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為婚姻(3 / 3)

但這絕不是一篇撲告,把當事人的生平事跡描繪一遍,像賬本那樣,哪一筆做得對,所以下一世可以得些獎勵,哪一筆又作錯了,罰他永世不得超生。

“不是這樣的。”老燕王在最後的幾個月裏一直試圖為自己辯護,在位的十五年裏,把一個小部族發展成為一統遼東、遼西的燕國,自己沒有錯。雖然因此死了兄弟,那是因為他們太小心眼了,沒有鴻鵠之誌。做大事的人如果太顧及兄弟親情,就什麼事也做不了。他退回到部落的老習慣來想,自古以來,部落之間相互結盟,而後又相互征戰的事,哪個不是對手的妻舅、外甥,就是兄弟之間有衝突,也是強者為王。沒有什麼好羞愧的。因此打定主意不怪自己,就想自己是多麼努力開創出這種局麵、期間有多少次險些喪命、都是誰救了國家、錄用的漢人,實行漢化無疑是對的,這是老公爺傳承的政策,正因為燕王遵循了,才能把宇文氏、段氏一舉殲滅。

雖然如此,他晚上做夢還是能夢到宇文部彪悍的馬、凶狠的騎兵,竟然還有慕容翰在他們中間披發唱歌,他嚇醒了,又睡過去重回夢境,醒來後,決心要視察一下分配的流民和俘虜的郡縣,命令他們種田墾荒,不讓他們回到牧民的生活去。他把龍城官牧的大半劃出作為耕地,種田總比牧獵好,會漸漸軟化放蕩的野性。他立下法令,不準有田地的牧民恢複牧職。

他一生誇讚有幾個好兒子,十幾個孩子中他最疼愛道明。可惜他沒法即位,這是沒有辦法的遺憾。宣英是嫡子,又年長些,也沒什麼過錯。關於太子的事宮裏宮外仿佛早有議論,由不得他多想。玄恭是個將才,有當年慕容翰的風範,幸虧他的母親是漢人,死心眼,絕不會作叛逃之事,成為第二個元邕。大兒子慕容交忠厚好實,可以領導好宗族。其餘的弟弟年紀都不大,英勇好戰,比自己即位時強百倍。他想憑著這些,燕國一定可以逐鹿中原。

這些都是他抱著小兒子時想的事,此刻他隻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小兒子永和得到了他最多的父愛,他很清楚以後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像所有的大齡父母一樣疼愛最小的孩子。他陪他說童語,幾乎每天都呆在史美人這兒,教兒子識字握筆。

兒子累了,小圓腦袋貼著他的胸膛睡著了,他也放開糾纏的思緒歇會兒,一會兒功夫,他騎上偏愛的盧馬,在濟河那邊打獵。馬跑得飛快,侍衛們都追不上他。他看到一隻白羊衝過河去,也要跟上去時,被一個白衣老頭兒攔住了,老頭兒一張紅臉,映著美麗的白頭發,好像在說,“這兒不是打獵的地方,快回去。”笑話,燕境內還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跨馬趟過河去,水很清,河岸的野物都在喝水,看到他也不知道躲。獵物有好多啊,他在馬上射箭,追捕它們,像長上翅膀一樣飛著馬走。侍衛們的獵帶都裝不上。他不舍得走,一連三天,撲殺了很多,他烤著吃新鮮的野雞肉,喝清澈的濟河水。

他正追一隻野兔,本來他是不喜歡兔子的,肉和毛皮都算不上好,可是那隻兔子撅著毛絨絨的屁股一溜煙就跑走了,原來是想鑽草洞,它的肥屁股還露在外麵,他要近點才放箭。一定是跑出去太遠,周圍沒有一個人,他在沒有視線包圍時突然覺得有些荒涼,但是急於求成的他顧不上了,想逮住兔子就回去。怎麼明明能看見的距離跑起來這麼遠呢?原來是馬沒動,他的蹄子陷到兔子窩裏去了,該死的畜生,他抽一鞭,馬不能動,還發了脾氣,把他甩下來,地上的草真軟呐,一點兒都沒摔疼。可為什麼爬不起來呢?用不上勁兒,就是起不來,侍衛們怎麼還沒跟上來,為什麼八月裏這兒的草還能這麼青,這麼綠,他弄糊塗了。

奉燕王的命令,燕王所有的兒子都聚到患重病的父親麵前,他要給他們訓話,這可能是他最後的辯護。人員到齊了,不是通過挨個點名的方式,燕王注視著一張張有生機的臉,露出羨慕的神色。小兒子就擱在床頭,他還什麼都不懂,一雙明亮的眼睛就是不知道在看什麼,他那樣的年紀,懂什麼呢?黃內侍向燕王示意,可以了。

燕王說出最後藏在心裏的話,“我像你們那麼大時,作了一些糊塗事,雖然不全是我的錯,但也難逃責任,我最後悔的莫過於三十年前兄弟相殘。現在我把你們聚到一起,就是想要你們不再受這種痛苦,你們要向我、互相、向你們自己保證不會手足相殘,這個手足,不僅是指你們所有的親人,還有宗族,我們慕容家的世係。你們這麼作不是為了我,以後你們會明白,這是為了你們自己。”他的聲音不大,又太陶醉於自己的哀傷情緒,有理由相信觀眾中很多人沒有聽全,但是他們紛紛表示願意發誓。於是,就在王太子領導下,進行有領讀的集體朗誦。完了,燕王還是不能放心,他可能是覺得適才的場景太幼稚了,“我,就算到了地下,也會記住你們今天說的話,你們要永記,在有生之年絕不能發生這種事,隻有這樣,燕國才能始終保持強大。你們不要忘記,要進駐中原,那也是你們的責任。好了,你們走吧。”他說完就閉眼,表示不想再見他們。一會兒後突然他說,“道明,你能做到嗎?”沒有回答,他睜開眼睛,兒子們已經都走了,連道明也沒有意外。

九月,燕王逝世於承乾殿,時年五十二,被葬龍山。諡號文明王。世子慕容俊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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