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子開頗有前輩風,嚐為鄉校直學,令開圖書匠開一圖書。匠姓蔣,年七十餘,子開時亦年五十餘。蔣既開圖書至,索價若幹,子開售以若幹,不可,又售以若幹,複不可。子開素負氣,乃擲圖書於地曰:“老畜生乃爾愛錢!”乃叱曰:“去!安用汝印為!”蔣色不動。乃俯拾其圖書,徐納懷中,曰:“直學無怒,老夫雖賤,然嚐與先長官往來。”於開聞之悚然,乃拱手至膝曰:“唯唯。”又曰:“長官嚐有一帖,老夫尚藏之,明日取呈。”明日其人來,子開冠履如見大賓者。禮畢,蔣遂出其父帖,亦止令開圖書,其後乃署名曰澥上蔣處士。子開既知父執,乃謝罪曰:“某不知,昨日遂失禮於長者。”蔣退,乃竟送出門而去。蔣布衫草履,傲睨王公,而子開實世家,又盛怒如此,一聞先人之語,即悚然改容,遂與其人為禮如此。口口口口第氣可喜。子開名演,有詩名江浙間。
進道說,張安道年德俱高,士大夫多往拜之,公初不令止。有孫延嗣,為鄰郡倅。一日,往拜公。公曰:“吾已受公家拜四世矣,且可六拜。”延嗣既拜而起,乃撫之如子侄。然前輩受拜,各自不同。呂原明言,歐公有故人子來拜者,但平受,初不辭讓。至荊公、溫公始答拜。至其入通寒溫,敘父兄交契畢,再拜,始不答,如此則受半禮矣。吾鄉關子開、子東兄弟見米元章,拜之,元章曰:“忝蒙先長官不棄,不敢答拜。”遂平受八拜。前輩受拜禮不同如此,然以餘意觀之,荊公、溫公最得中製雲。
進道嚐酒酣,書乘流則行,遏坎則止。攻苦食淡,吾素懷也。或人厚我,使紅裙傳觴,盤列珍羞,吐之則忤人,茹之則忤己,當此之時,但付之一笑。陶淵明所謂觴來為之盡,既去無吝情,其此之謂。庭先見此語,乃指“乘流則行,遇坎則止”謂餘曰:“要須古人下語,至進道之言吐之則忤人,茹之則忤己,此語便不然。”又曰:“必如此乎?”進道此一段最為宛轉,庭先意直,須隨波逐浪,方明自在。姑留於此,使後人觀之,果庭先語然乎?進道語然乎?
進道《禖書》雲:“上士雖不讀書亦進,下士雖讀天下之書亦不進,惟在我輩,正當讀書耳。”進道此語殊有味,雖然,上士安可不讀書?進道第一等人,乃自處以自必讀書,蓋可知矣。
餘鄰人歲畜一犬,每滿一歲則賣之。屠者至,捕犬,其犬跳梁號叫,雖屠兒不能近。其主人者往焉,其犬正窘急間,見主人,乃搖尾貼耳,作咿音聲。至以首揩摩其主人,以為護已有所恃也。俄而,擒之以授屠者,使人不欲視。餘謂鄰人曰:“汝無賣犬,犬可憐如是,況平日有吠盜之功乎?犬直幾何?吾當歲授汝直。”鄰人感餘言,亦不賣犬。
張九何鎮蜀,凡官於蜀者,既不得以子屬行,及到官,例置婢,惟九何公不置婢,官屬遂無敢置婢者。公聞,遂買兩婢,官屬乃敢畜之。公將去任,呼婢母囑之曰:“當善嫁此女。”且厚贈遺之,猶處子也。
杜祁公請乞得請,旋於洛中置一宅居之。時歐公為留守,祁公入宅,即攜具往慶。歐公見門巷陋隘,謂公曰:“此豈相公所居者?當別尋一第稍寬者遷之。”公曰:“某今日忝備國家宰相,居此屋,謂之小固宜,然異日齊郎承務居之,大是過當。”竟不許。
曹彬平江南回,詣閣門稱“曹彬勾當江南公事回。”而杜祁公罷相歸鄉裏,書謁稱“前鄉貢進士”。前輩所以取功名富貴,如斯而已。
溫公每至夜,輒焚香告天曰:“司馬光今日不作欺心事。”夫君子行己,固求合於道,既合於道,何必天地知之?而天地亦豈不知,溫公何必告此哉?公之為此,蓋自警之術也。
劉器之問道於溫公,溫公曰:“自不妄語人。”自謂平生不妄語,此事不學而能,及細看之,始知人豈得不妄語?如與人通書問、敘間闊,必曰“思仰”,推此以往,皆妄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