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忙著收拾,遠行的激動使他們熱情高漲。黃老管家是一定要去的,他比誰都懷舊。兩個丫頭,也要跟著,方便使喚。玄恭已經拜托了賦閑的幾個好友小將,請他們隨行照顧。謝香也收拾東西,對玄恭隻是搖頭,看他那麼辛苦,就偏說要去龍城好好的休假會有多輕鬆、多快樂之類的話。雖然是氣話,玄恭也明白是為了讓他不用擔心的意思。
謝香都收拾好了,玄恭的東西也放到他能找到的地方。別看他指揮千軍萬馬,衣物之類的東西很不講究。她對可心的一個丫頭說,“你也去吧,龍城是個很好的地方,”她保證。那個丫頭生的非常美,性情溫和,而且還特別聰明,謝香很喜歡她。太妃也很喜歡,時常“素馨,素馨”的喊。她姓李,原本是趙國人,投靠人家作庸客生活。
“我,我不去。”丫頭閃躲的回答。
謝香好奇了,薊城有那麼好嗎?她作姑娘的時候可是總盼望跟男孩子一樣能去好多地方。看素馨的樣子怎麼好像很緊張呢,“素馨,龍城的夏天比這兒涼快、舒服,你不去會後悔,再說,你為什麼不去呀?”
那丫頭很堅決,“我,我要照顧小公子。”
謝香請她放心,兒子有奶娘照顧,每天都陪他玩,他連想都不會想他們的。她自己也很生氣,每次抱住向自己主動伸手的兒子,他不過是想吃她的奶,隻要有人陪他玩,他什麼也不在乎。“好了,你趕緊收拾一下,明天早上陪我們一起去。”丫頭急得滿臉通紅,也沒說過主母,低著頭出去了。
丈夫還沒有回來,即使在這種日子,他還是有一堆事要忙。她陪兒子玩了會兒,給他喂飯,看他睡覺,就看見等在兒子門口向裏張望的丈夫,踮起腳邁動企鵝步,跳到他麵前。“不舍得走就別走。”丈夫倒打一耙。
謝香吃得很少,臉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可能是忙碌準備一天累了。丈夫開玩笑的說,“一定是想龍城想到吃不下。”可是妻子沒有心情,甚至抱怨起來。“我突然覺得很悶,本來有好多事準備做的,沒想到剛收拾一會兒就覺得不耐煩。你回來的又這麼晚。”玄恭隻能捏捏她的手,安慰一下。收餐具的丫頭進來了,他趕緊放開,今天太妃為了讓大家早點休息,沒在一起吃飯。
“啪!”丫頭打碎了一個盤子,謝香責怪她,“怎麼那麼不小心?是素馨呐,你準備的怎麼樣了?”丫頭隻顧著在地上忙亂的揀碎片,割破了手。
“這怎麼行,出血了。”謝香看到血,關切的大喊。玄恭也看見了,“你別撿了,待會兒再收拾。”
那丫頭還是不聽,手忙腳亂,她很緊張,誰的話都聽不進去。謝香彎身,被丈夫擋住,示意還是他來。他蹲下去的時候看到素馨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兩側的頭發開始打綹兒,接著他看到一雙驚愕的眼睛,還沒等他揀,一柄快刀向他的脖子襲來,謝香驚叫一聲,他躲過去,而且還跳後一步。李素馨拿著刀又逼上來,其實她根本不會使刀,要不然玄恭早命喪她手。
妻子已經衝上來,還大叫著,“素馨,你幹什麼呀?”本來沉著應戰的玄恭慌了神,急著把妻子推開,露出了防守的破綻,李素馨的快刀已經刺過來。她閉上了眼睛,感到手臂受到強烈的振動,而後是一團柔軟,竟還回彈了一下,聽到一聲慘叫,“謝香!”聲音並不大,但是很震撼,素馨睜開眼睛,發現她刺中的竟是主母。自己也“呀!”的一聲丟掉刀子,撲到主母身上來,“夫人,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我。”
