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鮮卑人建立的帝國(3 / 3)

董皇後起來了,她對目前的局勢很擔心,沒有國主,蔣斡發現不論是誰都變得像缺根弦兒,精神不振作,鄴城也在飄搖。“大將軍,怎麼樣,晉國還是沒有消息嗎?”

“不是,”他是歎著氣說的,意思是有,但不是什麼好消息,“回來的使者說他們要求先把傳國玉璽給送過去。”

皇後確定似的向他重重的點頭,“傳國玉璽?這種東西怎麼可以拿出去?如果陛下回來——”

她止住了,蔣斡用眼神否認這種可能性,董皇後畢竟是女人,天生愛幻想,就算到了窮途末路,她也會想像天降神兵來拯救她脫離苦海,帶她從一片隕落中升騰。但是蔣斡的眼神那麼固執,那麼絕望,不由的讓她對樂觀的暢想止步。她哆哆嗦嗦的征求蔣斡的意見,“大將軍,您看該怎麼辦?我們孤兒寡母全聽您的,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們好。”

蔣斡低頭感謝信任,順便加上悠長的一歎,不好辦。“皇後,為今之計,還是拿出傳國玉璽,先解了鄴城之圍再說,回來的信使說城外的鮮卑人又加了兩萬,這樣下去,就算不攻破,我們也會餓死。隻能暫且先服從局勢,晉國總是漢人,國主知道我們這麼作,也不會怪我們的,他原本不就是有回歸晉國之心嘛?我們承諾把玉璽送過去,要求他們派兵吧,隻有這樣才能免於讓鮮卑人汙辱。”

董皇後麵黃肌瘦,苦悶和憂愁讓她變老,完全沒有美貌的樣子,她躊躇不定,明知道結局是一定如此,女人們還是習慣拖遝,她們用這種婉轉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意見,就是雖然她們答應,但是都是出於無奈,任誰都挑不出她們的錯。蔣斡適時的撇向太子,他的眼睛很亮,還看不出悲傷,宮中實際的變動在他看來隻是臨時的,就像國主以前離開他時一樣。蔣斡不是沒想過關於神性的遺傳,太子會立刻長大成熟,變成一名如國主般強健的神,但是那張不變的容顏隻是出於真的不理解、不明白,而不是胸有成竹。

“大將軍,要是這樣的話,就照您說的去辦吧!”皇後思慮許久後終於肯麵對現實,蔣斡請她以魏國皇後的名義向晉國稱藩,上降書,皇後又有些害怕,“禦璽都給他們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是這樣的,蔣斡身為漢人,熟知傳統禮儀,就算隻是弱勢之國,也不可以有失尊嚴,要是皇後實在不便的話,“太子意下如何呢?”太子就是皇後,他沒有多餘的意見。如果讓自己的兒子丟這個人,皇後寧願自己來。就這麼決定了,大將軍離宮前派侍中繆嵩、詹事劉猗擔任使者把最新的消息傳出去。坐在壽春的謝尚笑嗬嗬的接待使者,派出濮陽太守也是督護的戴施從倉垣出兵援救鄴城,他的任務有兩個,一是傳國玉璽,二是收複鄴城。

蔣斡為了拖延時間,先前向燕國致書投降,現在已經堅持兩月,知道城外的鮮卑人一定不會就此罷休,一心盼望晉國的援軍來拯救鄴城,繆嵩回來了,不見劉猗,才知道戴施的意見是先把禦璽送出去,他的兵眾隻到棘津,還扣留了劉猗。蔣斡麵臨新的抉擇,這回他連商量的人都沒有,如果把實情告訴皇後,一定會再生變故,隻有忍一時之痛,才能挽回魏國。死,蔣斡不怕,侍立君側隨時都有可能殞命,以前死的王泰、韋伯陽沒有讓他覺得國主像傳說中的可怕,反而增加了很多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的神秘色彩,國主是神,上天派下來拯救漢人百姓的神,當國主帶不足萬人的部隊出外覓食時,他沒有過多的擔心,像以往一樣,國主曾以這些漢人軍隊打敗過十倍的蠻夷鐵騎,他像孩子敬仰父親般仰望著國主,嗷嗷待哺。

“帶了多少人馬?”他問繆嵩,回答讓他失望,隻有千餘人。難道他們以為晉國人都是天兵神將,持的都是神兵利器,怎麼可能跟城外四萬之眾的鮮卑軍抗衡?禦璽還是不能輕易的給他們,他們拿到禦璽,更不會進軍。“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己進城來取。”這是他最後的自尊,絕不能再失去。

六月,戴施帶百餘名壯士入鄴城助守,蔣斡迎上去。

戴施跟蔣斡相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微笑著麵對鄴城的苦楚,他真的不太在意,“將軍,久仰。”他拱手向蔣斡行禮。蔣斡回禮,但是已經沒有說客氣話的愉悅,“戴大人,為何不帶將士們悉數入城?可是畏懼鮮卑蠻夷,見死不救?”

