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已接近尾聲,太後占據微弱的優勢,照此推算,最終將以四五子的優勢獲勝。不由的,竇嬰又抬頭去看田蚡。
田蚡長得本身就醜,竇嬰心中又充滿怨恨,所以在他眼中對方更加的醜陋起來。如果,現在讓竇嬰主持一場評選天底下誰長得最醜這樣的賽事,田蚡將會毫無懸念的當選第一名。可田蚡雖醜,但其嘴巧能辯,竇嬰不僅又擔心起來,自己雖占著一點理,可麵對一個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對手,還真沒幾分勝算。
“不玩了!”太後把棋子一推,笑道:“每次你都讓著哀家,沒意思!”
“母後棋藝高超,兒臣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劉徹賠著笑。
“你把他們都叫到這裏幹什麼?”太後掃視一圈屋子裏站著的人,看到汲黯時把眉頭皺了一皺,看到竇嬰時眉頭皺得更緊。
“竇表叔的門人鬧了舅舅的婚宴,兒臣覺得這是家事,所以讓他們兩個前來爭辯,請母後給個公斷!”劉徹道。
“既是家事,為何又把諸班大臣找來?”太後問道。
“長安城裏的百姓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稱’,兒臣也想借此事看看,諸位愛卿心中之杆稱公平不公平!”劉徹笑道,眼神嚴厲的掃了諸人一眼。
“既如此,那就辯吧!”太後轉過身,麵朝諸位大臣,又道:“諸位都請入座吧!”
一行人就在太後宮裏坐了下去,宮女太監們送上瓜果茶水,等著聽兩人爭辯。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好爭辯,事情的始末每個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既然是皇帝主持太後公斷,每個人又都裝作茫然無知,好像不知兩人要爭辯什麼的樣子。
“這還有什麼好辯的!”田蚡笑道:“臣娶夫人,那是得到太後懿旨的,灌夫大鬧婚宴,言語之中又影射太後,此乃大不敬罪,理當斬首示眾。如若放任自流,天下人都會學他的樣子,試問皇家的尊嚴放到何處?”
在座的大臣中,十一個人中有九個點了點頭,竇嬰連忙道:
“灌夫大鬧婚宴皆因醉酒,醉酒之人所說之話全是暈話糊話,清醒之後隻怕他也不知道自己曾說過什麼。若其在清醒的狀態之下,大鬧婚宴,以大不敬治罪那是罪有因得,可其在大醉之下的糊言亂語怎能當真?臣以為,絕對不能以大不敬之罪治之。”
在座的大臣中,有三四個點了點頭。
“民間有句話,叫做酒後吐真言。灌夫縱酒鬧事,可見其早就對臣不滿,對太後不滿,怎能說其是酒後糊話?臣看,就是借酒撒潑,給皇家難看!”
在座的大臣中,有八九個點了點頭。眼見用酒後糊言無法將這件事情搪塞過去,竇嬰不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換了個辯法,道:“七國之亂,灌夫屢有戰功,更是隻帶十數人衝入吳軍陣地,奪其將旗,大振我方士氣,連當時的太尉周亞夫都對其甚是敬佩,先帝爺也稱其乃是大漢第一猛士。他是大漢的功臣,豈能因為喝酒之後胡說八道而橫遭被戮,此舉豈不是要傷了天下功臣之心!”
“正因為他是大漢的功臣,所以更加得治以重罪!否則,天底下那些稍微有些功勞的,豈不是都要持功而傲,橫行不法!”田蚡陰陰的一聲冷笑,道:“何況,他曾得周亞夫賞識,而周亞夫乃是犯謀逆之罪被誅,既得反賊賞失哪有不參於其中之理,當年疏忽漏了網,今日將其正法也好讓天下人看看謀逆的下場。”
竇嬰有些糊塗了,怎麼辯著辯著把灌夫辯成謀逆了?再說,周亞夫當年哪有謀逆之心,不過是持功自傲,惹惱了先帝,隨便找了個理由給他安了個意圖謀反的罪。可這事是件隱藏,誰也不敢亂說,誰也不敢亂提,隻得又換了個方略,說灌夫是如何如何的好,對貧苦的百姓如何好,對朋友如何仗義,對陌生人如何伸出援助之手。可是,他每說灌夫的一項好處,田蚡總能把這項好處說成壞處,到了最後灌夫竟成了一個‘平素愛做橫行不法事,目中毫無君後尊’的大逆不道之人。
突然之間,竇嬰覺得這世件的事就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一件糾纏著另一件。眼看事情對自己越來越不利,也不再說灌夫這件事情了,將矛頭直接指向田蚡,道:“說起這橫行不法事,目無君後尊的人,灌夫與田丞相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你……”田蚡指著竇嬰大怒道:“血口噴人,我怎麼橫行不法了,怎麼目無君後了?”
