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坐到楊俊身邊,他對這個比他矮的小個子很有好感,“你會騎馬嗎?”
“我會!”有時友誼就這麼簡單。
太妃平安的抵達薊城,看到媳婦鼓起的肚子特別開心。
五、尋根
幽州、冀州的百姓在紛亂的戰事中總是居於劣勢,不僅是因為世道,還跟他們所處的地理位置有關。幽州、冀州在中原的北方,秦始皇修長城,阻止北方胡族的入侵,但最終是抵禦不住,現在統治他們的燕國雖以黃帝後裔自稱,但他們隸屬東胡也是不爭的事實。
幽州、冀州的百姓好像生來就是為被掠來掠去的,再用其他的民族填補上,比如會出現小規模的丁零人聚集點,或是羌人自治區,但是他們遵循一般意義上的族內通婚。隻有在戰亂時才會出現不分種族的雜居,在這個時期稱呼人的不再以民族來劃分,說是漢人或是匈奴人、羯人、胡人等,一般會說幽州人、冀州人、兗州人等,以小範圍的郡縣稱謂可能更普遍,就算被掠地其他地方,還會自稱自己是平原人、常山人,他們是把出身地列為故鄉呢,還是要為自己是漢人求個憑證,就這樣,幽州冀州的百姓還是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的頭上再一次換上胡族的國君。
先來作一番設想,如果冉閔殺胡人的口號在兩州得到很好的推廣,那麼兩州在不久前剛剛進行完一次淨血,雖然不太純正,燕國在接收他們時也可以稱為漢人。在此之前,燕國掠過不少薊北人回遼西遼東,他們的血統暫且不論。
我們不得不把冉閔殺胡人當作一個分界點,因為他給我們的尋根生涯帶來便利。我們知道除鄴城外他給各地的漢人將領也下過令要殺掉軍中的胡羯。當時說鼻子稍微高一點,胡須稍微多一些就會被認為是胡人殺掉。當然我們不是有心挖掘當時的殘忍程度,相反我們討論當時的判別製度對我們尋根進程有利,也就是是說,當時執行的標準越嚴厲,越能證明兩州的居民留下的就是漢人。
其實求證那麼多有什麼意義呢?在燕國占據兩州的情況下,很難保持民族純度,雖然我們知道燕皇總是主張把鮮卑與其他的民族分開編戶。但我們知道燕國境內除鮮卑、漢人外,有很多高句麗人、夫餘人、高車人、匈奴人、柔蘭人等,而且毫無疑問的是除鮮卑貴族外,其他的平民百姓都進入雜居的狀態,而且他們人數眾多,兩州用來安置他們很合適,所以他們又有了漢人、羌人、羯人、匈奴人、丁零人等作鄰居,將再一次溶血,純種的羊馬尚且不多,怎麼能期望純種的人呢?
鮮卑畢竟是不錯的民族,至少他從沒歧視過漢人,給他們平等為官的機會。當然是針對中原大族的,平民百姓出來的英雄畢竟少些,這在現行的所有國家都得到公認,一個明顯的實例就是南方的晉國朝廷,他們以姓氏判別是有能還是無才,方法簡便,流程迅捷,產生了不少個性鮮明的名士,如果沒有培養這種獨特性格的環境絕對不會出現王氏、謝氏、庾氏、桓氏等大族和他們豐厚的代表人物,他們為曆史增添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作為盡力栽培的回報。
博學多才的燕皇慕容俊當然明白這一層,在他朝內的漢人還沒有行成大的氣候,他也會著重培養一些顯眼的姓氏,希望在自己苦心經營下也會出現大族的盛世。段氏不是漢人,但是在朝內的力量最大,人數最多,他有意的削減他們的力量,培植可以與之抗衡的新生代。在選擇新官吏時注重家族的名望,盡力讓朝中的官吏維持在穩定的幾家,鮮卑段姓、鮮卑慕輿姓、漢人封姓、高句麗高姓、漢人韓姓等等,皇上很高興接收他們的後代繼續在聖朝為官,這樣的話他們在朝中的力量就能互相牽製、互相推動,朝堂上的各種力量也會保持相對平穩,這是為君之道的一個重點。即不是找一樣意見的臣子,要博采眾議,而且不雜亂。高門大姓的後代還能自動的維持修養,這一點,皇上最滿意。