玄恭不理錯愕的李素馨,這時候,就算被她殺死,他也不會介意的,他很小心的把妻子放平,小聲叫她,“謝香。”繼續拍打她昏死過去的臉,根據多年從軍的經驗,刺傷肚腹不算嚴重的傷,而且刺得也不深,但是妻子的身體很差,很可能會有危險。
“我不想傷害你,夫人,夫人。”哭在一旁的聲音讓他煩心,但是覺得事有蹊蹺,況且自己又的確需要人手,他掰開她抓住謝香的手,“你,快去找醫師。”素馨遲疑了一會兒,可能是在想要不要抓住這個逃跑的機會,她用袖子抹淚,擦了狼狽不堪的臉,就衝出去了。外麵,夜正黑。
兩輛大車已經裝好,玄恭扶母親上車,催他們快走。太妃還有些躊躇,今兒一大早就聽說孫子出了疹子,忙活了一宿,怪不得昨晚仿佛聽到動靜。兒媳是走不了了,兒子又不再身邊,她還真有些擔心,但是黃管家說的對,她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要別人替她操心,還是走吧,等回來就都好了。玄恭交給永和一封信,是要交給道明的,說清楚要親手給他。黃管家憂愁的看著他,心裏為這幫隻會搗亂的孩子操碎了心,為了隱瞞真相隻能催著快些啟程。
謝香的傷勢的確不是很嚴重,但是醫生說出另一個問題,謝香又懷孕了,這次的傷很可能會對胎兒有影響。傷痛期間的昏迷、發熱也會更嚴重。玄恭寸步不離的守著她,送走哭哭啼啼的李素馨,她沒走真是奇跡,她是想被殺,還是要繼續完成任務?玄恭現在還沒有心情思考。兩天後,謝香醒了,還能喊餓,他覺得到了天堂。這兩天在她熟睡迷糊時他一直在想以前的事,她的溫柔,她的可愛、調皮。“我姓不連,不連不就是段嗎?”那是她的聲音,她總是咯咯的笑,既纖弱又好動。可是一直的昏迷真的讓他很害怕,甚至以為是謝香懲罰他,她以前不是總說要因為他總不在身邊要懲罰他嗎?兒子被抱遠,不準他往這邊來。隻有他一個人,這不是謝香一直想要的嗎?當她醒來看到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有多麼高興,像大睡一覺剛醒一樣向他微笑。
妻子是一定要知道真相的,雖然她不會追究。李素馨可以過來了,她這兩天也遭受了慘痛的折磨。她招認,她進府就是為了殺玄恭,為冉閔報仇。冉閔不僅是個大英雄,也是個好皇帝,燕國殺了他,慕容恪就是禍首。聽到這麼一個宮女為國君報仇的傳奇,謝香很敬佩她,她說的冉閔救過很多宮女和老百姓的事謝香也信,至於聽到鄴城被圍攻時,因為饑餓,人相蠶食的事讓她很震驚,那些前腳被冉閔救了的宮女淪為人口中的——她都說不出來那個詞,以前隻覺得自己命苦,看來還是差得遠,她望望丈夫,試圖從他臉上尋找些默契,這時的玄恭讓她擔心,他的表情很沉重,很痛苦,也很疑惑。
“夫人,您殺了我吧。”李素馨跪在地上請求(她堅持跪著),她是早就想清楚的。
“我殺你幹嘛?”謝香回答,“你先回去吧,我跟王爺商量一下再叫你。”她更擔心丈夫。丈夫沒有接受她的愛撫,有時候人也需要獨自一個才能堅強。他逃回多日不理的公事上,心裏還是忘不了李素馨的指責,冉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嗎?他想起很多有關冉閔的傳聞,他們很紛亂,而且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哪一部分是真?他很難受,也不想向妻子表露,她已經為自己受了很大的苦。他給道明加了封信,並且急切的盼望著他的回信。