“將軍多心,”戴施倒是不介意他窘迫下的無禮,“我大軍駐紮城外,隨我入城的都是鐵骨的好漢,以一擋十,這樣才能裏應外合,就算鮮卑人多勢眾,也不能將我們全盤重創,將軍用兵之人,怎麼不懂我的一番苦心呢?”

蔣斡沉吟,百餘跟千餘沒有多少區別,唯一有益的是戴施親自來了,如果他不想死的話,就要跟自己一起誓死包圍鄴城。“請到宮中一敘,太子殿下為大人設宴接風。”

“好,好。”戴施爽聲應了,與蔣斡一起上馬。笑聲在鄴城很久沒有聽到了,引得破洞空樹裏隱藏的人都偷偷觀看。

戴施被安排與蔣斡同住,混亂之時,聚集總是有些好處,蔣斡夜裏睡不著,不僅僅是因為剛在附近駐紮的百餘名敢死隊員。“將軍?”戴施叩門,他的聲音不大,不像是有什麼緊急軍情。

蔣斡迎出來,親自執燭。“大人還沒有睡嗎?”

戴施照舊一團和氣,進門時邁的像是自家門檻,“將軍還沒睡,我又怎麼敢休息呢?”

“請坐。”

戴施坐了,而且為了不失親近,特意坐的離蔣斡很近,“鄙人今日進城,看到城內百姓凋敝,可見儲備上不太充足吧?”

“餘糧的確不多。”蔣斡逞強,國主離開即是尋糧出去的,當時城內的饑荒已經很嚴重,要不怎麼會易子相食,連樹皮也不放過。

“百姓是最受苦的,唉!”戴施呼氣表示同情,“您也認同吧?我有意派人回去向鄴城運糧。”

蔣斡沒想到他漫不經心下會有這樣的舉措,一時以為聽錯了,大喜過望,“是嗎?我代城中百姓感謝大人的救命之恩。”

“這有什麼可謝的呢,我們都來自民間,為百姓做些事也是理所當然,唉!”他愁困的搖頭。

“怎麼了?”

“我隻怕,”他用一雙迷離的長眼為難的望著蔣斡,“這個想法我進城就有,可惜到現在還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為何?”

蔣斡坐近些,要掏出心裏話,“將軍呐,我有難處啊!我奉命前來,寸功未建就要討要糧食,隻怕國內不會應允。”

“那您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現在隻能這麼辦,請將軍把傳國玉璽交出,我人就壓在這兒,相信國內見到禦璽相信貴國的誠意,自然會運糧過來,而且可能還會再派兵士救援,鄙人雖有負國恩,但也相信謝公絕不會棄我於不顧,不顧道義不救鄴城的。”

蔣斡明白了,但是他不會犯傻,這件事不能答應,況且太子和皇後也一定不會允許。

“我就是知道是這樣才會犯愁啊,我也隻是把想到的告訴您而已,絕沒有為難您的意思。”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嘛?國璽現在絕不能離開鄴城,鄴城的存亡不定,我國絕不能把國璽交出,請見諒。”

“將軍說的哪裏話。我也隻是看到城內饑困難當的百姓感慨,就算沒有將軍交涉,我也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將軍您睡吧,我寧願整夜不睡也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我們為民官長者,當救民於不幸,是職責所在,推辭不得。”戴施起身的同時,鄴城居民也跟著換了主人,有人爭著要為他們的肚腹負責。蔣斡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好像自己是為了一己之私不答應,從而讓民眾挨餓受苦的。

“將軍不用送了,我正有一個其他的主意,還是我來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違,作罪人吧。”

“大人想要怎麼做呢?”

