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手熬著眼睛,忍著磕睡,一共講了三件大事:灌夫罵座、竇嬰被屠、李廣被貶。
徐勝利沒有想到,自己才離開長安沒多久,長安城內竟接二連三的發生了三件這麼大的事。弄清了其中的細節後,徐勝利猛然發現三件事情似乎毫不相幹,其實就是一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為竇太皇太後的死。竇太皇太後一死,一派勢力沒了靠山,被另一派勢力借機搞垮。
由此,徐勝利又想到,自打到了長安,自己一直都是單打獨鬥,以為傍上劉徹這根粗腿就行了,其實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光狐假虎威還不夠,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一個閃失就有可能被群狼咬死。群狼是什麼,群狼便是那群宮裏邊有靠山,自成一派的勢力。
說徐勝利沒黨沒派,其實也不對。他與衛青有關係,衛青又是衛子夫的弟弟,所以他算得上衛子夫這一派。不過,雖與衛青有關係,但這種關係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自己並沒過份的巴結衛青,而衛青也不像支使公孫敖那樣支使他,遇到事情還與他有商有量的,把他當作朋友並不當作親信,若近若離的也不算是這一派的。
還有,那次去館陶公主行館,一番胡說八道後,館陶公主暗中幫他討了個中郎將的差事,看起來似乎他又算館陶公主這派的。可他並不想入這一派,甚至於有些討厭館陶公主,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怎能算這一派?如今,竇太皇太後一死,館陶公主的勢力也就沒有那麼大了,陳嬌的後位又不十分安穩,還是離這一派遠點比較好。
想來想去,徐勝利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算有派還是算沒派。
劉一手本來是開飯館的,迎來送往嘴上功夫自然就好,加上其也算是‘黑道’上的人物,手底下不多不少也有幾百號弟兄,自然懂得什麼事輕什麼事重,所以回到長安後聽到街談巷語的都在說道這三件事,估摸徐勝利可能感興趣,便把三件大事打聽的是清清楚楚。不過,他沒有徐勝利的心眼,不懂得從三件事上找出聯係,所以隻是把三件事情清清楚楚講了出來,講得繪聲繪色,有滋有味,裏邊夾雜著以訛傳訛,事情的真像恐怕是誰也不知道。
劉一手講完,自去睡了,那時天也亮了,朱買臣去換朝服,徐勝利也穿戴一新,叫了濃裝豔抹、雍容華貴的趙燕上了馬車。車行三裏,徐勝利一直想著三件大事裏邊透露出的玄機,終於把劉一手講的三件大事從頭到晚連貫起來,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萬事都有個原因,灌夫為何要罵座,竇嬰為何被屠,李廣為何被貶。
灌夫罵座,劉一手講的千頭萬緒,亂七八糟,徐勝利一件事一件事的嗎,碼來碼去,理出了灌夫罵座的原因。
要弄清灌夫罵座,首先得知道灌夫這個人。徐勝利似乎記得,剛識賈子光時,賈子光有一天說要給徐勝利介紹一個豪客,姓灌名夫。偏巧,那天答應了公孫敖要去喝酒,也就沒有認識灌夫。之後,自己整日忙的焦頭爛額,賈子光也沒再提這事,所以雖知道灌夫這個人,可是沒有見過麵。
按照劉一手的說法,灌夫是個將軍,是潁陰人。
賈子光說灌夫是個豪客,劉一手說灌夫是個將軍,徐勝利當時有個小小的疑惑,不知道此灌夫是否彼灌夫。或許兩個灌夫是一個人,隻是當時賈子光不知道灌夫的真實身份,以為隻是個普通的豪客,於是便給當羽林的徐勝利介紹。後來所以沒再提這件事情,很大的程度上可能因為知道灌夫的真實身份後,感覺地位相差太大,沒敢再去找灌夫。這成了一個小小的疑案,賈子光在壺口要塞戰死,當事的灌夫也不在人間,所謂死無對證,永遠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迷。
灌夫當然姓灌,可他打根上起又不姓灌,他的父親本來姓張,名叫張孟,曾是潁陰候灌嬰的家臣,因為深受灌嬰的信任,被賜姓為灌。於是張孟成了灌孟,本該叫張夫的灌夫也就成了灌夫。
七國大叛亂那年,潁陰侯早不在人間,他的嫡長子灌何繼承了潁陰候的爵位,成為太尉周亞夫手下的一員猛將。用人還是用自家人比較放心,於是灌何推薦灌孟亦就是以前的張孟為校尉。那時灌夫也已成人,與父親一起從軍,在父親手下當了個千人長。
