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雄所見略同
秦主苻堅自從慕容恪去世,一直有圖謀燕國的想法,隻是因為本國出了點小麻煩,才沒有立時動手。打掃好了屋子,又被晉國桓溫占先,本來隻想渾水摸魚,占些便宜,不想燕國還有個慕容垂,他擊敗桓溫,力挽狂瀾,一下又成了秦主伐燕顧忌的對象。
慕容垂一入關就得到秦主特殊的關愛,對他的投奔路線在心裏替他走了千遍。主角終於到了,秦主十分高興,親到郊外迎接,順便不忘帶上文武百官,以向慕容垂表示敬重之意。秦主願把慕容垂比作高祖帳下韓信,把收留無國之將看作是得一能臣。
這種情形有點像當年慕容翰投靠宇文逸豆歸,而慕容翰早生幾十年,碰不到秦主這樣的識英才者。秦主絕不嫉賢妒能,從不在意臣下的威名,名聲大是有本事,能夠為我所用,豈不最好?抱著這種想法,他在郊外的歡迎儀式上拉著慕容垂的手說,“上天降於人世的賢傑一定會相互攜手共同成就偉大的功業,這就是自然的氣數,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與您共同平定天下,在泰山上告慰上天,然後把您的故國歸還給您,世代封居幽州……”
慕容垂是作為貴賓被迎接的,秦國的文武百官全部站著列隊歡迎他,鼓樂隊奏起歡快的樂曲下秦主上前相迎,他仿佛是為秦主的氣度給征服了。秦主博學,有很多開闊的想法,又不太注重儀表,從小時候他在容貌上就沒有被誇獎過。慕容垂身高比秦主還矮些,長得也不是很出眾,不就是麵皮白些嗎?幾個少年可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不論是漂亮的臉還是結實挺拔的身材都讓秦主好生讚歎。尤其是聽說其中有一個還是慕容恪的兒子,秦主熱情的與他握手,道出對他父親的仰慕。總起來說,秦主對這次會麵很滿意。封慕容垂為冠軍將軍、賓都侯,食五百采邑,慕容恪之子慕容楷為積弩將軍。
愛臣王猛進言,說慕容垂父子如同龍虎,不是能夠馴服駕馭之人,一旦有機會,必無法控製,不如盡早除去他們。
王猛很有才華,就是有些小氣。他是秦主心裏的蕭何,應當虛心保薦賢才才是。畢竟是寒門出身,就是沒有貴族的氣度。秦主大度答複他,自己正要招攬各路英雄以清四海,殺掉他們,等於堵塞了前來投靠的道路。況且已經答應了他們,怎麼能夠再食言呢?不采納也要保住王景略的麵子。
國主正思索著王猛跟慕容垂的事,古來賢才多,隻是知己少。明明兩個都是才能出眾的英雄,奈何不能到一塊兒,周瑜、諸葛亮呀!寵妾張夫人見他老不說話,用細脆的嗓音搭話,“陛下不是真要替那個慕容垂打下燕國,再送給他吧?”
“一個女人懂什麼?”他斥責,頭發長見識短這句俗話是一點不假。張夫人見國主生氣,使出渾身解數挽留國主的心,“陛下在那邊想事,老半天也不理人,”嬌嗔的往國主身上靠。他竟推開她,還下了床“去,有正事呢。”
國主套了軟靴,乘車來到將軍府後院,正是嚴冬,除了幾叢長青的小灌木外,都幹巴巴的冒著寒氣。國主為了表示對慕容垂的特別看重,賜了他一所大宅。這所宅院是秦國先帝苻生作太子時的外宅,很氣派,光是後院就有上百頃。以前苻生常在此練習武義,當時找他的人都習慣走後門。國主對當年的事還很是紀念,又命人驅車至後門,下了車,決定自己先進入院裏走走,這麼冷,應該碰不上什麼人。
院子裏雜草叢生,已沒有當年的豪氣,老高的野草幹巴巴的抖著葉子,嘩嘩作響。“這是他平常練習射箭的地方,”他想,因為那個暗紅的印記還在,白色的圈也還在,隻是不完整了。連休息用的涼亭上的磚瓦都有點兒不全,紅漆下透著大豁口,露出白白的沒有生命的糟木頭。東北角的跑道竟長起兩道極高的路草,腦袋空蕩蕩的在上麵聳立著,很是淒涼。地上的泥土凍僵了,倒留下了硬的化不開的馬蹄印。苻生雖然暴戾,當年也是出名的勇士,力舉千鈞,能徒手與野獸搏鬥,跑起來能趕上馬,擊刺騎射各種武藝全都冠絕一時。想到這兒,苻生那隻有一隻眼睛的滿是雜亂胡子的臉就映出來。物是人非,秦主的道行還沒有到把一個人做的事與他臉和習性脫離開的地步。
