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華背後(3 / 3)

十二月,司法處還殘留著變法期間報上來的幾件案子和旁邊的一張張太傅、太後幕僚單子,凡有所觸及,一概不審。悅綰的同事幫著燒掉他的害人新政,火光下濃煙滾滾,嗆死了官署中的人。

還是出現了一件新鮮事,有司奏,中山浦陰人劉洛,本該縣差充役,他的弟弟劉興冒名代替他,結果也不好好服役,偷偷跑回家了。州裏以劉洛之名逮捕哥哥,按刑律處斬。弟弟劉興覺得是自己害了哥哥,就主動自首,說出實情,指出逃跑的是自己,應該處刑,兄弟倆爭相奔死。

有司奏請皇上決斷,鄴城上上下下都在討論這件事,為這對淘氣兄弟揪心。皇上批示,“劉洛應征輒留,劉興冒名逃役,俱應挺法。但兄弟競死,情義可嘉,宜特原之。”滿城歡慶,都以為神靈降臨鄴城,聽湘女唱歌的皇上聖明!那個自認為冤死的悅綰也該知道他到底錯在哪兒了吧。

五、救國者

正當可足渾貴妃誕下皇子,被立為皇後之際,晉國大司馬桓溫終於挺不住了(他等待這個機會太久了),率五萬步騎從姑孰出發進行聲勢浩大的北伐。他已經晚了九年,九年前燕皇慕容俊死,他因為顧慮慕容恪才沒有攻過來。現在保駕的慕容恪也死了,料定燕國再沒有什麼阻擋,立即上奏皇帝請求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衝、豫州刺史袁真等共同伐燕。四月,北伐軍從兗州出發,六月抵達金鄉。

在晉建威將軍檀玄的猛攻下,湖陸失守,燕寧東將軍慕容忠戰敗被俘。

太後、太傅、皇上三方商議,下邳王慕容曆被揪出來作征討大都督,率領兩萬步騎迎戰,在陳留郡的黃墟被桓溫打敗,單身匹馬逃回。戰報頻頻傳來,高平太守徐翻帶領全郡向晉投降。晉國前鋒也就是常跟燕軍打交道的鄧遐、朱序在林渚打敗傅顏。皇上的二哥樂安王慕容臧雖然沒做成大司馬,但是作為燕國第一親王(他的大哥獻懷太子死得早)理應為皇上解憂,保護年幼的弟弟妹妹們,他被推舉出來統領眾軍抵抗桓溫。桓溫沒有見到他的麵,燕軍就敗退下去。任誰也抵擋不住晉國的進犯,何況慕容臧乳嗅未幹。燕國大亂,由太傅提議向秦國求救,散騎常侍李鳳擔負此任。七月,桓溫駐紮東武陽,燕國兗州刺史孫元起兵響應,桓溫抵達枋頭。

吳王府門庭冷清,今日卻意外的來了兩輛牛車,不很華麗,守護彎著脖子才看出車內是何人。兩位客人同時抵達,一塊兒下車,分別是臨賀王慕容遵和太尉皇甫真大人。守護向旁邊的同事交待一聲,自己親自跑下來攙扶。“吳王在府內吧?”老大人親切的問,守護連連應聲,“在,在。這幾日都沒出府。”舉國大亂之時誰敢隨意出門,吳王親自迎出來,“三哥,”他摸了把三哥遞上來的手,又挽起不年輕的皇甫真大人,往宅內走去。

三人入室登堂,全部表情嚴肅,眼皮沉重,像是上麵壓了千金重,爭著比自己有多累。左右全都屏退下去,客人連茶都不喝,臨賀王向弟弟湊身過去,“老五,這回你一定要出山了。”道明心裏覺得難過,“三哥,我不是推辭,實在是——”他說不下去,誰都知道他的難處,太後、太傅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欲先除之而後快,他哪裏還敢亂動。

“皇甫大人說勸不動你,所以讓我來。”三哥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我們慕容氏今日遭受大難,還管什麼有間隙。你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大燕遭受屠戮,你我兄弟也被人恥笑,宗族無處安身立命嗎?”道明也想重述自己的難處,三哥丟過來的重擔他承受不起,“三哥,不是我不肯,是太後、太傅不肯。”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肯?你都沒試。昨天他們還找我商量要遷回龍城去。簡直不像話,先帝辛苦經營的產業怎能輕易讓與別人?”

道明調整好表情,沒有說話。皇甫大人開口,“吳王可是慮及王妃之事?”道明搖搖頭,“既不為私怨,還有什麼推辭,老臣懇請吳王出兵,以救國難。”皇甫大人說著就要下跪,他來前的確說過,就是下跪也要怎麼樣的話。道明和哥哥連忙把他扶起來,皇甫大人有功幾代,得到幾位皇上的尊重。“大人不要這樣,隻要太後、太傅不反對,我一定出兵,保我大燕江山。”老大人激動的說,“吳王這是在解救數百萬百姓啊!”

