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超越親情的權利之爭(3 / 3)

母親扶著他的胳膊坐在床踏上,試圖安撫他遊移不定的煩躁,慢慢的說,“不用擔心,他回來了,本來派人去告訴你,沒找到就跟我說了。”玄恭聽她說得躲閃,就問,“出什麼事了?”望著兒子有神的大眼睛,母親知道瞞不了多久,始終抓著他告訴這個已經稱不上秘密的消息,“你大伯被賜死了,有人告密說他謀反。”母親別過臉去,玄恭已經跳起來,“我要見父王,”說著就向外走。

有什麼人比母親更了解自己的兒子呢?高夫人知道兒子對大伯的仰慕和敬愛。所以早早的吩咐侍婢他一回來就鎖住他。玄恭求她,她鐵了心。宮裏傳得沸沸揚揚,五王子打獵時被侍從叫回來,他吵鬧著質問燕王,燕王不見他。

五、爭執

“你?”宣英清早剛進堂,就看見道明氣衝衝的跨過來。驚叫一聲,手腕已被人捏住,並用命令的口吻說,“跟我走。”

“去哪?”,他高聲尖叫,“我不去。”希望侍衛們能攔住他。但是五王子的臉上的沉痛和憤怒讓他們都不敢接近,宣英隻能自己拉手後綴,“放開我,放開!”他驚詫道明的力氣,比自己矮一頭的身子竟然藏有那麼大一股勁兒。他怎麼也掙紮不開,一路被拖著走,是走向燕王的寢宮。

道明也不理攔截的侍衛,一直往裏走,就聽宮人斷斷續續的阻攔,“五王子、世子,你們這是幹什麼?殿下還沒起呢。”道明還是不顧,徑直向前闖。宣英卻漸漸害了怕,心裏開始打鼓,“他要幹什麼?他知道了什麼?”身體被放下,伸出一隻手撐地才沒有摔到地上。

燕王是起來了,正在梳洗,分明因為被打擾很生氣,他用粗重的嗓子喊,“你們這是幹什麼?到廳裏等著。”道明仍是不動。老黃邁開匆匆的小步來到他跟前,“王子,有事還是到外堂說吧,陛下一會兒就來。”他是低聲說的,但是宣英和燕王都聽出了話裏透漏著這樣的祈求,“看在燕王麵上,請講講禮節吧!”道明沒管宣英,自己退出去。宣英在後麵跟著,他覺得異常尷尬,比被拎出去還丟人。

燕王還沒落座,道明就氣勢衝衝的發難,“父王,是不是因為他告密您才賜大伯自裁的?”即使是兩個早有準備的人,聽到這麼直白的指責都害怕無比,因心虛和羞愧。還是燕王理直氣壯一些,他擺出一副茶具,慢慢的給自己倒奶茶,(起碼是假裝不在意)緩緩的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不要再提了。”

“過去?”道明用鼻子哼氣,“人死了就過去了?我偏要搞清楚,到底是誰?誰是告密者,誰是陰謀者?”“你!”他拉了一把宣英凶狠的說,“是不是你?”宣英處於矛盾之中,他怕道明已經知道了一切,裝腔作勢隻會讓自己更難堪;更怕道明道明根本沒抓住什麼,自己招認太冤枉,所以幹脆不說話,緊著一張臉低著頭,斜站在那。

燕王鎮定的宣布,“沒有人告密,大家都看到他騎馬練射,卻謊稱病還沒好,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反正不是謀反,再說大家,哪個大家,大家是誰?是指太子的謀臣元才嗎?”

宣英嚇了一跳,明白道明已經知道了,他必須為自己辯護,“道明,”他試圖拉住他,反被甩開,“元才是看見了,我也隻是如實稟報,沒有冤枉他。”

“怎麼沒冤枉,說他謀反的就是你。”道明氣呼呼的質證他,他的眼睛本來就近似三角,生氣時擰到一處更嚇人。

燕王想阻止這場鬧劇,“道明,夠了!他是你哥哥!”道明恃寵而驕的太過分,他是絕對不會罷手的,特別是此刻正被怒火燒得熱血沸騰。大聲的叱責宣英,“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小人!”