“你先把這些拿回去,喂給它吃,我一會兒就來。”
國主被一個仙音從傷感中吸出來,溫柔、善良、甚至美麗都凝結在這個聲音裏,國主單是聽到這麼細軟柔美的聲音就醉了。他掃過去,在兩側很高的草牆裏出來一個侍婢,她正提著籃子。“一定不是她!”她太普通了。國主故意躲開,等侍婢走遠了,才向西側走去,他聽到撥弄草動的聲音,料定那個仙女一定是在這。他小心的扒開草,什麼都沒看見。這時一個人影從草地下冒上來,竟是一個婦人。
她背著國主用左手擱在右肩膀上抓了抓,又捶了幾下,國主還沒有看到她的臉,已經急不可待。一副粉紅的手套裏套著的一定是隻可愛的手,再看看肩膀上那顆不大不小的腦袋,挽的是高聳的蝶形雙環髻,隻能看到後側濃密的高挑。國主小心的扒開繼續向前靠近,不想立時就驚了她。高高瘦瘦的背影也突顯出來,她穿的是一件鵝黃的露肩小襖,邊上滾著白色的短毛,很是柔順整潔。淡色的團衫,窄窄的袖,裙子很長,露出一寸白靴後跟。
國主已經能從草中抽身出來,那個女人還是沒有感覺到,國主正在慢慢向前靠近,女子還在攔腰拍打後背,她甩開手收到前側時,一隻小巧的手套脫離,優美的摔到地上。國主撿起來,遞上去。那女人正好回頭來揀,大吃一驚,“你,你是誰?”
國主根本沒聽見,正在為她的花容月貌所傾倒。齊齊的劉海下大大的眼睛,透著無限的溫情、真摯、善良,到底眼睛有多少種表情?她一定是個天才。高高的鼻梁,長長瘦瘦的脖子裹在直領的毛邊裏,嫩白無比,黃色的綬帶一直垂到裙底。這個女人麵孔、身段、服飾的美一點都不亞於她的聲音,是國主從來沒有見過的,他怔怔的望著她忘了說話。
那女子可能是嚇著了,匆匆轉身就走,才拉回夢中人。“夫人,不要怕。”他莫名其妙的做起拜見的姿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拜過什麼人。
“你是誰?”女子的聲音像鳥兒在鳴唱一般。
“在下隻是久聞慕容將軍威名的無名之輩,前來拜會,打擾了夫人,請不要怪罪。”
夫人仍害怕,一邊退一邊說,“我家相公他出去了,去了一位李大人家裏。”
“夫人,這是您的嗎?”國主奉上那一支手套,上麵沾了些土。夫人接過,謝了,才沒有疑慮。見到國主有禮,親熱的說,“大人,可要我告知相公,改日到您府上拜會。”
“小人隻是名小官,慕容將軍怎麼會知道我的姓名呢,既然將軍出去了,那我改日再來。”國主這麼說,身體卻沒動,不忍心就這麼離去,見髒手套緊緊握在她手裏,便想以身代之,深深的惋惜。“夫人的手套髒了,真是可惜。”
夫人執起手中暗藏的小刀說,“那沒什麼,我原本就是來挖菜的。”
國主湊上前去,夫人放手,“這真是把好刀。”刀刃鋒利、刀把上鑲有翠綠的綠鬆石,更顯得夫人的高貴。國主又奉上,夫人收了。“這是我相公親手所鑄,稱它削鐵如泥,卻被我用來挖野菜了,”夫人笑起來,雖然無聲,卻深深的感染了國主,更有一種嬌羞美。
國主又問,“夫人挖野菜為何?”
“前幾日,相公隨皇上狩獵,帶回來隻兔子,竟沒有死,我就偷偷的把它藏起來。它嘴巴還真刁,就是不吃府裏的東西,所以趁相公不在,挖些野草喂它吃。”夫人單純的很,表情又真誠,毫無矯揉造作之色。
國主讚歎,“夫人真是好心腸。”兩人又聊了幾句,都覺得非常投機,平常慕容垂看來不怎麼拿時間來陪這位夫人,更說不出國主這般貼己的話。夫人覺得國主雖然容貌並不出眾,但是通情達理,又溫柔,會說話,衣著也貴氣。兩人一直聊著,直到那個提籃子的侍婢又回來,國主躲到暗草中,夫人與他匆匆告別就走了。
國主一代英雄,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竟會對這個年過二十,已為人妻的女子傾心,他隻是覺得她純真的不得了。大家閨秀沒有她有情趣,小家碧玉沒有她的嬌貴,尤其是她說話的聲音,好像珍珠般可貴,他試圖從她說過的話裏想像那種甜美的聲音,“我家相公出去了。”對了,她是有丈夫的,而且還是慕容垂。國主又羨慕又嫉妒。
“打聽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