以往的段氏皇後由可足渾氏取代,這是個大突破,可以很好的防止外戚幹政。段氏和慕容家的關係理都理不清,追尊的武宣帝,廟號高祖的慕容廆的夫人,慕容皝、慕容仁、慕容昭的母親,死諡武宣皇後段氏是段氏單於段乞珍之女。同時追尊的文明皇帝,廟號太祖的慕容皝的王後,皇上慕容俊的生母,死諡文明皇後的段太後是段國末代單於段遼的姐妹。段末柸的兒子段勤、段思、段聰、段儀等都矗立在燕國的朝廷上。段末柸的女兒就是當今的吳王妃,慕容垂的夫人,她已經生了兩個兒子,慕容令和慕容寶。皇上慕容俊的後宮自然也少不了一名得寵的段昭儀,看來跟段氏的婚姻還要持續下去,這種事幹涉不來,不知是遵從規矩還是依從習慣,總之段家是燕國的公主們除和親外嫁外一個不錯的選擇。
作為高貴的皇室,他立下一些規矩,自然是為了保持王室的血統。在發展農業的同時保留牧業,特別是鮮卑貴族狩獵的習慣不能改,要保持八部單於製,仍有皇太子全權負責。除官方語言用漢語外,可保留鮮卑語,特別是涉及到機密時,可用鮮卑話。鮮卑貴族可與其他胡貴或漢族高門大姓子女通婚,其他族內的女子可以為妾,但是不能作正妻,有純正血統的漢人高門除外。鮮卑語僅在家中或親戚朋友中閑談使用,取其親切之效,而在正式場合則一律講漢語。
他立的事還有很多,因為他正在進行稱帝後的國土巡行,人在寂寞的時候往往思緒萬千,有一些新奇的念頭冒出來也不是怪事,而皇上身邊的寵臣很容易就做到這點,用順心話讓他寂寞。
六、芍藥與罌粟
慕容恪沒有跟隨皇帝巡行,他的夫人快生產了。因為第一胎時他出征在外,也是第一次這麼擔心。一刻也不能平靜。一會兒讓夫人吃這吃那,一會兒又拉著她走動,一會兒又把她按在床上,逼她睡覺。還特意把他多年的軍醫好友李增接到太原王府來,仿佛沒有醫生不放心。妻子看著他忙碌,溫和的配合他,勸他不要擔心,家人都偷偷笑,夫人的地位被排到第一位,連太妃都要來親自看她,心裏可憐兒子的傻樣兒。
正月裏,夫人的肚子大的出奇,好像是突然大起來的,王先生把把脈,說一切正常。即使這麼說,夫人已不能自如的行走,她的腿腳腫的很粗,又不肯吃飯,他的丈夫坐立不安。“謝香,吃點吧,你以前很喜歡吃的,”他盡力的勸,恨不能替她受罪。妻子被他寵慣了的,“不要緊的,一頓飯不吃沒事兒。”
“怎麼會沒事呢?”他真著急了。走來走去,不知道怎麼辦好,家裏人全都躲著他,因為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幾個老人家叱責他們,“笑什麼,等你們到了這種時候,也這樣。”
產期近了,屋子裏加了張臥床,這樣謝香就能在通風的地方躺著了。她臉上滿是幸福,一點兒都不怕,太妃早開始偷偷做小褂,即將為其父母者也討論過他(她)的性別。
“最好是女孩,”父親說。“像你一樣,善解人意。”
妻子對他想要女孩的心思很擔憂,“你不怕她最後去和親,委屈的嫁出去?”
父親很樂觀,“不會,到時我就擋在她前麵,誰來求親先要過我這關。”
母親笑著問,“那萬一,你挑好的人她不喜歡呢?”
“怎麼會?”玄恭撓著腦袋,“我自然先問過她的意見了。”
妻子委屈的說,“女孩兒哪有什麼意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人家定的,命苦。”
“你命苦嗎?”他反問道,“媽媽對你最好了。”
她一臉感動的躲到他的頸窩裏,“你那麼喜歡,那我就盡力生個好女孩兒,讓人疼。”
“早就應該這樣嘛。”他撫著妻子的頭發,最近她的腦袋好像大了一圈。心裏饒有興趣的想,“叫她什麼好呢?”不自覺的說出來。妻子調皮的說,“這好辦,我喜歡芍藥花,就叫她芍藥,還有我想念令支的罌粟花,要不叫她罌粟。”
他笑得停不下,愛撫他的小妻子,“聽上去好怪,慕容芍藥,慕容罌粟?”
