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親兄熱弟(1 / 3)

一、聲東擊西的取代

宮裏很熱鬧,比外麵還熱烈些,當城裏還在談論長史大人劉祥起草的那份不俗上表時,宮裏已經開始為準備迎接晉國的使者而忙碌。想必是晉國收到這類以軍事題材體現文采的文章教少,也可能是因為給庾丞相送的禮物起了作用,晉國皇帝答應給燕王封位,他派來的位列九公的外交大使大鴻臚郭希大人馬上就要來到燕國,執行晉國對燕王的封授。道明不相信那些,他對哥哥說晉國是因為燕國在北方的地位已經不容小看才來封臣的,而且他確信劉祥撰寫的上表裏沒有對庾氏兄弟的奉承。玄恭對這些總是有人愛去申辯、爭吵、湊熱鬧的事不喜歡,他還有另外兩件事分心,一是燕王準備在使臣來前建造王宮,已經派陽裕、唐柱大人主管此事。卜算之人已相好了地,在柳城北、龍山南的福德之地鑄造龍城公室宗廟,改柳城為龍城縣。就在冬日即刻動工,完全按照漢室的模樣;另一件則是有幾位燕王的寵臣透漏出燕王有可能要攻打趙國石氏的計劃,玄恭的確留意到有集軍的跡象,不過還不能確認,不管是溫和的大哥還是俊美的世子二哥都不能給他提供準確情報。這兩件事都讓他很擔心,他不喜歡排場,又留戀舊事物,他覺得柳城很好。真要住到漢人的宮裏,實施他們的禮儀習慣,如席地跪坐,不穿靴、肥大的漢袍之類的想法讓他很不舒服,雖然三代都弘揚漢學,不過真正實行起來是另一件事,他確定會很難受。不過出兵的事總算有了著落,在飄雪之前他等到燕王的傳召。

燕王那裏早侍立了兩人,二哥世子、大伯建威將軍。看到他來燕王首先吩咐世子,“你先下去吧。”玄恭試圖從那張返回的俊臉上探探先情,但是除了些許的忿恨和傲慢外什麼都看不出來。

“玄恭多大了?”燕王問自己還沒站定的兒子,建威將軍眨眼睛。

“十七。”兒子恭順的答道。

“我知道是十七,”他沒有看兒子,而是對大哥說話,“比你當時還大些。”將軍堅持不看燕王回答“不比我那時小。”

玄恭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能低著頭站著等父親點破天機。

“玄恭,遼東邊境出了亂子,高句麗又鬧事,你知道吧?我準備讓你去平郭。”他輕描淡寫的說出一個重大決定,隨後停住看看兒子的反應,是擔憂的神色。“你大伯像你這麼大時鎮守遼東,無人敢侵,是你學習的好前輩,你要好好請教他。”

“是。”

“好好準備準備,過兩天就動身,不要貽誤戰情。”他漂亮的打發走兒子。

麵對一個可以交心的兄弟,燕王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他故作輕鬆的坐到哥哥對麵,漫不經心的問,“怎麼不問為什麼不直接讓你去?”

他的哥哥沒準備回答這種無聊問題,連看都不看他,“我年紀大了,比不上年輕人。”

“你真這麼想的?”他不信。

挑釁的結果就是撕破臉皮,“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怎麼想,還問什麼?”

他望著還有些別扭的哥哥,心裏比劃著招式,“我想讓你猜猜下步的行動。”

“你會親率大軍攻打趙國,這事兒你早先就說過,讓玄恭鎮守邊境是為了穩定後方。”

燕王咬咬內嘴唇,沒想到自己的計劃這麼快就被看穿,但他還不甘心輕易被識破,“那你知道我會從哪兒進攻?”

將軍輕蔑的哼笑,‘用兵之道在於千奇百怪,你怎麼走我怎麼會知道,如果你不太傻的話,應該會避開安樂那些防守眾兵的城池。‘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先拿下它們,再乘勝攻擊趙國?”

