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淵建國時沒有想到行五德論,可能是跟匈奴的漢化程度比較低有關,到他的孫子劉曜時出現了這樣的話,“以水承晉金行,國號曰趙。牲牡尚黑,旗幟尚玄,冒頓配天,元海配上帝。”孫子否認了爺爺的血統漢朝皇族說,並且承認了魏晉的法統地位。
好不容易邁出艱難的第一部,麻煩也就來了,石勒也稱趙王,中原出現兩個趙國並立的局麵,最終石氏趙國取勝,獲得了承襲晉國水德的資格,同時否認了劉趙的合法地位。比追尊的文明皇帝稱燕王時早三年,石勒稱趙天王,“侍中任播等參議,以趙承金為水德”。
所以在博學多才的先帝(景昭皇帝)建立大燕帝國之前,五德論已經被兩趙搞得烏煙瘴氣。大燕自稱行天命建國,群臣也要定出五行次序,眾論紛紜,以承晉居水德為多。這個方法最簡單,可以跳過兩趙紛亂不堪的往事。先帝也認為境內幾次出現“龍”兆,原是大燕受天命的預兆,跟始皇一樣,龍為水瑞,以燕國宜承晉國為水德。所以稱帝時有這麼一段:“大燕受命,上承光紀黑精之君,運曆傳屬,代金行之後。宜行夏之時,服周之冕,旗幟尚黑,牲牡尚玄。”
有了定論不久,原在病中沒來得及趕到中山的韓恒大人從龍城來,對先帝上言,晉國猶在,雖偏安南方,不能算是國破。前者中原先後建立的劉趙和石趙,並非隻是人事,也是接受上天命。燕國也應該順承趙國,聽從天命,排在趙國(水德)之後為木德。先帝恥於與粗魯、沒文化的趙國羯人為伍,敷衍幾句就說已經定了不好再改,沒有聽從。
一場大旱讓精痛五聲十二律的樂官明白,原來是水德的位置被占不甘心,出於報複才生出這種災事來警醒吾皇。他從深刻的宮調音階相合理論說服燕王作了這個改動。不要以為他越位,知識是相通的嘛,從一朵花生的美麗就推斷用它熬的粥特別好喝的大世界理論自古就有,這是樸素唯物主義,把世界的起源看作是一種東西,姑且不管它叫什麼。
看來樂官的作用的確要比所謂的大將軍、參軍要大,而且還穿越時空直接影響到下一國的五德論定,除非大燕真的能萬世萬代,這一點,估計即便是皇上都不會有這個自信吧。皇上一邊欣賞優雅的樂曲,一邊承認兩趙胡人政權的合法地位,也不管先帝在地下會不會暴跳如雷。
關於討論胡族興替的曆史合法性問題就討論到這兒吧,自稱正統的南方晉人聽不下去了,他們拚死也要捍衛漢人正統的尊嚴。
三、反擊
經營一個國家要比經營旅店來的吃力,所以不管有多英明的君主,多少官吏充當幫手總是不能治理好民眾。有時一個國家的治理狀況還會與這兩點成反比,即國主的智慧造成民眾更多的苦楚,官吏充當助紂為虐的虎狼,從真實性上講,這種幾率更大。何況還有額外的民眾聰慧問題和官吏的忠奸一攪和,就是有燕國這樣的外患,也沒升華成激烈的民族問題,真是萬幸。這樣給燕國一個好借口,即解放陷入昏庸無道君主統治下的臣民。
在內憂和外患孰輕孰重的問題上,漢人曾探討過很多年,至今沒有定論。不難理解,主政的君主大臣們沒有像前線戰士般親臨刀光血影的戰場殺敵,反而時時處處感受到不喜歡的對抗者的刁難,他們對身邊對手的恨意比起外賊還要深遠。這就好比每回發生重大事件時總有恰好牙疼的人,他們對身處其境的小傷痛叫苦不迭,對其他人或是國家整體的災難反而感觸不深。
燕慕容恪攻洛陽時,晉國沒派兵救援,不僅是因為被鮮卑人嚇破膽,即使真是那樣,出於民族特性也會做做樣子,照顧臉麵。事實是二月丙申,哀帝崩,他在慕容恪平野王的那年即位,也沒坐上幾年,而且沒有可以名正言順即位的子嗣。晉國的短命皇帝又多了一個,時年二十五,(他即位前的那位穆帝死時十九歲)他們換的普遍頻繁,好像是要表明漢人起始的皇帝製度已經在三分天下唯一的漢人政權下已經進化成熟,自然新舊交替的禍亂依照常規不可免,而且還因為曆史的悠久越演越烈。外姓大軍閥桓溫已經很讓人頭疼,本家也開始搗亂,用兵權表示對新立的皇帝、皇後不滿,十月,梁州刺史司馬勳反,自稱成都王。接下來的幾個月,自然是馬不停蹄的擴張與反擴張,正位與非正位,幸得無數仁人誌士有與生俱來的正統觀念,終於在次年五月徹底撲滅難看的內亂火苗。活動手腳也不竟然是壞事,起碼成就了一位名將,江夏相朱序被桓溫舉薦平亂,不辱使命、成就功業的同時,還順便進行了門庭改化,從軍閥幕僚上升為國君的正式將領,可喜可賀。