“我會派信者出去,告訴謝大人禦璽已經交給我了,我將親手交到吾皇手裏。反正我相信將軍的誠意,以後絕不會賴賬,先把糧食運來救濟黎民要緊。”

這個辦法蔣斡倒是沒想過,顯而易見,自己沒有絲毫吃虧,剛才的芥蒂看來是不必要的,也許戴施人還不錯。他有些感動,如果鄴城有餘糧的話,憑借三道堅固的城牆,也一定能再堅守一段時期,也許到時一貫馬上作戰的鮮卑人先缺糧撤退也說不定。想到這裏,固定很久的臉型起了變化,第一回有了嘴角向上的動作,隻是眼梢因感激還是緊蹙著。

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大人的氣量不是鄙人可以比得上的,但是也不能讓大人獨自擔當這件事,既然您都可以為了鄴城作這番努力,那我蔣斡更是萬死不辭,國璽可以交給大人,但是將軍請留在鄴城,等鮮卑人撤退後再送國璽和將軍出城。這件事要瞞著太子和皇後,請大人不要聲張。”

戴施自然滿口答應,第二日,就秘密進行移璽交接工作,當著蔣斡的麵,戴施派出部下何融出城迎糧。兩方麵都很高興,戴施手捧著傳國玉璽的寶盒向蔣斡低頭致謝,麵容很虔敬,像所有漢人麵對幾千年前自創的皇族政權一樣的奉之為聖。他低下的頭沒有一絲喜意,現在隻盼望何融帶著真禦璽平安到達晉國,還有完成任務的自己該如何脫身。

送糧隊一直沒到,有消息稱他們就在距城不遠的地方紮營,隻是怕被鮮卑人發現搶糧才隱蔽了。戴施完全相信,他鼓動蔣斡出城迎糧,他也將率百餘名壯士隨戰。看到他一臉誠摯,蔣斡又相信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耍了,次日兩人率軍五千及晉壯士出城迎戰。

餓得半死的漢軍怎麼可能是兵強馬壯的鮮卑人的對手,慕容評出戰擊敗他們,四千餓死也不願當亡國奴的漢人戰死,其餘退回城中。

一直挺到八月,戴施對吃人事件又看不下去,再次找蔣斡密談,首先我們要考察他的立場,在完成任務確保身後留名、子孫後代安享富貴後,他絕不是怕死,大丈夫死得其所,死有何懼?雖然他耍了手段,但是無疑是符合民族和國家利益的,他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後悔。但是他也可憐鄴城,鄴城!已經不可能再守下去了,送糧隊隻是他讓手下散發出去的假消息。晉國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派人來向城外窮凶極惡的鮮卑送死。

“將軍,我希望能跟您單獨談。”他提出請求,他的臉色憂國憂民,蔣斡從命。

“我們現在不要想我們是分屬於不同的朝廷,我們都是漢人,我願意跟將軍談談這個。”

“您是什麼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我們絕不能屈從外圍的鮮卑人,不管怎麼樣,也不能讓國璽落到他們的手裏。”

“你想帶著國璽離開?”

“不是我,是您。雖然您自稱是魏國的臣子,相信您也有跟我有一樣的看法,咱們漢人的正統是晉國,我們站著的鄴城也是晉國的地方。胡人謀反隻是一時的,總有一天我們晉國的勁旅還會打到北方來,收複失地。現在我們應該暫時忍受屈辱,把國璽帶回故國。您是獻璽的功臣,在晉國一樣會得到好的歸宿,不會有人對您的氣節品頭論足,相反,百萬漢人隻會感謝您歸璽故國的舉措。”

“那太子怎麼辦,還有皇後?”

“這個真的不是憑你我之力就可以解決的了,為了國璽隻能做些犧牲,他們就算到了建鄴,聖上也不會原諒他們的。”

蔣斡陷入沉思,戴施怎麼能如此聰明,有這麼多意外的提議,但無疑都是合情合理的,留下來又能怎麼樣呢?國主已經死了,燕國殺死他時昭告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漢人信奉的火神真的不在了,他雖然一直不肯接受這個現實,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防守緊固變成了機械的行動,他看不到希望,不知道等待冉閔遺孤的到底是什麼。現在戴施又給他指明另一條路,他可能並不痛苦就可以做到,他懷疑戴施是不是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活口,這是天命,因為他沒有別的辦法,他決定了,隻能這樣。

蔣斡的沉默不比戴施想像的短,看到他舉白旗戴施送上溫和沉靜,告訴他這麼做是對的。可是怎麼能順利出城呢?蔣斡還是有些擔心,大可不必,戴施比誰都明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幾個月的交情,他已經跟本是同宗的漢人將領們打好關係,誰有什麼想法他一清二楚,接下來,隻要稍微挑動暗示即可。

魏國長水校尉馬願、龍驤將軍田香等開門降燕。蔣斡、戴施懸縋而下,奔回倉垣。謝尚大大的讚賞戴施這次的行動,建鄴為迎接流落在外五十年的傳國玉璽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至於鄴城,就讓他在戰火中隕滅吧,晉國無所謂。