“因為不可能。”燕王不過是想在邊境附近討點便宜,以他的實力說挑戰趙國隻是說大話,對此剛回國的元邕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直接?”燕王的自尊受到很大傷害,想要掐死他。但他隻是冷酷的自嘲,至少他還能用實際的戰績證明自己的實力,元邕還沒有親見過的一些堪稱不可同日而語的變化。

晉國的使臣終於到了,拜慕容皝為侍中、大都督河北諸軍事、大將軍、燕王,世子慕容俊封為安北將軍、東夷校尉。

燕王果然率兩萬騎兵出蠮螉塞,長驅於薊城南北,進渡武遂津,入於高陽。沒帶建威將軍,所過之處焚坑積聚,掠徙幽、冀三萬餘戶而回。

元邕暗暗感到元真在想盡辦法證明元邕是可以取代的,他本能的反抗這種取代,隻能啟用本就不凡的軍事才能。

二、玄謝相遇

大馬狠狠的甩開蹄子,砸在幹硬的路麵上,敲擊出的聲音分外難聽。玄恭有些後悔沒有乘車來,不過他一貫是騎馬的,而且也不認為他騎馬是對大伯的不尊敬。果然,大伯家的哥哥親自接過馬帶到馬廄去,看上去他對玄恭再次來訪很高興。大伯好像有客人,院裏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雖然沒有引路的家人,憑著笑聲玄恭知道他就在那裏。

他站在門外遲疑,想自己直接進去是不是有些唐突,這時大伯的另一個兒子永昌開了門,還朝裏邊說話,“我去看看烤好了沒有。”一轉頭就看到已站在門口的玄恭。玄恭對他們的距離是有估量的,不能失了親熱也不要顯得過於隨便。他撿了有利時機,是立在那兒等著被發現的。他首先看到一張歡快的臉立刻開了大花。嘴巴裂開了,眉毛飛起來,脖子已扭了個彎,雖然閉著門,仍向裏喊,“父親,四王子來了。”屋裏有輕微的收拾聲,好像有些忙亂,不過很快大伯慕容翰親自迎出來,一句“你來了”,就拉他進去。

“比我想的要早,還沒吃晚飯吧,一塊兒吃吧。”玄恭的臉上暗暗的浮起兩個紅圈,正顯現在突起的白麵皮上,他是害羞早到,好像是特意來吃飯的一樣,其實是高夫人想讓他在啟程前夜早點休息,所以早早的趕他出門。

永昌沒有跟進來。屋裏顯然是來過人,桌上零落的擺著各種吃食,梨子、石榴、糯米、胡桃、青棗兒、年糕。這些東西不是一樣一樣的擺在案上,而是零落的堆在一起,不分樣兒。玄恭問大伯“有客人嗎?”

“啊,”大伯朗聲說,“來了又走了。”玄恭不會多問,因為他覺得那些東西是女人們話家常時才吃的,便斷定來訪的是位女客。這時他無意間瞅到掛在一邊的簾子動了一下,簾子是通向一側更深的書架,裏麵擺出的書案就露在簾子外麵,隻蓋住一截。

“看什麼?又不是頭回來。”大伯一定是見他失神才叫醒他,他又紅了臉,關於去平郭壓境的事實與屋裏家長裏短的氛圍相去甚遠,難怪他會失神。“大伯,你認為高句麗人怎麼樣?”他勉強開頭,大伯對周邊的環境可是完全不在意,立刻投入到新話題裏去。“怎麼這麼問,你沒跟他們打過交道嗎?”

“跟著父親和其他將軍去過,不過是去伐城,”他認真的咬著字,“不是去守城。”大伯對這些都無所謂,在他熟識的領域內侃侃而談,“也差不多,高句麗人呢,不愛冒險,所以看上去不太勇敢,但是極團結。也就是說,進攻的時候要是約好了一塊來攻城,逃跑的時候不用商量也會一塊撤,這是好品質。”他好像在讚賞,不是譏笑。

“您守城一段時間,還記得那兒的地形嗎?”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這個,”大伯撓撓頭,“記著點兒,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原來的工事還有沒有。先說人吧,人的作用是這裏麵最活躍的,也是戰鬥各種因素裏最重要的。”玄恭聽他說的堅決,心裏卻在想“怎麼是人呢?”兵書上都不是那麼說的。大伯繼續說,“難民來了不少,說明高句麗的進攻是有組織的,不是幾個散兵遊勇,不太像強盜一類的伎倆,可以推斷可能是邊境上的守宰想要擴充地盤。”

“那是大規模的攻城嗎?”