道明的信終於到了,跑死了一匹馬。玄恭找一個僻靜之所來讀,最後發現兒子沒有涉足的隻有柴房。他靠在柴堆上,心跳的很快,拆信的動作卻開始遲疑,一開頭兒就看到道明的指責,“四哥,你也太冒失了。”
他責怪玄恭沒有危機意識,家裏來人也不查清楚,並說這不是他一貫的風格,玄恭有什麼風格,他自己也不知道。“你說照顧太妃和小弟的事,說什麼討擾,難道你的母親不是我的母親,你的弟弟不是我的弟弟嗎?”接著他又說,母親他們在龍城很好,他們平常都做的事,小弟的情況,就是不談冉閔,他是成心要急他。終於還是回到主題,而且他的看法讓玄恭很意外。
“不要為冉閔那樣的小人想不開,你知道我的《將軍譜》是隻論戰事不管人品的。那小子的父親因為立過功,被賜姓石,這個你一定已經知道了,但是他恩將仇報也是事實,石虎對他們就算沒有養育之恩,也總還有知遇之恩。他在消滅石氏時,一個人就殺死了石虎的五個兒子,一點兒不念舊情。”又說,“你不要以為漢人誇他兩句就是人好,他為人極殘暴,比石虎還殘忍,你隻想到他對胡人肆意殺害,他對漢人也是這樣,他的臣下一大半就是他殺的,至於最後不投降是被他嚇壞了,他對大臣想殺就殺,難道不是人命?”
“他怎麼能跟你相比呢?他殺胡人,裝善良不過是博得百姓的同情,這是他的計謀。”
“但是有一件極好笑的事我到龍城才知道,他在遏陘山被殺後,據說山左右七裏的草木全都枯竭,蝗蟲大起,自五月不下雨,把原本罵他低賤的皇上給嚇壞了,命人來祭祀,還封了他武悼天王的諡號,據說當天就下了場大雨雹。怎麼樣?很神氣吧!照我說就是編著玩嚇唬人的,隻是恰巧有人比較心虛。龍城幹旱是常有的事,遇到了,荒原裏起場大火都不奇怪,真的有下雪的事也是碰巧而已。”
“你看,我連這個都告訴你了,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從別人那裏聽說,以為我在故意隱瞞,反而信以為真。嫂嫂怎麼樣?你說沒事,但是信寫的太亂了,如果真的沒事的話,就到龍城來吧。我這裏最近很熱鬧。所以你們來了是沾我的好處。”
他還像以前一樣,嚴肅不起來,喜歡率性而為。玄恭聽他這種隨便的說法,也漸漸放心,當即就把信拿給謝香看。謝香有了力氣,就笑著趕丈夫走,他賴著不動。她突然嚴肅的說,“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玄恭無話可說,最近的聰明人真不少。
“我丈夫就是我,有什麼事是你作了我不敢承認、不願擔當的。我相信你,你隻會作對的事。”
依照謝香的意見和李素馨本人的意願,她留在府中成為一名永久的侍婢,她認為這樣才能贖她的罪,並且跟夫人生病期間無人教養的小王子楷兒很親近,孩子對她的喜愛程度甚至超過乳母。
四、楊俊
永和已經十歲,“是個大人了,”媽媽最近常說。他長高了,快要趕上五哥。他以後還會再長的,對此,道明哥哥再生氣也沒有用。“我像你大麼大時,……”五哥在吹噓,永和知道。可是他還不會騎馬呢?沒有一個哥哥是這樣的。家裏人都說他太柔弱,像個女孩子,高高瘦瘦的,也輕易不讓他出門。現在回到龍城,又沒有四哥跟著,就像小鳥出籠一樣,自在的心花怒放。
