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仁宗一日視朝,色不豫,大臣進曰:“今日天顏若有不豫然,何也?”上曰:“偶不快。”大臣疑之。乃進言宮掖事,以為陛下當保養聖躬。上笑曰:“寧有此,夜來偶失饑耳。”大臣皆驚曰:“何謂也?”上曰:“夜來微餒,偶思食燒羊,既無之,乃不複食,由此失饑。”大臣曰:“何不令供之?”上曰:“朕思之,於祖宗法中無夜供燒羊例,朕一起其端,後世子孫或踵之為故事,不知夜當殺幾羊矣!故不欲也。”嗚呼,仁矣哉!思一燒羊,上念祖宗之法度,下慮子孫之多殺,故寧廢食。嗚呼,仁矣哉!宜其四十二年之間,深仁厚澤,橫被四海也。

家兄門生有孫力道,在鄉校與一同舍舒子進相友善。子進本富家子,後大貧,有孀婦挾二孤累然從。子進既不能為之資,年寖老,嫁無售者,力道深憐之。每自念,使我忝一第,必娶之。無何,力道果登第,時年雖近四十,然美豐姿,貴官達宦爭欲婿之者十數,力道皆謝去,遂歸語舒氏婚,及舒氏歸,已白發滿頭矣。力道與之歡如平生。嗚呼,世稱劉廷式之義,謂千載一人,今力道之事,豈減廷式哉!力道蚤年以貧不娶,乃獨以教學養遺孤。平生所行,皆忠厚事,然未嚐與人言,亦罕有能知者。力道名朝宗,錢塘人,終於江山縣丞。

家兄門生有陸虞仲,崇寧初,同家兄赴省試。明日,省榜出,是夜舉子無睡者,惟虞仲酣寢如平日。黎明,報虞仲遇,同舍皆噪以入曰:“虞仲公遇矣。”虞仲方覺。乃徐問曰:“彥發遇否?”同舍曰:“偶遺。”虞仲曰:“彥發不遇,吾事不可知。”複酣寢如初。人皆服其度量。自登第後,愈篤學,其在仕路,以風節著,後以監察禦史召,未及供職而卒。虞仲名韶之,即子正父也。

二家兄蚤年力學,冬夜苦睡思,乃以紙剪團靨如大錢,置水中,每睡思至,即取靨貼兩太陽,則渙然而醒。其苦如此。治《詩》善講說,其講說多自設問答,以辭氣抑揚其中,故能感發人意,故子韶謂家兄講說有古法,如《公羊》、《穀梁》之文。然江浙間治《詩》者多出家兄門,前後登第者數十人,而家兄反不第,豈非命耶?曩久困太學,嚐有啟事一聯雲:“池塘綠遍,又是春風;河漢夜明,忽驚秋月。”當時太學同舍者皆誦此語。後推恩為某州會昌縣主簿卒。家兄諱國光,字彥發。

禍福報應之理,淺言之則不驗,深言之則近怪,故儒者之於禍福,可以默會,難以言談也。古今論禍福者多矣,惟子韶立論,以為唐虞三代之時,聖人在上,其氣正,其氣正,故禍福之應亦正也。唐虞三代之下,聖人不作,故其氣亂,其氣亂則禍福之應亦亂也。然其間不能無小差者。堯之聖而丹朱失天下,舜之聖而商均失天下,其善報為何如?瞽之不仁而舜興,鯀之不仁而禹興,其惡報為何如?以大概言之,則子韶之論似也。然如向之所論,則禍福之報,莫切於父子之親。當堯舜之身,故不能無疑,然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本不差毫厘,奈何不達理者指夫顏夭蹠壽之事,便疑其不驗也。善哉,老氏之言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倘因此言推而達之,則禍福之神理庶乎能默會矣。

子韶省榜中有《春秋》試官,一門生亦與試,其試官盡授以平生所作《春秋》。又雲,場中當出某題某題,宜熟記之。有人微知其情,且以告陳阜卿,蓋阜卿、宗卿皆《春秋》也。曰:“《春秋》額最窄,此不可不記。”阜卿曰:“有命。”他日考試畢,擇明日奏名。是夜,有一試官,忽群鼠鬥,不可睡,聽之,鼠鬥落卷籠中,其試官起驅之,則寂然無有,再睡,其鬥如初,審聽之,果落卷籠中也。又起驅之,複寂然,如是者三。其試官乃心動曰:“豈是中有卷子乎?”燃燭盡取落卷閱之,果得一書卷大佳。試官曰:“事已定,雖得此何為,姑留之。”明日,試官方會茶,俄而下座有一小試官起白知舉曰:“《春秋》止當取二人,取三人已侵他經分數矣。今隻取若幹卷,於書額大虧矣,乞行處分。”遂袖中出一狀稱說雲雲。知舉曰:“業已定,奈何?”其試官曰:“固知無及矣,然今日論列之,萬一有謫罪,庶幾免罪爾。”眾試官曰:“去一《春秋》易耳,顧何所得書卷乎?”其夜試官陳鼠鬥之事,皆大駭,因出書卷觀之,眾皆稱善。遂出一《春秋》,正其門生也。其《春秋》試官猶爭不巳,眾人不可,竟見黜。而阜卿兄弟皆遇,豈不謂有天理乎?阜卿名文茂,常州人。

子韶榜中有許叔微,嚐夢有人告之曰:“汝無及第分。”叔微夢中遂懇其人,以何道使某可第?其人曰:“分止爾,奈何?”叔微曰:“行陰德可否?”其人頷首而去。叔自此遂學醫,頗有得。亡何,其鄉中大疫,叔微遂極力拯療之,往往獲全活者頗多。一夕,複夢其人唱四句雲:“呼盧殿上,請何事主,王陳間隔,呼六為五。”及是榜,子韶既魁,王郊第四人,陳祖吉第五人,叔微第六人。叔微又應該恩入升一名,遂得第五人恩例,所謂“王陳間隔,呼六得五”。其親切如此。呼盧者,傳臚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