最嚇人的時刻終於到了,玄恭認為這不是對他的妻子而是對自己的大考驗。別人怎麼好像都不擔心,產婆還在外麵陪母親聊天,根本不理睬產痛中的妻子。李增在跟永和下跳棋,楷兒早被抱得遠遠的。他一個人沒人關心,沒人在意,不知道是坐是站。
他急不可耐,身上早出了幾層的汗。“啊!”妻子又慘叫一聲,他求產婆去看看她,快要給她跪下,她竟然說,“沒事兒,還早。”但是顧及情麵,還是不以為然的走進去,就聽到她在裏麵發號施令,“深呼吸,要平。丫頭,別離那麼近,她會抓破你的臉。”他仔細的聽著,覺得她低矮的身子一下變得高大無比,比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還神氣。
他眺望著裏麵,雖然關著門。又走回來,雖然母親讓他坐下,他沒法坐。聽到永和問,“媽媽,您累了吧,我送您回去。”他才理智些,請母親回去休息,太妃又安慰他幾句,告誡他不要心急,才由永和陪著走開。李增還是勸他坐下來,他坐了也沒感覺,仍是心煩。這是怎樣的心急,坐等一整天也沒有結果。
妻子的喊聲越來越急促,滿是痛苦,怎麼還不完?什麼時候結束。李素馨來回幾趟,用微笑的眼光注視他。他不懂她的鼓勵。開始抓周圍的東西,茶碗,剛被李增倒滿的,熱的燙手;棋子,太小了,沒有力度。案邊、軟墊,他試了幾樣,又換回來。李增為轉移他的注意力,說的俏皮話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心裏還生他的氣,“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禮?”李素馨又出來,腦袋上都是汗,(被熱水蒸的)看來也是很累了,迎著他的眼光說“快了,快了。”
有人已經掌了燈,他才意識到已經很晚。“啊!”妻子的大叫已經使他麻木,心裏好像是說“你痛苦吧,我完全沒有辦法,無能為力啊。”但是接下來,妻子的喊叫拖得更長,聲音更淒厲,痛苦像無底洞,沒有盡頭,沒有底限。“秋士”他抓起李增的手,想要讓他進去看看,低頭才看到抓著的根本不是李增的手,而是棋盤柄。悲哀的問,“這都沒事嗎?”李增被他折騰的也很累,“我又不是帶下醫,也不懂生孩子的事。”他的不識趣對玄恭真是太殘忍了。
產婆還在裏麵絮絮叨叨,“丫頭,給她擦汗,不要跑到眼睛裏。”“用力,夫人,加把勁兒,快了,快出來了。”一快也快出來幾個時辰,玄恭對這種話都不抱希望。李增可能是悶得發困,在一旁磕頭。玄恭不管他。不能放他走,哪怕他是獸醫。
妻子的叫聲小了些,她也沒有力氣了。但叫的更頻繁,一直斷斷續續,素馨出來換了幾遍水,一盆盆都是黑的,在燈光下很陰森,他趴上去,嚇得流汗,都是血,血腥味很重,他隻有衝進去。
“殿下,您怎麼進來了,趕緊出去。”產婆很有權威的阻止他。她也很累了,還是堅守自己的崗位。用一塊大毛巾紮在腦袋上,裹住頭發和涔涔的汗。他被轟出來,連謝香的臉都沒看著。李素馨又端熱水回來了,她從堵門口的玄恭的身邊過去,小聲說,“王爺,您還是去歇歇吧。”玄恭抓起她的一支胳膊,水灑出來,濺到他的臉上,燙紅了他的手,他都不在意。“去看看夫人,她怎麼樣。”連話都吐不出來,半死不活。
那一晚,那個什麼牛馬醫生還是軍醫的真進去了,因為夫人出了很多血,連產婆都嚇壞了。醫生也沒見過這種架勢,挽救了一會兒,開了方子也沒用上。夫人絕望了,她用細微的聲音說,“我要跟玄恭說話。”
那個血流成河的比他見過所有戰場更加血腥的房間裏,幾個站立的人好像是死神,要隨時宰殺他們的戰俘。謝香連手都抬不起來,她的丈夫明白她,攥住了那支濕漉漉的沒有形狀的物體。他才明白,他一直想要的就是獲取這隻手。隻有這隻手能讓他感到安心、鎮定,他吻著那隻手流下淚。
“對不起,”他聽到妻子說。“不,不。”他說不出更多的話。她卻平靜了,顯示出原來的美麗。那麼安詳、那麼滿足。還像平時那樣眨眨眼睛,好像沒有一絲痛苦。就這樣望著他。最後微微一笑,幸福的閉上眼睛。玄恭大量的眼淚留下,他哭不出聲,還有掙紮的理智。“你們在做什麼?出去!”他想要大聲命令,出來的聲音卻極其微弱。他恐怕沒看到自己的兒子,即便看見了,也是一樣的恨吧。
產婆還在忙碌,她不滿意自己的工作被打斷,“等一下。”她很用力的跟什麼拔著河,拉出一個血糊糊的東西,狠狠的拍打兩下,然後自豪的望向李素馨,“是雙胞胎,都是男孩,就是不會哭。”
高太妃失去了一個女兒,也丟了半個兒子。他完全崩潰了,不相信妻子已經死去,抱著妻子不讓人碰,她真希望這些都是兒媳開的一個玩笑,兒媳還會咯咯的笑起來讓他們大吃一驚。一天兩天,一般人很難想像,摟著一具冷去的屍體會是怎麼樣,何況屋子還是那麼不整潔。下人們不敢進去,其他硬闖進去的人被罵出來。一天、兩天,什麼都沒動過,玄恭一直沒有出來,有時送飯的丫頭聽到他跟妻子說話的聲音才確定他還活著。他的聲音裏很高興,說的可能是極開心的事吧。他像以前一樣,陪她說話,不吃不睡。
兩個嬰兒(可憐的慕容紹、慕容肅)完全交給了素馨,她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使太妃可以放心的照顧兒子。太妃叫人打開門,讓家人把兒子抬出來,他沒有力氣,神誌不清。有人收拾了屋子,送屍入棺。丟掉了屋裏的東西,連兒子她都送走,把他送到李增那裏去,希望他的身體和精神都能早日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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