胡族可不是君子,等著別人家去抓偷跑的雞再與之決鬥,他們閑不住,聽到內亂的消息,懂得不浪費機遇、趁火打劫。剛臣服完匈奴左賢王劉衛辰、右賢王曹毅、淮南公苻幼(上任秦主苻生之弟)的反叛,秦國就接著來打瘦死駱駝的主意,十月,秦主苻堅派出王猛、楊安、姚萇等率兩萬攻打南鄉,荊州刺史桓豁前往救援,晉軍行至新野,王猛、楊安就撤回去了,以後這段戰事成為一個千古謎團,其中若幹人的用意出現多種解釋。而晉國完全不予理會,慶祝不戰而勝的同時,不忘偷看兩眼桓豁身後的桓溫。
與此同時,在東北防線晉國也吃力的與強盛的燕國周旋。燕國撫軍將軍下邳王慕容厲進攻晉國太山太守諸葛攸,諸葛攸兵敗逃到淮南。慕容厲攻陷兗州,拔魯、高平數郡,置守宰而還。
晉國南陽督護趙億據宛城投降燕國,宛城太守桓澹走保新野,燕國慕容垂派出南中郎將趙盤自魯陽戌到宛城鎮守。
太和(晉新皇帝年號)二年二月,燕國撫軍將軍下邳王慕容厲,鎮北將軍宜都王慕容桓襲敕勒,繼續擴大軍備戰馬。四月,燕慕容塵進犯竟陵郡,陵郡太守羅崇殊死激戰打退他。文武全才的羅崇上疏與荊州刺史等合力向北追擊,繼續收複失地,五月羅崇、桓豁進攻宛城。
兩國的邊境上一直都劍拔弩張,摩擦不斷。此刻連在一旁窺探的秦國也在等待一個轉折再次摻上一腳,這個要點就是各國間客馬背上傳遞的燕國太宰慕容恪病重的消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上天也給秦國製造點故事,不能讓他坐收漁利。秦國以西的大片土地屬於另一個漢人政權,國主姓張,前不久剛剛改換君主(以禪讓的文明方式),這一世的國主是張天錫,地廣人稀的涼國一貫稱藩別國討生活,分別向劉趙、石趙、甚至是秦國稱過臣。張天錫上任後交好晉國,晉皇帝在這年二月以涼州刺史張天錫為大將軍、都督隴右關中諸軍事、西平郡公。本來附屬國改換門庭不是讓秦國很難接受的事,恰巧這時出現一個叛臣李儼,在兩國交境占據隴西誰也不服,想在分天下的幾國後加上一筆。
所以這個時刻可以被認定是晉國的反擊,畢竟上天的神仙譜大多是漢人鼓吹的最響,所以稍微偏愛也不為過。
四、會診
五月裏,太原王府慕容恪在病榻上躺了一個來月後,府裏出來十幾個人,踩著各自夕陽下的落影,相互踐踏。他們走的式樣單一,一律是斜著肩膀,好像天生就是右肩高出半寸,身體發出的味道也大致相同。他們是同行,又因為服務的群體不同分出高貴低賤、大才小能。感謝太原王的這場大病把他們聚到一起,給他們一個平等施展技術的平台。他們中有皇上派來的禦醫,親友(毫無疑問也是王宮大臣)的家醫,著名的京城醫師,最大藥草店的老板,剛入城行醫因為不知能力高低所以有巨大潛力的新鮮醫士,某個深街小巷的孤僻醫仙等。
全都一臉愁容,跟著王府的家人穿過弄堂、前院、最後是大門旁的一對石獅子。拘謹的臉終於恢複神色,甚至還有人眉飛色舞,他確信自己的診斷從一開始就是對的,根本不需要這麼多人,這麼麻煩。其他有幸參與這位貴客診斷的大半壓抑不住興奮,眼睛閃閃發光。當然還有愁眉緊鎖,繼續鑽研病情的,他對醫學的熱誠讓人起敬起佩。總之,這些人離開王府立刻放鬆了神情,腦袋裏都憋著一句話,“太原王是不行了。”此刻燒得他們火急火燎,我們不妨看看他們是怎麼解決這種小疾的,以推斷他們醫術的高低,這是他們在王府大半天試圖要搞清楚的東西。
我們選取幾個典型,依據的當然是能大大的體現同一階層同行的素質。代表性要強,覆蓋範圍廣。首先,當然是我們最尊貴的禦醫了,他被降低到要跟最俗不可耐的江湖遊醫共同醫治一個病人的待遇甚感不滿,對這樣的安排很生氣,但是對安排他的人沒有一點兒恨意,出來太原王府,首先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向自己的主子報信,給太後請安。太後立刻命人把皇上請來,要一同聆聽這個已拖延了很久的疑案。皇上在這個夏季的午後正在試聽南朝伶人的新作,這種新作充滿了哀傷,都是小兒女的離情別怨,皇上告誡他們要把燕國優秀的國樂與之相結合,才能創造出更好的作品。
