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華背後(2 / 3)

三、接任者

人完了兩個,朝堂中空閑出兩個大位,誰來接任呢?

逝者生前位高權重,繼任者自然也不一般,德高望重的皇甫大人升為侍中、太尉接替陽世秋,光祿大夫李洪升為司空代替皇甫真原來的職位。李洪與封弈、陽騖、皇甫真等都是文明皇帝建國即燕王位時的開國元勳,雖是老臣,卻老當益壯,前幾年還作為龍驤將軍同太傅一起略地河南,令晉人喪膽。

後來者居上,太尉的位子空出來晚,補上的早。大司馬一職從五月份提案到現在也沒有定論。世人都知道,時間耽擱的越久越容易發生變故。

大司馬一職事關重大,統領六軍。盡管太原王生前曾用最後一口氣推薦吳王,吳王的戲路還是不看好。他的競爭對手最強的有兩個,他們都是皇上的親兄弟,一個是皇上的二哥安樂王慕容臧,另一個是太後另一個兒子中山王慕容衝。國家這個機器從大禹開始成了家族事業,自然注重親情密疏比能力要多。四十歲的吳王要拉出來與不足二十的侄子比美,自然信心不足。

太宰沒了,就是太後、太傅的天下。太傅被壓製了那麼多年,心裏委屈,也同時學會了做人。以現在的局勢看,缺少抵抗老冤家的同盟,已無力跟太後抗衡,不惜損些顏麵,倒轉過來主動向太後展示和好的誠意,推薦中山王慕容衝擔任大司馬一職。太後見他那麼懂事,不好博他麵子,立時讓皇上冊封十歲的親弟弟擔任此職。二月,懸案終於有了著落,吳王不敵俊俏的中山王。壓錯行情的公卿都痛心疾首,心裏怨恨吳王的壞運氣讓他們吃了虧。悲哀的吳王也同時得到新任命,皇上照顧太宰臨終遺言以荊州刺史慕容垂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吳王失去靠山,又落入長眠地下的先帝的陰影,(他做了鬼,還有家人和寵臣要替他伸張正義,不肯善罷甘休)兩起兩落讓四十歲的他看破塵倫。

這些年擔任要職的總是那幾個人,升遷的原因也總是戰友的離世,皇甫大人升官也不感到喜悅,何況他在朝中僅剩的好友吳王又遇上冰河世紀。老大人考慮到吳王受冷落,就主動來看他,順便奉上一封信。吳王掃了幾眼,就說,“我也收到一封。”說罷就去案上翻看,果然同出於一個作者,而且內容也大體相同。

做人還是應該厚道,幸災樂禍沒有好下場。秦主苻堅就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一心窺探燕國的同時,宗族內出現大亂。淮南公苻幼謀反時,晉公苻柳、趙公苻雙都跟他同謀。秦主因為苻雙是自己同母的親弟弟,苻柳又是苻健(秦國景明皇帝)最心愛的兒子,故意裝作不知道,放他們一馬。兩人不知實情,既不知道感恩,又時刻害怕被告發,數月驚醒之際終於痛下決心,與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密謀一塊兒作亂。十月,苻柳在蒲阪,苻雙在上邽,苻廋在陝城,苻武在安定,正式舉旗造反,四路大軍分散四地威嚇長安。

正月,秦主苻堅派出四路伐軍分別討伐叛亂,後將軍楊成世討上邽,左將軍毛嵩討安定,輔國將軍王猛、建節將軍鄧羌討蒲阪,前將軍楊安、廣武將軍張蠔討陝城。二月苻廋派使者抱著地圖典籍向燕國求救,其他三人也紛紛效仿,向第一大國燕國投降求援。

吳王和太尉是苻廋認定的燕國朝臣中識大體者,燕皇遲疑不定,苻廋隻得求助他們。信中說苻堅此人報複遠大,一直圖謀大燕。這是個可以一舉殲滅他的絕好機會,進軍關右,統一中原。(當然不會說他自己的慘狀)兩人都認為是,想趁機主導出兵,先解了陝城之圍。

“上疏出兵的事還是你來吧!”老大人謙讓。吳王可憐的笑笑,以他現在的冷遇,說什麼也不會應同的。“那就讓範陽王說,總要找個有力量的親王支持才行。”老大人建議道。

範陽王慕容德費了些氣力,擬好奏章,以古時吳越的故事比喻現在的秦燕形勢,指出一定要趁著現在秦國的內亂先下手,否則等秦國安定下來將有滅燕國之禍。他還不辭辛苦擬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由太尉皇甫真帶領並州、冀州的兵眾收降蒲板苻柳,吳王帶領許昌、洛州的兵眾迅速解救苻廋之圍,太傅慕容評總領京師勁旅作為二軍的後繼,向三輔地區傳送檄文,群豪必群起響應,一舉統一天下。