有了這樣的許諾,兩位大人再次登車,駛進宮去。宮裏的人都在為遷回龍城準備,收拾、裝箱、砸東西,幾千個宮人亂了套。

“太後,懇請讓吳王出兵,若戰不捷,再走不遲。”

太後何曾想走,可是沒有辦法。吳王?他們太看得起他了。他一貫躲在太宰背後,哪兒有什麼真本事?皇甫大人跪請。“吳王的功績絕非虛名,當年,他隨先帝征高句麗,滅——”

“行了,那些都是太祖的功勞,與他何幹?”太後不耐煩的打斷他。

“太後,”臨賀王拿出一族之長解決問題的遠大氣魄,“我大燕不戰而退,會遭人嘲笑,不如讓吳王一戰,若能製勝,是我們族人的福氣,若不能,就治老臣的罪。您看怎麼樣?”

“三王爺說得哪裏話?怎麼能治您的罪?不過要是敗了,吳王枉送那麼多將士的性命,倒是不能輕饒。”太後玩弄字眼,看來是有意。皇甫真氣呼呼的跪在地上,“吳王絕不會輸。”太後也不甘示弱,“借你吉言,既然三哥那麼堅持,哀家也就準了,哀家一個婦道人家,常遭別人欺負,三哥可是要作證,若是吳王輸了,到時軍法處置。”

臨賀王氣得跳腳,“這個斤斤計較的婦人!什麼時候了,還在——”他想著罵句退出宮去,命侍衛去吳王府報信。“王爺,您看?”皇甫真有點擔心後事。“不要說了,有幸不辱使命,其他的,就要看老五的造化。”兩人長歎一聲,宮外的百姓也像宮內似的,都收拾東西準備走人,街市都停了。如此寥落、蕭條的景象兩位大人還是頭一遭看見,因此分外難受。

聖旨下,皇上任命吳王慕容垂代替慕容臧為持節,南討大將軍,率征南大將軍慕容德等五萬迎擊晉國桓溫。吳王上表,請求讓司徒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跟隨部隊一同前往。皇上應太傅再請,又派散騎常侍樂嵩向秦國求援,許諾晉國兵退就把虎關以西的地域送給他們。八月,秦主苻堅派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率步騎二萬,從洛陽出發,在潁川駐紮,同時派散騎侍郎薑撫出使燕國報信。

六、坊橋大戰

吳王慕容垂自認為用兵如神。桓溫的名氣大,在他看來,不過是年紀大罷了。他又一貫輕視江南步兵,未到枋頭在路上就與申胤、封孚商議戰情。桓溫兵眾強壯、整齊,順流直進,燕國國內普遍認為很難取勝。申胤卻認為不然,他從史官的角度分析桓溫在南岸徘徊,並不急於交戰的態度,認為桓溫是想坐而取勝,不願正麵交鋒。另外,晉國皇室微弱,朝臣一直反對桓溫專政,都從中阻撓北伐取勝,這樣看來,必敗無疑。慕容道明感激他振奮軍心,不過打仗還是要靠自己,他請求把他們調來,是聽說他們文筆很好,能寫出一份好報表。

秦軍、晉軍兩方的局勢很清楚,吳王分別派了探子探聽軍情。秦軍名為救援,實為窺探,一旦燕國、晉軍筋疲力盡,就會扮起黃雀,坐收漁人之利;晉軍以燕國人段思為向導,一路過關斬將,此刻停在枋頭南岸,是因為糧草不濟。當初桓溫讓豫州刺史袁真打譙郡、梁國,開辟石門,以便水利暢通來運糧。但是沒能打通石門,水上糧道堵塞。

慕容垂有奇謀,對症下藥,令悉羅騰邀戰,先捉段思,又斬殺桓溫派來巡行趙、魏之地的前趙國舊將李述,晉軍士氣一下子跌落下去。另一方麵,慕容德率領騎兵一萬、蘭台禦史劉當率五千以眾兵壓製石門,豫州刺史李邽率本州軍士五千截斷晉軍糧道。

桓溫派兵攻打石門,慕容德先鋒慕容宙的千餘騎兵與晉軍接戰,二百騎兵前去挑戰,未交戰即偽退把追擊的晉軍引入三路埋伏,晉軍死傷甚眾。慕容宙是章武王慕容塵之子,道明誇他有其父風範,當年慕容塵隨太原王慕容恪東征廣固,留任青州刺史,蕩平賊寇,青、兗兩州皆平。