看到皇上進來,太後等不及他行禮,就著急的告訴他,“皇兒,太宰不行了。”
“不行了?”皇上小聲怒囊著,他還沒有從憂傷的音樂情緒中超拔出來。眼睛灰蒙蒙得也沒眨,一副失魂落魄的傻態,他聽到太後說,“總算不行了。”他也低聲重複著,“總算不行了”
“皇兒,”太後喜笑顏開,像是恭喜他娶了媳婦,“我們母子總算出頭了。他死了,你就可以正式當政。”“奧!”對此皇上答,忽然他醒了,“不要,母後不要逼我。”
他一貫的反抗這回沒有趕跑太後的好心情,依舊笑嘻嘻的說,“傻皇兒,你長大了,該接管國事了。以前他霸著朝政不放,現在就是他的報應。”皇上還不死心,抬出自己的老師,“母後,還有太傅呢?”
“哼!”太後的輕蔑從來沒有甩的這麼帥氣過,“現在隻有他一個人,他最好學聰明點兒,乖乖把朝政交出來,要不然,他知道我會怎麼做。”太後頭上插著的大鳳珠釵在不必要的宮燈照耀下金燦燦的晃來晃去。引起一陣對抗深宮寂寥的喧鬧。她吩咐愛子,“你得行動起來。”
皇上依戀著太後的智慧,求教的問道,“怎麼辦?”太後像交待做事的宮女,緊湊而有節奏的告訴他一些做事的要點,“這一兩天他可能就會死,你明天就探病,聽聽他臨終前說什麼。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答應,就說他的病還有轉機,過段日子再商議。太傅那邊,我也派人去探探口風,看看究竟他有什麼打算。”
“他就要死了,我可不去。”皇上一想自己就要與一個將死的人同處一室就害怕、惡心。
太後可不準他在這麼重要的事上耍脾氣,“不懂事,你去探病是禮術,你父皇最注重禮術。”
五月的天空幹淨晴朗,夏日的晚間微風和煦清涼,消了熱毒,宮裏牆外都涼爽下來。許多不知名的嬌豔異花,本來被驕陽曬怕了的也伸展開枝葉,跟偷偷跑出來透氣的老鼠為伍,偷聽玉蟬鳴唱的解暑歌。宮女們采了花放到籃子裏,隻是要給緊閉不開的太後統領的後宮寢室消解火氣,他們寧願如此也不到外麵呼吸真正開闊的空氣,黃色的宮燈比落日飛餘光更惹眼,看得宮女們的額頭冒汗,心怨不該多添油。
劉高春是鄴城數一數二的藥店老板,精通各種藥性,還有一種獨到的本領,就是看到什麼人,就能推薦他吃什麼藥,病症反而不是那麼重要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項技能,他也夾雜在各種名醫的會診中從太原王府出來,他沒有因為碰到疑難雜症而困擾,反而因為獲知了第一手的內幕消息,激動的瑟瑟發抖,打顫的老腿恨不能一腳踏兩步,抬腳就到藥店。在外一天了,也不顧念家,隻想趕緊回到藥店和老主顧們分享這種“先知”的快感。終於兩條不長也不細的腿載著胖肚子、大腦袋運到門口的台階下,邁過門檻時嘲笑自己一陣,“別著慌。”
客人還真是不多,幾個小民來給父親抓補,媳婦給兒子帖藥,劉高春瞅不上眼。自己可是剛剛從太原王府出來的,王府的人都對他客客氣氣。但是憋著的新聞讓他衝壞了自尊,接替夥計站到抓藥的首位。人員不合適,他發愁,等了半天,上身份的隻有交王府的一個丫鬟,他來給肚子疼了三天的二夫人和自小多病的王子抓藥,就是最近剛被封了公的那位。劉高春對王室的每家都熟悉,再尊貴的人,沒有不生病的。他有些憋不住,但還是咬著牙又吞回去,不能跌了身份!接著的一小段時間,不知他又吞下了多少火熱的熱情,好在傷了肚腹也可以就近服藥。終於,讓他等來了這麼一位。菜天順是他經常閑聊的老主顧,他每日必吃劉高春藥店的養生丹,不是因為藥好。藥店的名氣大,菜老自認為出入此地不丟人,而且也比較相信規模大的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