這份豪邁的上疏得到很多人支持,鑒於大眾高揚的呼聲,皇上非常重視,議政百官,救與不救各占一半,哪怕簡單的以人頭記也不得出結論。初次執政就遇到這等難事,退下殿去,像一貫總理國事的太後請示,太傅也跟來插上一杠。

太後問清了是哪些人支持,哪些人反對,思慮再三,想想那是先帝的心願,就同意說,“那就去吧。”太傅等了那麼久,就等到這樣半冷不熱的回答,著急的噗通跪倒,給自己的侄兒媳婦跪下了,“太後,不要聽那些佞臣胡言亂語,秦國雖有危難,但也不易圖謀,何況陛下雖然神明但還不如先帝,我們的智謀又無法跟太宰相比,隻要能保全國境就很不容易了,平定秦國不是我們能做到的事。”

太後也覺得有些冒險,況且前者大司馬一職又欠太傅的情,於是很輕快的放話,“還是聽太傅的吧,他見多識廣。”皇上早就對這件多時懸而未決的事膩味,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幾回,沒完沒了的,現在有了決斷,終於可以鬆口氣。他怎麼也不信自己的一個決定可以改變什麼,生活無論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都不會有什麼不同,他是皇上,那又怎麼樣?僅此而已,一個決定,做還是不做,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他不以為然。

吳王主動約見皇甫大人,又回到老地方,拿出同一個作者寫的信,他現在已是窮途末路。兩人一致歎氣,最近這個動作跟吳王很熟。皇甫真勸他,“不用太生氣,盡己所能,本來是我們作臣子的責任,至於能不能被采納,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

“話雖這麼說,心裏還是難過。苻廋在信上說,苻堅、王猛不是一般的人物,想我朝皇上年幼,太傅的氣度、見識,怎麼能跟他們匹敵?”吳王是決計要擔心下去,皇甫真能做的也不過是拍拍他的肩膀而已。

四、冤悅綰

悅綰將軍提幹任尚書左仆射一職,他原是太宰一手提拔。一旦接手前輩(不按年齡)的工作,真的有些做不下去。那是怎樣的一位前輩啊!他從滿載文案裏冒出腦袋來,對書記說,“你剛才說的錯判案可是這筆?”書記仔細的閱讀了,(看得怎麼這麼慢)說正是。

“不太對吧?”悅綰記得很清楚,“這上麵說的高明泰任漁陽太守期間錯判李述殺人案,被告的姐姐為其上訴,訴訟科重新審理得以昭雪,高明泰罰俸三年。可是在那本俸銀記錄裏,三年間,有個叫高明泰的薪俸一直都被領取,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書記適才抓破腦袋也不過是回憶這件事,便向他解釋,人肯定是一個,就是高明泰。當時犯錯的也是他,至於沒有執行罰俸是因為當時太宰大人了解到高明泰為官清廉,家裏毫無資財,家中老小無以為繼。所以主動提出從自己的奉銀中扣除這一份,高明泰的薪俸照發。

事情弄清楚了,卻讓悅綰很生氣。“他總是這樣,”他惱恨的想,以前他就時常把犯了小錯的士兵的懲罰背到自己身上,對外從不聲張。好人他是作了,事不應該那麼辦。悅綰也不是沒有同情心,但他清楚一筆歸一筆,怎麼能公私不分?以前他總勸太宰治軍過於鬆散,軍紀不嚴不能成精銳之師。太宰答應的好好的,就是不辦,總分不清主副次序,營裏的士兵也沒有規矩。悅綰的兵眾就不一樣,那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建立的一直軍紀嚴明的部隊。

現在又是這樣,他又在縱容部下的過失,而且毫無記錄。幸虧書記還,要是更早一些的不記得,怎麼辦?文書都亂套,悅綰喜歡秩序,有好的秩序才能有好軍隊、好國家。太宰的做法隻在一個時期一定範圍內有用,他的後事工作三個月了都理不清,即使那些記得清清楚楚,又根本不按記得執行。各郡縣報的人數很明顯就是少了很多,他也不查,照著記下。如今正是強軍衛國之時,那些壯丁卻都躲在家裏抱孩子,真是豈有此理,跟悅綰的價值觀相去甚遠。賦稅也收不上來,災年國家還得反過來照顧他們,這不是扣誰和誰的俸祿就能解決的。吃虧的還不都是國庫,“是皇上!”他確信。