這次回來,他一點印象都沒有,盡管聽到別人說起什麼地方發生過什麼也跟著落淚,其實他不在乎的。就算以前他真的吃過苦,那麼現在有母親、四哥、四嫂不是都抵償了嗎?況且他們說的他根本就不記得,何必惹他傷心。
他最喜歡堂兄永昌哥哥的牧場了,那裏有數不清的牛羊馬,聽說這還不是燕國最大的官牧。原本他是來學騎馬的,卻被好像有很多事要處理的五哥丟在這裏,扔給永昌哥哥。為了這任務永昌哥哥停了手頭所有的工作,“沒關係,我正好休息。”永昌哥哥靦腆的笑,他比道明哥哥還要大,卻沒有自己的親人,終日以牧場為家。
永昌哥哥還要管理馬場,沒有多少時間教他,最後永和也跟著對牧場上的所有事感興趣,他很高興看牧人喂馬、飲水,和其他有意思的事。他對牧場內的每一個場景都會駐足。“那是什麼?”永和不知重複過多少遍。他看見牧場裏還有人再撒種,覺得很奇怪。哥哥告訴他,那是大豆和穀子的種子,現在撒上,等長高了,冬天就有草料。
他覺得太有趣了,自己跑上去追著牧民跑,喊他們“大叔”。他有個想法,他不僅要會騎馬,還要會養馬。在龍城的日子他一直在做這件事,想這件事。終於他知道了,喂馬時要先喂差的飼料,再喂好的,這樣就能多吃。飼料要鋤的很細,馬兒們是很挑剔的。喂水有三時,早上要少,中午可適當多一些,晚上要過夜,所以要多飲,可盡量多喝。飲水後,要讓馬小跑,出汗清水。
還有很多的羊,龍城全部的羊奶、奶酪都是出自這,還有羊皮靴、羊皮襖、羔羊肉,“羊一身都是寶。”老牧民笑著說。永和有時會一塊兒跟他們趕羊,他們吃草時不能總在一處,會糟蹋草皮。
他什麼都想學,也學的歡喜,隻是沒有夥伴。母親好像隻對龍翔佛寺感興趣。“要是四嫂在就好了。”他那麼想,覺得四嫂一定會跟自己一樣,喜歡上這些事,那樣,四哥也一定會同意。
永昌哥哥把羊羔綁在馬上,等著送他回家。“好好的,幹嘛殺了他們,”他問,因為他看到了很多被殺的羊羔,牧場上的好多家都分到了,“為什麼不讓他們長大呢?到時他們會很有用的。”他覺得怎麼也比吃了它管用吧。大哥哥回答他,“這個時候,羊羔子熱,母羊也熱,長不起來的。”
永和真想留在這兒永遠不走了,好好照看這些羊羔、馬兒。可是母親說,天涼下來了,要趕緊回去。他傻傻的對永昌說,“要是都城還在龍城多好啊!”永昌隱秘的笑笑,對這種假設並不是很開心。
大車都裝好了,道明又加了三輛。都是龍城的親戚稍出去的禮物。醃肉、皮子、奶酪等都不是貴重的東西,但是薊城的人會明白這份感情。很多人來送行,孩子們都不再亂跑,在大人身邊倚著,傻乎乎的被摸著腦袋。看到道明在他們身邊很高興,高太妃也終於可以放心,他那張酷似父親的臉還真讓她憶起以前,可能因為這樣,懷舊的龍城才會那麼樂意接納他。
永昌來的晚,笑嗬嗬的賠罪,“太妃,我給您送孩子來了。”
“這是誰呀?”看上去隻有七八歲,虎頭虎腦的。
“是我一個馬官的兒子,成天瞎跑,不愛在馬場呆著,您有什麼活,就支使他做,這孩子別看年紀小,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什麼劈柴、打水的都交給他就行。”
道明認出來,他是馬場漢人馬官的兒子,前些兒子他父親被盜馬賊害死了,小孩一心想報仇。他明白永昌的意思,是想把他遠遠的帶走,以防出事。永昌又裝上好多東西,都是送給太原王府的,他隻認這一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