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容翰歸國(3 / 3)

最大的區域應該就是後院的空地,它的用途要好好合計一下,最好種滿草就可以在家裏遛馬,小騎一下也是可以的,盡管他對元真認為他需要恢複體力作的種種設想裝作不在意。太陽下山,天馬上就要黑下來,他整整思緒準備回去。是聽聽兄弟倆打算的時候了。

“隻要是你們真心喜歡的,我都同意。”作好聲明,威嚴的父親指派,“鉤兒,你先說。”雖然是小兒子,從他閃爍不定的眼睛裏,將軍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

“父親,我想還是像以前那樣養馬。”

“養馬?”父親吃驚不大,畢竟是族人自古至今從事的產業,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感到意外,“怎麼個想法?”兒子回答說,“我想先套幾匹野馬,養大它們,再配出幾匹小馬,慢慢的馴服他們,馴出一批好馬來,像段氏國主、宇文單於的馬苑一樣。”他慢慢的陳述,像講道理一樣一條一目,最後還是低下頭等待裁判,兒子們都太怕羞。“好!”聽到父親讚同,他低著的臉露出輕鬆、開心的笑。

“你呢?”將軍問更悶的兒子,“有什麼打算嗎?”大兒子用低沉舒緩的語調說,“父親,我想務農。把後院的田地都種起來,種什麼都成,糧食、蔬菜,這些東西好多地方還吃不上。”大兒子隱含的意思三人都明白,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務農雖然是較普通的職業,也不像遊牧一樣是族裏的老傳統,但總是一份認真的工作,將軍同意了,並且告誡他們,“你們就照想好的去做,不過隻能靠自己,除了互相幫助之外,不要接受別人的恩惠賞賜,知道了嗎?”兩個兒子聽見了,也就知道了,他們除了服從,還會有什麼呢?

將軍累了,想在晚飯前休息一下,把身子斜在大坐床上攤開。他身材高大,又不胖,是個很健美的人。不知眯了多久,在恍惚中聽到有人喊他,“叔叔,慕容叔叔?”掙起一雙恍惚大眼,瞳孔裏映出一個小人,他笑笑,好像為回到夢境中的幸福而愉悅。小人抓起他的手,他也撫mo那雙又嫩又小的手,小手板涼涼滑滑。突然他醒了,看到夢中的小女孩正對他微笑。“小公主!”他叫喊起來,這不是夢。

這位公主著一身男裝遛進來,慕容鉤還以為是個淘氣的男孩子,後來她主動跟自己說話,才有了父親剛才的一幕。這是一位故人,趁夜色來訪的故人,因此不便聲張。將軍飽含零落深情,已經一年多沒見了,“你怎麼樣?還好嗎?”他更想問的可能是,“你為什麼還活著?”這位段氏公主知道他的意思,完全講明白,“我和母親賴王太後的恩德,才沒有被處死。”

“王太後?”慕容翰欣慰的想,好歹也是段家的人。準確的說她是段氏二代單於段乞珍之女,三代遼西公段務目塵之妹。

“我沒想到能再見到您,娘親說您回來了,她不讓我來,怕我給您添麻煩,我就換了男裝。”小公主天真活潑,盡管他已經失去了疼愛他的父親、哥哥,從此孤苦伶仃。將軍攥著她的一雙小手,“好,好孩子。”他緬懷故友,死去的段遼,段國最後一位單於,他對自己禮遇有加。公主也很招兩位哥哥喜歡,她是他們淒慘的流亡生涯的一道美麗風景,片刻的安寧深深的駐紮在他們飽經滄桑的心底。兩位哥哥告訴她各自的打算,公主很為他們的選擇開心,“好,我以後要吃菜就找你要,還有好馬,我騎的那匹太老,都十五歲多了。”

這場關於職業的談話若是被黎民百姓聽了去,一定覺得可笑的很,兩國鮮卑貴族、將軍、公主們談論的卻如此有聲有色,完全是因為一場變故:段氏為慕容氏所滅。兩大部族世為婚姻,男人們不顧妻子、母親、女兒的反對互相廝殺,無數的公主們成了寡婦,這位將軍親眼見證了兄弟相殘、姻親相害,身世流離,再也不想看到兒子們參與到爭權奪利的罪惡中去。所謂的公主,國家都不存在了,最好的保全自己的方式就是消寂,躲藏、不要被人們記起。緊緊十三歲,那張天真的臉上的笑容滿是淒慘,段遼的小女兒,段氏的最後公主在命運之神強力臂膀揮動下黯然無助。誰來保護那顆原本純真歡樂的心?

四、提鞋

慕容元真稱燕王三年了,還是自稱,有充足不滿意的理由。曾迫不得以稱藩趙國,受封晉國,那些隻是小國存立的小把戲。經過七年的慘淡經營,他認為燕國已經雄霸遼西、遼東,兵強馬壯,該正式給自己討個封號了。向哪兒求封他也想好了,趙國雖然臨近、占據中原、貌似強大,總是羯人,不是中原正統,況且也不符合燕國打出的招徠漢人大族的政策,還是應該向萬裏之外的南方晉國求封,而且離得遠有個好處,可以不必受脅迫,鞭長莫及嘛,不必忍受他們近距離的指手畫腳。

長史劉祥負責起在這方麵與晉國的交涉,他在外交事務上很在行。上表寫好了,燕王召慕容翰作觀眾,表達自己作為兄弟開誠布公的誠意。兄弟倆以極友好的姿態見麵,因為不算密談,燕王雖然不怕他,但總是會無心有意的留下一個第三者,這回擔此重任的是受燕王信任的黃內侍。