他想了想,實在應該先把規章製度重新定一遍,如果不遵行,就嚴懲,殺雞儆猴。總要把慣出來的毛病再塞回去,這個國家需要按章程辦事,誰也不能有例外。他準備上疏,但是要說的事情太多,寫起來麻煩,他撕毀了幾遍副本,站起來用拳指敲打案板,“還是蔭戶的問題,主要是這個。”

蔭戶是王公貴戚的附屬家人,隻對保護者負責,向他們繳納田租賦稅,後來常以此賞賜軍功官僚。老百姓為了逃避服兵役、服勞役投靠戶主,加入蔭戶。戶主也樂得做好人,收留他們,增加收入。兩方麵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像都很便宜。卻是以侵犯國家利益為前提,兩方都觸犯國法,國家因此少了很大的財政來源,收不上糧食和稅收,國庫空虛,財政緊張。打仗沒有糧草和軍備,官吏眾多,卻沒有錢來發放俸祿。歸根結底,都是蔭戶惹得禍。

皇上剛在羽翩殿欣賞完歌舞,有個叫湘女的舞女很受他的喜愛。他讓悅綰進來,精神抖擻的投入到國家大事上來,坐好了,宮女打起扇子。“悅愛卿,什麼事一定要見朕?”悅綰風塵仆仆的進宮來,衣服上的折子清晰可見,這要是換了講究的先皇早就一頓斥責。

悅綰是嚴格尊重皇權的那一類人,在與皇上對話時,醞釀過千遍也會緊張,他怕直接說蔭戶之事不妥,但一時又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措辭可以婉轉的表明心意,他是軍人出身,直接是他的天性。“太宰政尚寬和,百姓多有隱附,《傳》曰:‘惟有德者可以寬臨眾,其次莫如猛。’今諸君營戶,三分共立,風教陵敝,成綱不舉,宜悉罷軍封,以實無實之饒,肅明法令,以清四海。”

皇上一愣,有這種事?這麼說,民間欺瞞了朕,他們的皇帝,這些狡猾的刁民!“悅愛卿,就按你說的辦吧。至於肅明法令,你有什麼辦法嗎?”悅綰向皇上急諫要出蔭戶,必須重新定製法律,而且嚴懲那些違法的人,讓那些尋求保護和收留他們的人都得到懲戒,這樣才能保證國家有充足的收入。皇上立刻同意了,並交由悅愛卿去辦。悅綰大喜,又想再說下去,看到皇上已經有些不耐煩,還是見好就收,功成身退好。

各朝變法的有誌之士,大抵都經過那麼一段時期,先是激動的睡不著,對每條法令都思慮再三,細細的增補缺漏,最後成型。悅綰在大興奮幾乎瘋狂中抱病過了半月,食肉無味,向皇上逞獻新法令。皇上大筆一揮,準了,他為自己參與作出的這些東西感到滿意。

滿朝震驚,不辜負悅綰半個月的徹夜勞頓,清廉的都在心裏叫好,除此之外的大多數都在公開的罵,不到半個月,鄴城百姓出戶二十萬,苦著喊著罵悅綰。悅大人得罪民眾,那還得了?太傅第一個替他們鳴不平,親到吏部,尋到悅賊,讓屬下抓了。沒等奏明皇上,就用牛刀殺了他,真是大快人心。太傅保衛了公卿們的利益,得到朝內普遍的讚頌。也有幾個為他惋惜的,不過自古變法者大都下場淒慘,悅大人起先就病得不輕,雖然獲罪卻沒有累及子女、五馬分屍,已經很好命了。

悅綰死了,皇上羞於提起他,蔭戶之類的俗事本來就不是獻身藝術的皇上該幹的事,是悅綰挑動,總之皇上不必公開道歉。舊製又被搬上來,後人再不敢提變法的事,那些發不到俸祿的小官吏自己想辦法填飽肚皮,反正他們餓不著。百姓就慘了,不管怎麼樣,他們永遠是受害者,悅綰變法不成,戶主受到威脅,趁機加重他們的負擔,終於熬不下去的,隻能上山作強盜,對少量的盜匪當家負責總比麵對龐大的國家牌壓製工具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