“你,言而無信,營私舞弊、侵吞公款,賣官納賄,中飽私囊。對於一般屬僚或卸任舊臣的財產,明目張膽地去搶掠。”竇嬰道。
“胡說八道,簡直是血口噴人!”田蚡轉身跪到太後與劉徹的麵前,哭道:“陛下,太後,臣冤枉啊,還請陛下給臣做主,不然臣一頭碰死在柱上以示清白。”
“竇嬰,你可要證據?”王娡的臉上陰霾縱橫,冷冷的道:“有證據你就舉出證來,沒證據別怪哀家治你之罪!”
“臣有證據!”竇嬰也在無什麼辦法,隻能作最後一搏,梗著脖子道。
事情由灌夫大鬧婚宴是有意為之還是酒後的無意之過,一下子轉變成竇嬰指認田蚡數項殺頭大罪,在坐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屏住呼吸等待竇嬰出示證據。
“先說他言而無信!”竇嬰道:“臣為丞相時,他不過是個郎中,那時臣待他也不薄,可是不知怎麼的,臣失了官之後他總是與臣為難。於是臣想請他喝酒,冰釋前嫌,讓還在喪中的灌夫去請。那天,他滿口答應了來臣家赴宴,臣便囑咐廚子多買牛羊,連夜宰烹;又命仆役灑掃庭院,備辦了一頓豐盛酒宴,足足忙活了一整夜。天還沒亮,便領著府上下人在宅前伺候等待。然而,等來等去,一直等到夜裏,仍不見他的蹤影。臣以為,或者是丞相事多,一時忘了,於是令灌夫去詢問,他竟說並沒答應前來赴宴,這豈不是言而無信!由此,臣與他的怨恨也就更深了。”
言而無信不是件大罪,甚至不算是罪,可是事關人格。田蚡一臉困惑愕然的問道:“有這等事,我怎麼不知道。”
“哦,原來灌夫之所以要罵座,事情根由出在這呢!人家守喪在家,去請你吃飯,你答應了又不來,唉,這事弄得,寒心啊!”劉徹暗暗點了點頭,道:“表叔可有人證、物證?”
“倒是下了帖,可帖子在田府,並不在臣家。至於人證,灌夫便是人證,臣家的奴仆廚子都可作證!”
“自家人給自家人做證,沒有的事情也成了有了,請陛下主持公證,他這完全是在誣陷臣!”田蚡跪下身,道。
“田愛卿請起!”劉徹暗暗的搖了搖頭,再說這等事也不算什麼大事,道:“你指控他的其他罪證可有證據?”
“他強取豪奪小臣或者卸任大臣的家產!”竇嬰道:“其他人家的事老臣就不說了,單說老臣的。老臣在城南有一片良田,大約百頃的樣子,他派心腹籍福前來遊說,勸老臣把田賤賣給他。若他真心要買,也就罷了,可他給的價格連三畝良田都買不到,這不欺人太甚嗎?老臣全靠這點錢維持生計,便對籍福說:我已年老體衰,又不為朝廷所用,希望丞相不要奪我的田地!豈料一個小小的奴仆就敢仗著田蚡的勢對我冷嘲熱諷,並威脅說會讓老臣後悔的。果真,自此以後老臣的田地時常遭人毀壞,這事一定是便是田蚡幹的。”
田蚡敢向皇家的考工部伸手,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劉徹相信竇嬰所說的一切,問道:“表叔可有證據!”
“有兩個人證,一個灌夫,一個籍夫!”竇嬰道。
“他這還是誣告!”田蚡道:“灌夫是他的人,自然是他說什麼灌夫便說什麼。而籍夫早在三月之前便已得病去世,現在死無對證,臣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竇嬰說了兩件事,兩件事情都無人證、物證,或雖有人證但人證本就與此案牽連做不得數。劉徹為了難,又見那些大臣們幾乎全都傾向於田蚡,與田蚡暗使眼色,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更是把肺都氣炸了。
“田蚡營私舞弊、侵吞公款,賣官納賄,中飽私囊可有證據!”劉徹問道。
竇嬰已亂了神,人管他說什麼對方總有辦法應對,劉徹問的這幾項罪他更是沒什麼真憑實據,可總不能搖頭說沒有,那他不真的成了誣告?道:“這些事還要什麼證據,不都是明擺著的事!他所修建的住宅極華麗壯偉,超過了所有貴族的府邸。田地莊園都是非常肥沃的。派到郡縣去收買名貴器物的人,在道路上絡繹不絕,把長安城中的道路都堵塞了。後房的美妾更是多至百數,珍寶,狗馬,古玩數都數不清。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