小心的合上折子,表示他看完了,元邕不是很熱情,他清淡的評價,“寫得很好。”燕王還不能滿意,繼續望著他。元邕接著說,“父親臨終前也有這個心意,想名正言順的討伐中原,可惜——”他傷感回憶起僅四十九歲就死去的父親慕容廆,是晉國封的遼東公、平北將軍、朝鮮公。(沒有封王。)未征平而身先卒,引得身後兄弟爭位鬥得你死我活,可憐可歎。

燕王可無心沉浸兄長的傷感,起身輕快的在殿裏踱著步,他身材不算高,沒有哥哥體麵,所以在元邕坐著的時候多走幾步。他抑製不住洋洋自得的神氣,隻能在語言上下功夫,“我正想討伐趙國,有了封號好行事。”他的眼睛笑起來,“父親的心願總算達成了。”

“不,”哥哥還沒從悲痛中趕回來,“他的心願是逐鹿中原。”

“是,是。不過那是早晚的事,不是嗎?”

小宮人來報,世子來了,等候接見。好脾氣的燕王誰也不擋。世子容貌俊美,身材挺拔,曾很受祖父喜愛,他沒想到建威將軍也在這兒,很嚴肅的站定。

“你跟宣英談過嗎?還沒有,”燕王從兩人的神情判斷,“你們應該多說說話,都是一家人,別生分了。玄恭小時候不是老愛粘著你?”燕王心情極好,世子隔著五步以上問候大伯,並稟報有事要上奏,將軍知趣的告退。燕王親熱的抓著他的手,“去看看道明他們,你不想見見玄恭嗎?去吧,去吧!”

慕容霸,就是那個喚作道明的元邕的侄子,是燕王的愛子,當年的寵姬蘭淑儀所生,又因為長得極像父親,天生有一股優勢,這種優勢用燕王的話講,就是“有霸氣!”因而取名,希望他能成就一番霸業。將軍不是很輕鬆的到五王子那裏去,宮人回話,蘭夫人身體抱癢不便見客,五王子出去了。

眉頭舒展,由宮人領著去四王子處。四王子慕容恪就是玄恭,母親高夫人年輕時就不受寵。燕王也不怎麼重視這個兒子,直到有一天,這個兒子深邃的眼眸振動了父親燕王,隻讓他一試就施展了無與倫比的軍事才能。兩年前在阻擊趙國石氏圍攻柳城的戰役中聲名大振,後大敗趙將麻秋於三藏口,帶領慕容霸攻打宇文部,與大伯打了個照麵,相互才驚奇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往日的毛頭小子成了少年英雄,慈愛的大伯變為敵手。以後將軍就很留意玄恭的動向,他在伐宇文、高句麗的幾次大戰中令他國聞風喪膽。他行軍不傷民的規矩讓大伯憶起他的善良,從心底裏生的好感經過升騰、擴散,就變成將軍現在的心情。將軍想見他,很想看看他,以前可愛的孩子、現在懂事的將領。懂事?是啊!現在沒有多少人在好好打仗了,普遍缺乏專業精神、上古之風。

宮人回答四王子請將軍進去,慕容翰就隨著扭動的宮人後腿鑽進去。“我就來。”暖房裏傳出喊聲,將軍已經等不了拜訪之道,照直進去了。大床上坐著一個少年,生的不是很美,可笑的是一手摸索著穿靴,眼睛卻沒離開手裏拿著的一本書。他就這樣三心二意,怪不得出來的慢。一隻已經穿好了,另一隻也已經套上,但是別扭的下不去,棉襪在靴口打轉。他就是不舍得放開書,有人幫他提,腳進去了,“謝謝,”他說。轉眼看到是客人,臉刷的紅了一片,升起一抹元邕似曾相識的彩霞。“大伯,您,我,對不起。”他尷尬的吱吱唔唔。

大伯親切的和他握了手,一同坐到大床上,玄恭還在為大伯給他提鞋的事兒臉紅。元邕愛憐的說,“傻孩子,還是那麼喜歡看書。”他仔細的觀察變了的樣貌,傾聽幾乎全新的聲音,把他的新形象吸進去。他深藏著一個想法,既然兒子們選擇了與他不相幹的職業,自己的特長也不能荒廢掉,他希望能傳給這個侄子。

高夫人也來接待客人,適才在客廳裏沒找著人,所以耽擱了一會兒。她堆起慣常的笑,禮貌的問候,“您來了,大伯,玄恭總是念叨您呢。”她伸出手給兒子,兒子輕輕的叫“母親”,又臉紅,真像個孩子因為依戀母親而不好意思。雖然玄恭有很多話要問大伯,卻不知從何說起,元邕也是一樣。談話在溫柔可親的女性的引導下進行,雖然談的是極微小的瑣事,說的也是再普通沒有的閑話,將軍和這對母子的關係又恢複起來,雙方都歡喜的感受到對方真誠的關心,連燕王對五王子的溺愛也不能與之相比。

慕容將軍重新在柳城安家,隻要是有擋風遮雨的處所,一兩個可以關心的人讓他感覺是轉動的生活圈子裏包圍著的一份子,即所謂的有生活參與感就可以為家了。老實說他的家還不賴,這年頭兒人跟人的關係隻要不是刻意的互相傷害就可以稱之為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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