“不是,如果是那樣,我們早就該聽到風聲了,要攻過來的話不會拖延隱瞞這麼久。”

“那該怎麼辦呢?”他終於問出最後一句可以說的話,兵家的事,他還知之甚少。

“當然還是要打,打得他們主動撤退,”玄恭恭敬的抱著並著的腿聽大伯說,“要先下場去逞逞威風,讓他們看到燕軍的勇威。順便可以勘探地形,最好摸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會進攻,是誰的人馬。有沒有可能分散他們,各個擊破。如果沒有可能,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他喝了口奶茶,壺底沉悶的磕在案上。“最重要的還是樹立威信,讓高句麗人不敢進犯。這是個奇怪正直的民族,不太會做暗地裏的勾當。要先抓住領頭人,跟其他地方一樣,沒有他們,大部隊聚不起來。對了,最好是查清他們統帥的性格,是好強的還是軟弱的,好強就讓他逞強,軟弱的就假裝比他還軟弱,引他出來決戰。冒不冒失,衝不衝動,謹不謹慎,這些在戰鬥中很有影響。”

玄恭覺得他說的太多了,希望能拿支筆記錄下來,他已起身往書案那邊走去。“別去,”大伯喊出來,接著又解釋說,“這點東西不用記,隻要用心去理解不難。理解不了的東西就更沒有記的必要。”玄恭又退回來,發現大伯竟然急得站起來。耳邊想起一種聲音,好像是一邊的布簾在響,他心想,“難道簾後有人?”這時永昌端了一盆乳鴿進來,有不少,可能他們去打獵了。烤的很香,還冒著熱氣,紅紅的鴿肉被烤的脆生生的,很誘人。

“烤好了,父親。四王子請吃。”玄恭不忙著吃,首先聲明,“哥哥,別在叫我王子了。”永昌不好意思的笑笑,大伯卻問,“留下了嗎?”永昌回答,“留下了,都是她——”他突然停住,一會兒又接著說,“都是大哥嘴饞,他最喜歡吃乳鴿。”大伯親自拿起一隻遞給玄恭,又說了些別的話,永昌也在一旁陪吃。吃完了,天色也不早了,玄恭望望窗外,已經感受不到亮光,大伯吩咐永昌,“去拿紙筆來,我給你兄弟畫畫那兒的地形。”大伯煞有介事的在紙上圈圈點點,以前在那發生的戰鬥,幾處團夥的位置,他們的首領,他還記得清楚。

“哈哈,就這麼回事,我們把他們趕到中間,挑嗓門大的讓他喊投降,說好不傷害他們,開頭隻有幾個人放下武器,後來就都放了。”大伯對當年的戰績津津樂道。玄恭問,“後來真沒傷害他們嗎?”永昌替父親回答,“那當然,說出來的話怎能不算,要是那樣,誰還肯聽你的話。”玄恭連連點頭,為他們的真摯折服。大伯對它們的態度是,“能放就放,關鍵還是在立威,使人不敢作亂。”最後大伯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是個好孩子,一定知道怎麼做。”玄恭莫名其妙的點點頭。

永昌送他出門,大伯沒穿靴子,本來執意要送的,被玄恭勸阻,所以讓他的兒子代勞。永昌親自給他牽出馬,告別前對他說,“這匹馬不好,以後我送你一匹。”他熱情與玄恭握手,看他上馬才轉身回去。

十月,燕王慕容皝以四子慕容恪為渡遼將軍,鎮守平郭。燕國自慕容翰逃亡,慕容仁被殺後,無人能鎮守遼東。慕容恪到平郭,撫舊懷新,屢破高句麗的進攻,高句麗畏懼,不敢再侵燕境。

三、背後的故事

燕慕容皝九年,燕王正式遷都龍城,大大小小的新宮室都塞滿了人,衣服、器皿一點兒都沒荒廢。新宮完全按照漢宮的式樣建成,城中間是巍峨的承前殿、新昌殿、承光殿、承華殿等,北門外的龍騰苑張顯鮮卑園林與漢人不同的豪放氣度,王宮位於全城的最北部,宮牆之外就是各部衙署,然後是屯兵駐地,城南有少部分集市和居民住宅。

