是驚弓之鳥，碰到什麼都會掙紮一番，邊走邊打，好一陣，強盜也不肯離去。皇上走得遠了，孟高與幾個可以脫身的人趕上去，剩下的幾個就不知道了。
這樣的一夥人，維持兩三天，真不行了，灰頭土臉、垂頭喪氣、沒有力氣。沒有吃得就吃生的魚肉、飲河水。多虧前代典故中多有亡國之君逃過一劫又重新崛起的諸多案例，還可以支持他們。北有龍城，還有遼東、玄菟、昌黎幾個老郡，幾個人都不考慮回鄴城的可能性，隻要能回到龍城，吃飽了，好好的睡一覺就行，複燕的事，就不用去想了。孟高根本不懂得這一點，所以分外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