桓溫糧草不濟,交戰又屢屢失利,士氣低落,又害怕秦軍也來落井下石,於九月丙申(十九),焚燒戰船,丟棄武器,從陸路向西撤退。他留下毛虎生擔任東燕太守,率領軍隊從東燕出倉垣,一路掘井飲水,走七百多裏。燕軍將領個個爭著要追擊,慕容垂阻止了他們,隻是派八千騎兵在後麵緩緩的跟著。桓溫正慶幸燕軍沒有追上,日夜兼程行軍,幾天後士兵疲憊不堪。慕容垂下令攻打,燕軍追擊,在襄邑大戰,慕容德在東麵山澗埋伏的四千騎兵也衝出來,兩麵夾擊,大敗桓溫,斬殺三萬多人。桓溫僅率萬餘人狼狽逃走,早已等候多時的秦國苟將軍等在譙郡迎擊他,桓溫無處可逃,士兵幾乎被殺戮殆盡,回到南岸時僅留下幾百人。慕容垂素來討厭反複小人,命左衛將軍孟高討伐駐紮在武陽的孫元,擒殺了他。

自此桓溫把坊橋之戰的慘敗作為此生最大的恥辱,他不甘心受恥笑,便以兗州刺史袁真沒有疏通水道為由把罪責都推到他身上,逼他造反。袁真不等朝廷來以大欺小,就占據壽陽反叛,既投降燕國又向秦國獻媚。

申長史的文采發揮到極致,鄴城接到快報,莫不舉城歡慶。秦國派使者來賀,太傅遵循禮尚往來的的好修養派散騎侍郎郝晷回訪秦國。郝晷是王猛的知交舊友,秦國在郝晷的熱情下好好了解了一番燕國。兩國締結友好關係,使者往來頻繁,燕國大臣家裏多了幾樣西來的奇珍異寶,以太傅府居多,皇上又派黃門侍郎梁琛出使秦國。

吳王從襄邑緩緩回城,一路上百姓多來拜禮,又收了幾個勇士入伍,心裏很高興。離鄴城越近這份高興就越少,進城之前寫好了軍功策,為在戰役中出過力的將士們討封賞。這時慕容垂一行正到城下。

城內無人出來迎接,不僅皇上,大臣也沒來,眾將原以為建立浩大功勳必有盛大的歡迎儀式,竟遭受如此冷遇,非常失望。“走吧!”慕容垂下令,孟高說,“王爺,再等會吧。”孫蓋一向豪爽,心裏早涼到底,扯著嗓子粗魯的喊,“還等什麼?走!”

幾位將軍走在前麵,城門口的守軍露出羨慕的表情,以為幾個人隻是繃著臉裝嚴肅。城頭官正忙著跟一小民私下交涉,看樣子是要有些受賄之嫌,一個淡色短袍、裹淺黃色頭巾的小民是他的勒索對象。孫蓋第一個駛過來,馬蹄驚了小民,向前撲倒,露出腰間斜插的一把短刀。“好啊,你還想行刺爺爺?”孫蓋跨下馬頭,執起他的膀子。

“軍爺,救我。”小老百姓向城頭官求救,封孚也下馬,讓孫蓋不要生事,並問,“你是哪裏人?”封孚對他的服裝顏色很生疏,不知道是何地出產。城頭官替他回答,“他是從秦國來的商人,做些布匹買賣。”

“商人,腰裏怎麼會有刀?”一向粗枝大葉的孫蓋都不信。西來布商嚇得戰戰兢兢的說路途遙遠,以防有賊之類的解釋。封孚覺得也有道理,又想趕緊回到家裏,便拉著孫蓋走,小聲的說“放了他吧,別驚擾了聖駕,畢竟是皇城。”孫蓋氣呼呼的一腳蹬地上馬,趕上前人。封孚對他的豪性連連搖頭,對第一戰功獲得者無可奈何。孫蓋故意等他,神秘兮兮的說,“我覺得那個人不是商人。”

“何以見得?”

“他握刀的手型看上去可精煉的很,而且那把刀一看就知道很貴,老百姓不舍得買。”

封孚驚歎孫蓋的粗中有細,告誡他,“這件事你先別跟別人說,等我查清楚。”

封孚是封放之子,封奕之孫,封奕生前官拜太師,也算名門之後。封孚雖是文臣,也頗有上陣殺敵的祖父氣概。由小王爺慕容語舉薦給吳王,希望可以真正去戰場出一份力,沒想到還是在同為文職的尚書郎悉羅騰之下。他回到家裏跟父親請安,便把來時的情形告訴父親。

“秦國的使團一來就是幾十人,夾帶幾個行商的也不算怪事。”父親說。

“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商人呢?”封孚認真的問,他不認為事情真有這麼簡單。“我懷疑他不僅是個士兵,還是個將領。”他詳細的說出幾個疑點。封放的眼睛逐漸迷離起來,“這件事,你要向皇甫大人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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