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宇文虛中在北作三詩曰:“滿腹詩書漫古今,頻年流落易傷心。南冠終日囚軍府,北雁何時到上林。開口催頹空抱樸,脅肩奔走尚腰金。莫邪利劍今安在?不斬奸邪恨最深。”“遙夜沉沉滿幕霜,有時歸夢到家鄉。傳聞已築西河館,自許能肥北梅羊。回首兩朝俱草莽,馳心萬裏絕農桑。人生一死渾閑事,裂眥穿胸不汝忘。”“不堪垂老尚蹉跎,有口無辭可奈何?強食小兒猶解事,學妝嬌女最憐他。故衾愧見沾秋雨,裋褐寧忘拆海波。倚杖循環如可待,未愁來日苦無多。”此詩始陷北中時作,所謂“人生一死渾閑事”雲雲,豈李陵所謂欲一效範蠡、曹沫之事?後虛中仕金為國師,遂得其柄,令南北講和,大母獲歸,往往皆其力也。近傳明年八月間果欲行範蠡、曹沫事,欲挾淵聖以歸,前五日為人告變,虛中覺有警,急發兵直至北主帳下,北主幾不能脫,遂為所擒。嗚呼,痛哉!實紹興乙醜也。審如是,始不負太學讀書耳。

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孫次卿曰:“老子此語衍二字,何不言‘見可欲,心不亂’?”次卿名邦,杭新城人,家兄門生也,嚐為戶郎,文有西漢風。

溫公初官鳳翔府,年尚少,家人每見其臥齋中,忽蹶起著公服,執手板,坐久之,人莫測其意。範純甫嚐從容問其說,公乃曰:“吾念天下安危事,不敢不敬。”範蜀公言儲嗣事,章十九上,待罪百餘日,須發盡白。嗚呼,君子於天下國家事,其精誠至於如此,古所無有也,直使人敬仰。溫公與蜀公平生友善,溫公自謂吾與景仁實兄弟,但姓異耳。觀二君子此事,良哉,朋友!

子容嚐言,淮南監司,章貫客也,坐累罷去,實子容叔氏微言之。其監司往見貫,不得通,乃私事其使臣,使臣曰:“吾亦不能為公通姓名,但伺相公出,公立於道左,我唱拜,公即拜,此見相公之道也。”其人曰:“諾。”他日,貫出,其人遂立於道左,使臣果唱拜,其人遂拜。貫問曰:”何人?”對曰:“某人。”貫曰:“這廝在此。”乃呼使過馬首問之,其人遂隨貫至其第。參拜訖,貫曰:“汝不饑否?”乃令取酒一杯勞之。遣去後,貫為雪其罪,遂複得淮南轉運使。嗚呼,方其為監司時,鼻息上雲漢,威聲動山嶽,不知來處乃如此。當時出蔡氏諸閹門者,往往多此輩耳。子容名元廣,姓張氏,華亭人。

沈元用有三大節。元用自奉使回,正二聖北狩偽楚僭竊時。元用即欲仰藥,時煥卿、沈子暘尚在元用幕下,二公急前抱持之,為翻其藥,曰:“事未可知,姑少遲之。”元用自此嚐納藥於夾袋中,曰:“偽命至,則飲此。”無何,偽命至,元用時適病,遂以病免,此一大節也。及【闕。】時,元用知某州,一聞其事,即日致仕,此二大節也。丁一箭之起,屠數人至酷,既經江西,州縣望風奔潰。時元用知宣州,曰:“此賊死於此矣。”乃會士卒,自解髻剪頂心發燒灰,投諸酒,與士卒飲之,曰:“吾與汝輩誓死此城!”士卒皆奮,自此元用遂宿城上,不複歸家。賊射城上,箭如雨,元用不為動。數日,元用臨城謂賊帥曰:“吾城中無有,汝不如過,吾已與三軍誓死此城矣!不信,請射我。”遂披胸使射,群賊大驚,皆羅拜城下而去,此三大節也。

張邦昌僭叛,論者謂非出邦昌本心,凡邦昌之立,止為救一城生靈。吾鄉傅商霖曰:“此何言也!當時邦昌之分,止有一死耳!除一死,更無可言。吾當知死分耳,何知一城生靈耶?邦昌不立,未必累一城生靈。設令累之,則二聖北狩,一城死之,適其義,複何恨哉!”商霖名岩叟。

餘寓秀州學三年,止得子容、子才二人。時餘年二十七,而子才才年十八。子才漸漸少年,中性複滑稽,俊發則翻倒一齋。及其莊語,儼然而坐,衣裾不動者終日,餘固心喜之。一日,範文正公有言:“寧可終身無爵祿,不可一日忘忠義。”遂撫案谘嗟久之。餘由是遂與之親厚。子容罕在齋,一日,自華亭來參見,餘未之熟也。時同舍言其鄉人近以捕盜改官,皆有歆羨意,獨子容愀然歎息曰:“使張某他日忝一第,決不肯捕賊改官!”餘喜曰:“何得此仁人之言!”由是益相親厚。

餘舊與先覺在鄉中,多遊大慈塢。時經行諸寺,閑觀壁間前輩題名詩句,於祖塔得惠銓覺一詩曰:“穀口兩三家,平田一望賒。春深多遇雨,夜靜獨鳴蛙。雲暗未通月,林香始辨花。誰驚孤枕曉,濤白卷江沙。”又於靜明寺塵壁中得詩兩句雲:“瀾深魚自躍,風暖客還來。”惠覺最為東坡、米元章所禮,甚為樸野,布衣草履,繩棕櫚為帶,時夜半起,槌其法嗣門,索火甚急,法嗣知其得句也。或稱無油,輒呼疾燃竹,得火即疾書之。詩人之得句蓋如此。惠覺詩渾然天成,無一毫斧鑿痕,雍容閑逸,最有唐人風氣,但七言殊未稱,蓋學力未至耳。