燕王決心要袒護宣英,威嚴的說,“他是世子,世子有權懷疑臣子謀反,再據實上報。”他的寬聲音在殿裏回蕩。好像這裏沒有人在吵架,是他一個人在說話,其實是因為他的話裏帶有太多政治色彩,他已不是調停的父親,是個冷血的君王,他看到已壓倒了道明,心裏生出一種得勝後的輕鬆之意,更嚴肅的說,“道明,來給你哥哥道歉。”

道明斜著脖子不看他,也不動。他用更加嚴厲的聲音說,“給世子道歉!”道明氣呼呼的走到宣英麵前,先行禮,而後沒心沒肺的說,“世子,我道歉。”宣英擠出最後一點笑,試圖抓住他的手,還是被他躲開了,隻有傻愣愣的擺出假假的笑,“沒關係,我沒有怪你。”道明早抽身向外走了,他甚至沒有向燕王行禮。宣英呆呆的站在那兒,小宮人開始給他使眼色,他才從這種窩囊的處境中抽身出來,拜別燕王。

黃內侍看著可憐兮兮的燕王,都說沒孩子可憐,孩子多了也麻煩。老黃想提醒燕王用早膳,又覺得現在開口不太好。就看見燕王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輕輕的問他,“老黃,我錯了嗎?”在這一刻,老黃又成了他的親密戰友,或是他上陣殺敵時所乘的一匹戰馬,與他同生共死。老黃啟用低低的勸慰口氣,“怎麼會?是王子們年輕氣盛,惹您生氣了。”燕王好像根本沒聽見,在想別的事,突然他轉變話題,“用膳吧!”

燕王已餓了,老黃趕緊準備,宮人擺放妥當後請燕王用膳,老黃就跟在他後麵,一邊思索一邊目測著跟他的距離,以便能跟得恰到好處。

六、密情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已經沒人知道,誰告的密,建威將軍有沒有謀反,也沒有確切的結論。結局已經出來,建威將軍死了,聽說死時很安詳,沒有怨恨,他原諒了告密者,認識到自己無力推卻的命運。燕王還把他當作兄弟,仍用大禮葬他。兄弟既然這麼看重,為什麼會互不信任,甚至賜死呢?五王子被罰禁錮,一月不準出宮,當然不會影響燕王對他的寵愛。玄恭也依舊被母親鎖著,她怕兒子闖禍。龍城的人沒有敢公開議論這事的,可能要等好久才會慢慢出頭,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一道涼菜,這一年,匆匆落下帷幕,好像等不及要發生的事,

燕王征平宇文後遼東、遼西一帶已經沒有什麼對手可以讓他再去討伐,他把精力放到整理國家經濟上。他把荒田分給沒有田業的人,那些全無資財的貧苦人,燕王特意恩恩準,為讓保障他們生存,賜他們耕牛。但是有餘力的還取官牛墾殖官地的,應按照魏晉時的法令,在公地上種田的公收八,私收二,自己有牛的而在公地裏耕種的,公收七,私收三。他對懶惰的黎民不能原諒,不用規勸,而是用嚴厲的刑法強迫他們。考慮到中原未平,兵難不息,官僚是不可以減的,但是百工商賈數,四佐與速定大員,多餘的一律務農。燕王沒有全準封裕大人的上疏,畢竟是太寬和了,燕王在大事上是有原則、有主見的。但是他還是很高興有封裕這樣的臣子,(雖然是從段遼處降過來的)甚至還開始考慮他提出如何安置句麗人、百濟人、宇文人的提議。

夏四月,在龍山出現了兩條龍,據稱一黑一白,聽聞燕王親率百官前去觀看,在其五裏後用太牢祭奠它們。二龍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燕王很高興,大赦境內,改龍城宮闕為和龍,並在龍山上建龍翔佛寺。有很多因家貧偷盜犯罪的人被放出來與家人團聚,全仗了那兩條素未謀麵的龍。

燕王在舊宮立學,收大臣子弟作學生,親自授課,每月都親自去探望,評出優劣。燕王有學生二千,親自著書教育他們,以自著的《太上章》代替原來的《急就》,又著《典戒》以使學生修身。

有些事還是被發現了,燕王曾到過建威將軍墓地,除了一個哭泣的兒子,還見到一個不怕死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毫不留情的責備了燕王,這興許可以解釋燕王後來的一些行為,被小輩們恥笑是很傷麵子的事,何況是不怕死的後輩呢。燕王轉了個圈,婉轉的表明自己的愛心,對百姓們的關照,結果獲得意外的成功,怎麼會不想記起起因人呢?

燕王用一貫統領大局的氣勢問辦事的屬下,“那個人查清楚了嗎?”

伺候一旁的黃內侍立即換了嚴謹的表情,正經的回話,“查清楚了,是段遼段單於的小女兒,叫段謝香。”

燕王疑惑的問,“段遼的女兒?不是已經賜死了嗎?”