搬家用去不少時日,忙碌過後緊接著的是飄雪陰暗的半個月,原本以為會好起來的天氣又讓人膽顫心寒。龍城住戶都躲在火爐旁,原木漲了價,燕王允許砍伐官牧的枯木枝條作幹柴,砍完了,天色大晴,豔陽高照耀平川,一改往日慘淡寂寥的愁容,燕王下令補上一回冬獵。

狩獵是鮮卑人的習俗,比喂牛、養羊的畜牧業還早些。開春嚐鮮,沉寂了一冬天的野物都跑出來。秋天是為了得些好皮子過冬,冬天獵物最少,但是最受歡迎,不管是狩獵行動還是它的成果,可以振奮慵懶的精神,看出獵人的道行。王公貴戚們都熱烈的相應,排了百十人,大馬踩著雪水,按捺不住要衝出行列的決心。燕王要重重獎賞獵物最多的人,還不準他們帶幫手,這樣獵物和老鷹都得他們自己負責。一聲令下,馬蹄濺起千層雪,灑落下來,混成一灘泥水,霄鷹長嘯著領頭。

燕王沒有親去,他穿著華貴的貂皮大披風乘馬,目視遠去的黑點,以後打著馬緩緩往前走,幹枯的草藏在雪地下,讓馬打滑。建威將軍被示意留下來,陪燕王說話,他的馬也要經曆一場小心翼翼。

他要恭喜燕王,“你改掉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不再親自掌控。”燕王對他的好意不領情,對自己不參與的做法有另一番解釋,“我還有別的事,也樂於作個好裁判。你不認為近來連馬都被暖爐熏懶了,沒有鬥誌?”元真的婉轉在哥哥那兒還是不吃香,他收回四處掃描的眼睛,幹巴巴的瞪著豎立在外的馬耳朵,“有話就直說吧。”

“看看你,真是多心,剛才還說我有好轉變,難道你沒有看出我的誠心?”元真舌齒相離顛出來的句子更不像是認真。

“你的誠心?”元邕可憐的笑,繼而收緊麵頰,諷刺的回答,“有些人天生缺少那種東西。”

“你不相信我,隻是因為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我變了,連你都看得出來。”

“我不是說過去,而是你的秉性如此,很不讓人放心。”

燕王愉快的笑,“哈,哈。”一點都不因為哥哥的嘲弄而生氣。在寂靜了半月之後,動動嘴皮子也是極好的事,而且有那麼棒的對手。

他漸漸停下笑,嚴肅的望著前側的暗色原野,讓他們恢複活力還需要一些時日。突然他說,“我覺得是時候了。‘

元邕直接問他,“你想幹什麼?”

“攻打宇文部落。”

燕王、將軍都沉默,將軍在思考一些事,燕王在端詳將軍,他問,“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正在想。”將軍回答。“如果是我,絕不會挑這個時候去。”慕容翰沉默許久後對燕王的設想作出否定的結論。

“為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燕王需要他的解釋。

“很簡單,如果攻打宇文的話,高句麗一定會乘虛而入,而高句麗離我們更近,他們會在後方搗亂。如果考慮先威懾高句麗的話還可以考慮。”

燕王不會認輸,他的骨頭裏沒有那些稱之為屈服的東西,反過來問,“你怎麼知道我攻高句麗的時候,宇文不會救援?”

慕容翰轉過頭正視燕王,“你不了解他們,你從來就不試圖了解你的敵人。高句麗人怎麼樣,宇文又都是什麼人,高句麗不會見到鄰國相吞毫無所動,宇文最多隻是趁火打劫。退一步說,”他又轉回來,望著前方,“即使他真的想趁亂生事,目標也會是相對弱小的高句麗。”

燕王評論,“你分析的有道理。”他並不是心悅誠服,還夾帶著一些技不如人的怨氣,正如一個失去一隻手臂的人看到雙全的會發出一種相應的忿恨。突然他抽動嘴角,愉快的對大哥說,“你的軍事才能,我素來放心。我還有一個另外的提議,”望著哥哥鐵青的臉,他壓製不住湧現的笑意,“我的兒子都上陣打仗,你是不是也應該讓你的兒子學習一下你高超的本領呢?他們的年紀也該建功立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