六、大燕帝

冉閔被俘後,他的兒子冉操投奔鎮守魯口的王午。七月,王午自稱安國王,對抗前燕。八月,燕王派出輔國將軍慕容恪、相國封奕、左長史兼輔義將軍陽騖攻打魯口。

兩軍對壘要先考究主帥性格,這樣才能預測這場仗誰的勝算比較大,精不精彩。王午是石季龍時的幽州刺史,麵對燕國對薊城的強勢進攻,他很敏銳的保全有生力量把軍隊撤到魯口,此後一直駐軍在這兒。不管冉閔在鄴城鬧得天昏地暗,手握強兵就是硬道理,而且他沒有參與趙國遺老們掀起的反冉閔熱潮,從這些可以看出王午是個極保守的人。而燕國將領以慕容恪為首,個個謹慎,玄恭自然不必說,相國封大人和左長史陽大人都是燕國的開國元勳,封大人是出色的武將,無論是凶惡的宇文部落還是一度強大的段國,都不是他的對手;陽大人是罕見的謀臣,多次重大戰役就是出自他的謀劃,是玄恭行軍的老搭檔,玄恭的小心謹慎很可能就是受其影響。兩人的威望在朝中幾乎無人能比,可見燕王對王午的重視,燕王不僅從戰事報告上數次看到王午的名字,新進入朝為官的李產之子李績曾任他的主簿,對他的人品讚不絕口。

他是什麼人燕王不在意,他自稱國王燕王就要管,燕王滅了冉閔,自認為是最有資格的中原繼承人,如果有人對此有意見,或是占燕王的便宜,像王午這種趁冉閔死了自立為王的,燕王就要去討伐,為了照顧誰的情緒就分出一個小王國燕王不會答應。

麵對強軍,王午憑借城池之險進行抵抗,並把他認為的導火索冉操送於燕軍請降。魯口城池堅固,短時間內急攻必會大有所傷,玄恭不願意這樣。還有誰比他的老搭檔和愛民如子的陽大人更知道這一點的,陽將軍提議不若將城外的莊稼全部收割,暫時撤軍,也好為長久作戰積蓄糧草軍備。玄恭撤回中山,十月又屯安平,廣積糧,修築攻城器具,準備再次攻討王午。

禍亂時期的英雄比比皆是,非要都跟燕王爭位不可,他們大概也認為生為漢人就比燕王有資格。王午作國王,蘇林自稱天子,而且就在燕王眼皮底下,他在中山的無極起兵。燕王不能容忍這種造次,命玄恭率軍先討伐蘇林。閏十月,燕王又派出一路,由廣威將軍慕輿根率領幫助打蘇林,蘇林必死無疑。

在各種戰事中,不要忘了攻打鄴城的慕容評,他的功績無可替代,八月他攻下鄴城,送冉閔皇後董氏、太子冉智等人並乘輿服飾之物於中山。

玄恭回來了,他的二哥已經完成了稱號前的準備,就是數次推諉。早在去年五月廣義將軍、岷山公用黃紙上表,燕王輕輕的斥責了他,暗示他為時尚早;鄴城攻破之前,鄴北郡縣全部投降,相國封奕率臣下二百一十人,請燕王稱帝,燕王以寡才少德拒絕了他們;現在冉閔的魏國已經完全瓦解,燕王再怎麼推辭眼梢也是上揚的,無怪乎蘇林、王午觸黴運,他們不該打擾燕王的好心情。

他雖是鮮卑人,但也有為君的長處:懂禮節,首先把獻璽的功勞推給冉閔的妻子,封她為奉璽君,封冉智為海濱侯,在此之前冉閔已經送去龍城斬首。十月,在輔國將軍慕容恪的帶領下,五百朝臣奉皇帝璽,請燕王稱帝。慕容俊於十一月稱皇帝,在中山城的正陽殿前,大赦境內,改元元璽,置百官,官位在未稱帝前都商量好了,更不用說那件金光閃閃的皇袍費去多少個日日夜夜。重要的官職羅列於下:封奕——太尉;慕容恪——侍中;陽騖——尚書令;皇甫真——尚書左仆射;張希——尚書右仆射;宋恬——中書監;韓恒——中書令。皇帝的尊嚴比燕王大好多,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訴不知趣前來封號的晉國使者,“回去告訴你們晉國的天子,我已經應中原百姓的推選作皇帝了。”

慕容俊雄心勃勃,他的壯誌雄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擴大,作世子時還在為能不能繼承燕王的位子而擔心,剛作皇帝,就有一統南北的偉大誌向了。

大燕的皇帝坐在中山正陽殿的禦床上,威儀如常,沒有明顯的喜憂之色,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臣下們說的話他聽得不多,高高在上需要別人頂禮膜拜,然後才能越來越高,越來越遠,越來越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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