內侍又換到低音部,他在提醒燕王時總是這樣的,“殿下忘了,賜死的是他的兒子,這位公主是您的妹妹青陽公主的女兒,他們母女沒有處死。”青陽公主像其他類似的公主一樣,在燕王的心裏根本沒有印象,分不清誰是誰。是先王的哪個夫人生的,多大年紀,他心裏從來不記這些,他隻知道她的丈夫是段遼,段國的大單於,本來已經臣服了自己,自問待他不薄,又反叛,所以幹脆滅門。

黃內侍不知他在想什麼,自然插不上話,燕王像是解釋的說,“跟道明也算門當戶對,脾氣也像。”

“難道殿下有意-”不必往下說,他想表明的是他已經知道燕王的意思,而燕王也確實明白了他,確定的告訴他,“這件事就交由你去辦。”老黃對禮節上可講究,讓他辦事得先說清楚,他絕對不會自作主張。試探的問,“您的意思是去跟公主說?”

“什麼我的意思,她嫁出去了,就是段家的人,讓王後(段遼姐妹)跟她說。”

王後召見了特殊的客人,那對母女長期寄人籬下,幸虧沒有人注視他們,還勉強喘著氣,聽到傳喚,母親拿出僅留的首飾,兩個人掛上,出門時又怕人忌恨,所以再取下來。燕王恰好也在王後宮中,見到了前段國的公主。兩個人都沒提及去年的事,王後熱情的接待客人,臨走又賜了很多東西,兩個人半明白、半糊塗的回到家裏,沒過幾天,燕王就派人送來聘禮,為五王子求親,那是王後暗示過的。

謝香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給自己的仇人,燕王殺了她的父親和哥哥,她什麼都沒有了。可是相依為命的母親是那麼高興,誰都知道五王子受寵,要是作他的正妻,以後很可能就會是王後,有年紀的人往往懂事些,他們知道生活真實的樣子。這一天終於來到,做母親的驚喜自己的好運氣,做女兒的心痛欲裂,還要強作歡顏。

她聽說過那個從未謀麵的未婚夫,都說他長了一張酷似燕王的臉,火暴的性子,魯莽而勇敢,是恃寵而驕的典型。而且據母親打聽,他早就有兩個妾。這些東西像石頭一樣壓在她身上,壓低了她的頭,她的身子。四月、五月就這麼過去了,她的心情一樣沉重,梳頭的侍女驚奇的發現主子新生的皺紋,很長一條爬在她光潔的額頭。侍女嚇掉了梳子。

母親看到女兒青春的嬌豔一去不複返,心裏著急,要是女兒不受寵怎麼辦?她的猜疑很快實現,聽聞大族長段末柸(已死,但家族興盛)的女兒也要出嫁,而且喊得很大聲,是要嫁給五王子。自己的女兒隻是當妾,夫人比女兒哭得還凶,哭痛自己的壞運氣,也不再催促女兒打扮,放鬆她的禁錮。

段謝香無動於衷,作妻作妾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是不喜歡,她開始作皇室悔婚的美夢:有一天,燕王打聽到她的食量很大,所以不願浪費那份糧食,不娶了。醒來時她癡傻的笑,她自嘲她的天真,悲哀的自言自語,“等再見麵,我就是他的弟媳了。”婚期定下來,她不再掙紮,隻求母親讓她再騎馬,母親應允。

怎麼會忘記上次穿的衣服,記得的都是他那件粗布衣衫。她穿上現在已有些寬大的獵服,戴上大厚的帽子,遮起大半個腦袋,騎上大頭黑馬,往林子裏衝去。可憐的人,一定不知道他對打獵沒有那麼熱衷。她在獵所裏等他,想再見他一麵,一直等了好久,眼淚徹底流幹,他還是沒有出現,來了又能怎麼樣,為什麼要強求呢?她苦笑,咒罵自己的愚蠢,既然已經知道結果,為什麼還是固執的來,固執的等?她命令自己回去,腳還是不動。她低頭沉思。

她決定離開,決定五次時,到了又改為十次,最後再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軟弱才轉身離開,她看到那張夢幻色彩的臉。不用說話,隻要聽他說,“不連兄弟,真是你,我瞅著馬像,就來看看。”他來了,不是為她,是為了給母親添置新衣,特意在深秋前來。小武士笑話他的箭術時他瞥見了黑色的馬影,就讓侍從先帶獵物回去,自己來探究竟。這些都是他說的,他很歡快,自己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多話。說到獵物,謝香哭了,他手忙腳亂的幫她擦,“哭什麼?我也是很糟糕的獵人。”不過天色晚了,他們必須離開。馬走得很慢,像是要重修前緣。他們說著小事兒,不連兄弟的故鄉是哪兒。他說從上次的帽子就認定小兄弟不是這兒的人。

他們在城裏的岔路分手,她還是想要保持一些舊有的習慣氛圍,所以不用相送。

“那,再見了。”他伸手,對方沒有來握。

“再見。”她輕聲說,卻沒有動作。黑馬尋著陰暗的地方逃走,要早點掩蓋起悲慘而好強的身影。

“再見。”他又加上一句,那隻伸出去的手像是要隔空撫mo她窄得可憐的小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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