灌孟年紀雖大,可這人脾氣剛烈,打起仗來從不畏死,不然也不會得到灌嬰的寵愛,有了改姓為灌的榮耀。每次打仗,灌孟總是帶頭衝鋒在前,專揀難打的仗來打。所謂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的,九死一生的仗打得多了,灌孟終於戰死在戰場上。
按照大漢軍律,父子一起參軍作戰的,父親戰死兒子可以護送靈柩回去,兒子戰死父親可以護送兒子靈柩回去,這也體現了大漢軍規的人情味,以區別於秦軍律的嚴苛。放在其他人身上,有這麼一個可以回去的機會,早屁顛屁顛的回去了,畢竟離開戰場小命就保住了。
可灌夫的脾氣與父親一樣剛烈,誓死不願回去。灌何問其緣由,灌夫慷慨激昂的道:“我不是不願扶父親的靈柩回去以盡孝道,可那隻是小孝而非大孝。我願斬吳王,最少也得斬取吳國將軍的頭顱給父親報仇,那才算大孝。”
灌何與灌夫打小一起長大,關係之親密自然沒得說,哪願這個小玩伴跟他爹一樣戰死沙場,堅決的不同意。灌夫也沒爭辯,也沒哭求,一句話不說的退出大帳,回到營中身披鎧甲,手拿戈戟,找來營中與他有交情又不畏死的勇士幾十人,殺氣騰騰的向營外走去。等出了軍門,麵對外邊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敵軍,有些人怕了不敢再去,隻有兩個好友以及十多個急於立功的囚徒身份的兵卒跟在後邊,十多人騎馬殺入吳軍,一直衝到吳軍將旗之下,雖沒殺了吳將,卻也殺死敵軍數十人,砍了其將旗。
灌何聽聞,急派兵馬去救,救回灌夫時灌夫身上重傷達十三處,數次從鬼門關給拽了回來。從那天起灌何專門派兩個人緊跟灌夫,怕其再做這等魯莽之事,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破了吳軍之後,灌何把這件名震全軍的事報給周亞夫,周亞夫因在前線督戰無法回京,便拜托好友竇嬰把灌夫的勇轉奏給當時的陛下,於是灌夫被封為中郎將,至此也與竇嬰扯上了關係。
可惜,好景不長,中郎將沒幹幾天,就因為犯法被免職。聽說當時要被砍頭的,竇嬰苦苦相求,並請姑姑竇太後出馬,才使得灌夫免於一死。灌夫犯了什麼罪要被殺頭,因年代久遠劉一手沒有打聽出來,現在也無從考證,反正被免職的灌夫回到長安後一頭紮進竇嬰的家中,成了竇嬰的門客。
後來武帝即位,竇嬰再次為相,推薦灌夫為淮陽都尉。
再後來,竇太皇太後兩腳一蹬,駕鶴西去,竇嬰宮裏沒了靠山,逐漸失勢,府上門客都是些卑鄙無恥的小人,頓做樹倒猢猻散,紛紛離開竇府,唯獨灌夫不肯離去投靠田蚡。不投靠就算了,對田蚡也不尊重,常常用言語譏諷,為竇嬰出氣。
竇嬰失勢,感歎完世態的炎涼,見灌夫始終不肯他往,對灌夫更好,關係如同父子一般。
徐勝利進入河南郡的第一天,田蚡要娶夫人,那時竇太皇太後才死不久,正在國喪其間,本不該娶婚的。可田蚡仗著現在的太後是自己姐姐,根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同時也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威,告訴天下人現在他田蚡的勢力最大,硬是要娶夫人。可是又怕那些大臣們害怕前來恭喜赴宴會惹出什麼麻煩,畢竟還在大喪其間,求姐姐下了道懿旨,凡俸祿在一千石往上的官必須到賀。
灌夫因竇嬰本就與田蚡有仇隙,不願意去,可皇太後有懿旨又不能不去,免為其難的就去了。他既不是真心去賀喜,也就心存攪和的念想,準備大鬧婚宴。
那天,到賀的官員沒有二百也有一百五,每人上前給田蚡敬樽酒,田蚡非得喝死不可。所以,前去敬酒的人都將自己樽中的酒一飲而盡,田蚡隻是舉樽淺淺一嚐,以試喝過。到了灌夫敬酒,灌夫滿樽而去,一飲而盡,見田蚡隻是輕輕的一嚐,道:‘何不滿飲。’田蚡不知灌夫
所問何意,也就道:“人太多,不能滿飲。”
話到這裏,灌夫自行離去,也就沒事了,可是接下來他又道:“哦,我忘了,大人是個貴人,而且是屬雞的,因此隻能跟雞一樣輕輕一叨便可。我是賤人,而且屬牛的,所以隻能跟牛一樣滿飲。”
灌夫的張狂使得田蚡的臉變了色,可是不願在大喜的日子多生事端,如果灌夫話到這裏也就罷了,大不了在眾多的小仇隙上再加一個小仇隙而已,除了讓田蚡更不快,還不至於丟了性命。可是,灌夫往旁走了一步,來到程不識的幾案前,見程不時正與灌賢耳語,諷刺了一句:“媽的,一個將軍沒有將軍的樣,跟個娘們一樣竊竊私語,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